抽痛，心脏衰竭般的抽痛。

    苏遇寒在这窒息混沌的黑暗中，清晰地感受着这几近划破皮肉骨骼的疼痛。

    湿热的泪水溢出紧闭的眼睛，漫过鼻腔唇畔，浓郁稠重得像是要将他溺死一般。

    苏遇寒再一次切实地感受到悲伤到要心碎的感觉，虽然事情没有发生，但仅是其前兆就能令他久久缓和不过来。

    如果陆离真的死了……如果事情真的会那样发展……

    那他就会和陆离再无交集，没人会知道他们的过往，就连他自己也会遗忘干净。

    而那些无处安放的情愫或许会出现在他的梦中，但他却永远记不清梦境里的人。

    苏遇寒只是想到这里，难受得又是一阵呼吸艰难，喉咙发腥，整个身体都痉挛了起来。

    又过了许久，他逐渐恢复了对周围环境的感知。

    耳畔是雷霆阵阵，苏遇寒恍惚了一阵，勉强睁开了眼睛，摸索着周围。

    陆离呢……

    陆离呢……

    一抹十分模糊的光亮起接着消失，苏遇寒瞪大了眼睛，发现自己竟然有些失明了……

    他缓缓撑起身来，向前摸索着，结果身体骤然失重，像是从哪里摔了下去。

    一双手接住了他，将他托回去，似乎是在对着他苦笑：“你能讲清楚为什么吗，苏遇寒？”

    苏遇寒慌乱之中抓住他的手，泪水涌了下来，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叫道：“你别走！你别走！”

    陆离冷冷地推开他，苏遇寒接着扑上去胡乱地搂住他的腰身，因为看不见没有方向感，他几乎是撞到了陆离坚挺的脊背上，坚实的钝痛让他有了些许真实感。他几乎是狼狈地、带着哭腔地恳求着叫道：“陆离——”

    陆离反过身来抬着他的下巴，一下一下地摩挲着，声音有些自嘲：“你是烧昏了？刚才不还是对我冷若冰霜的？怎么粘你都不应的？”

    苏遇寒顿时反应过来，此情此景很是熟悉。

    他发了发抖，毫不知觉自己的声音都在颤抖着：“你……你要去神渊山……”

    陆离发觉到他的异常，将手覆在他的额头上，有些懊恼道：“我折腾得你太狠了？”

    苏遇寒更加确认了现在是何时何地，神渊山他自尽前夕，白栖山上的竹屋阁楼中。

    “你不要去！”苏遇寒死死抱着他，“你不能去！”

    陆离不理解地发笑了，语气里有些意味不明的期待：“你发昏了？”

    “陆折熹只是残存的执念，而我爱的人是你啊陆离……”苏遇寒哽咽道，“折熹是你我相识的契缘，但你也不能因为我和你之前认识就否定现在的感情吧？何况我对你生情时，根本不知道什么折熹陆道长啊……”

    “是我的错，总是无可挽留才懂得追悔……是我没有及时认清……”

    苏遇寒仰头看他，只能看到一团虚幻的黑影：“你别走好不好……你跟我一起……”

    陆离难以理解苏遇寒怎么就像突然变了一个人，不过他虽惊异，但胸中的燥郁之气却也因他这番话全部消散了，他将苏遇寒搂进怀里道：“是我心急了，你本就是神魂愈合之初，思绪正混乱着。”

    陆离将苏遇寒的头靠在自己的颈窝里，温柔地抚着他的头发：“我的错……我不该这样逼你……”

    苏遇寒的泪水逐渐止歇，他紧紧贴在陆离的胸膛上，像是一只怕被人抛弃的兽，闷声道：“你是想丢下我，让我永远都找不到你吗？”

    “我犯浑了，我犯浑了，”陆离在他头上印上一吻，极力安抚着，“我只是有些生气，有过这个念头……就只是一瞬间的念头……”

    “我主要还是想气气你，先藏起来一段时间……你要是还不在乎我……我就去把陆折熹给撕了，让你只能在乎我……谁阻碍我们的话，我就撕了谁……如果你还是不想的话，我还可以想办法……”

    陆离到这儿，顿了顿，又道：“但你这么在乎我，我怎么舍得啊……”

    我所欲得，势必在手。示弱或是强势，进退不过都是想留住你罢了。

    “只是这般该多好，”苏遇寒搂住陆离的脖颈，低声道，“你只管爱我，只管索取，而我必予你所求。”

    不去想什么他这一遭会不会有来无回，不去想着以自己的消弭结束这混乱的一切。

    苏遇寒听着那声音忽远忽近，意识竟有些朦胧起来，像是哭累后的疲倦麻怠。陆离的怀抱这样温暖坚实，似乎再大的风雨雷暴都不足为惧。

    苏遇寒意识不太清醒了，他挣扎着问道：“陆离，你跟我走行吗？我们两个一起藏起来，叫谁都找不到，就我们两个。”

    陆离怔了怔，道：“好啊，不过，我需得去神渊山一趟，宋谨还被困在里边呢。你不用担心司慎有诈，碰上我，他未必能讨到好。”

    但苏遇寒却明明白白听到的是：“苏遇寒，我就陪你到这吧。”

    那一刻，苏遇寒如坠冰窟，陷入到更深的眩晕中去。

    苏遇寒也不知自己昏睡了多久，直到很大一声落水声响在他的耳边。

    苏遇寒蹙了蹙眉，掀开眼睫，入眼却还是一片漆黑。

    有男子在他身旁低咳，像是重伤的人。

    苏遇寒站起身来，低垂下脑袋对着那人的方向。

    有游鱼在水中游荡，宽大柔软的尾鳍扫过苏遇寒的脚面，忽然有只手握住了苏遇寒的脚踝，他乞求道：“救……救命……”

    苏遇寒绷着下颌，眉梢上扬，水珠从发梢颗颗滚下，整个人虽狼狈却带着极大的压迫感。他未发一言，反而又蹲了下来，右手缓缓地扼住了那男子的脖颈，并逐渐收紧。

    忽然有道身影扑了过来，撞开了苏遇寒，听声音是个年轻的女子，还是个熟悉的：“你这人好没同情心，他都这样了，你竟还要杀了他！”

    苏遇寒缓缓起身，问道：“他怎样与我有关吗？我便是要今天了结他了，你又能奈我何？”

    银鱼灵被他这话气得眼眶发红，但还是决定不跟变态一般见识，先救助水里奄奄一息的年轻人再。

    苏遇寒却出手制止她，嘴角噙着一抹温和的笑意，语气中却带着极大的杀意：“你敢救他试试？”

    银鱼灵心生怒火，刚想动手却被苏遇寒抢先一击，直接得砸进几丈远的石壁上，哇地吐出一口鲜血。

    银鱼灵身残志坚，高声骂道：“你这个变态！不知道本银鱼一族都快濒危了吗！”

    苏遇寒没理会，手又掐上水里那男子的脖子，冷声道：“你叫什么，想好再答。”

    那男子愣愣地看着苏遇寒，虽然蒙着眼，但他却直觉纱带后的眼睛应是满浸着厌恶怨恨的。

    他问道：“为什么……？”

    你是司慎派来杀我的？

    既如此为何还要问我姓名？

    他闭上眼，也不想明白了，数百年来的苦难就此了结了也好，遂轻声道：“陆国三世子，熹王陆离……”

    苏遇寒的手猛烈地颤了一下，整个人僵在原地。

    他瞬时清醒了过来，自问道：

    你要干什么？

    你这是想杀了他吗？

    杀了此时的陆离，那便也不会有以后的陆离了！

    一切就都会变成陆离计划的那样，从此再也没有陆离了！

    陆离眯着眼看眼前的男子。他的脸色清透苍白，双眼被茶白色的纱带松松垮垮地蒙着，隐隐可见其秀雅的形状。可喜的是，眉梢处还有颗靡丽的红痣，这样仔细一看，似乎是可以以假乱真地视为是卿士的脸了……

    若是卿士能来杀他，那最好不过了。

    他甚至隐隐有些期待了，这种愉悦使得他提起了几分力气，催促道：“你不动手吗？”

    苏遇寒低低地笑了起来，茶白的面纱抖动开来，漫天霞光下，其上暗纹跟着流动起绚烂光彩，绽开一簇一簇绮艳风情、稍纵即逝的莲花。

    面纱飘下来，覆在了陆离脸上，陆离没力气抬手摘下，只能由着面纱这样遮挡住他的视线。

    “我自私，”苏遇寒轻声道，“我要留住你。”

    他将手覆在陆离的额头上，睁开了眼睛，其内蕴含着幽深的温情，道：“你要活下去，将他带到我身前来。”

    “不是想我能回到过往成就山神吗？”

    “那我将神格传于你，山神大人。”

    “我给你活下去的筹码，你可要好好受着。”

    “你也同我经一遭百年孤寂吧，且看会是谁被抹杀好了。”

    苏遇寒温温柔柔地讲着，不顾陆离的痛苦与挣扎，强硬地将汩汩神力传至他的身体，顷刻便完成了一半的进度。

    苏遇寒目露凶色，倏然一抬手，站起身来。

    天际金光大泄，苏遇寒遮了遮眼，侧头扫视了一下水潭中躺着的红衣陆离，忽地道：“难看死了。”

    陆离不明白眼前这个男人为什么会对他有这么大的怨怼，更不明白为何他对他杀意这么大却又会授他神格。

    “你是要我活呢，还是想我死呢，卿士？”

    一时恍惚，陆离捉住苏遇寒的脚踝问道。

    苏遇寒轻轻踢开他的手，冷着一张脸离去：“是你自己想活，与我无关。”

    苏遇寒几瞬踱步至银鱼灵的面前，施法为她医治，眼也没抬道：“方才多有得罪，现在劳驾移步。”

    银鱼灵艰难地把自己从石壁上扣下来，一时间都不知道是该骂他还是谢他了。

    石壁上被砸出的纹路构成了完整的灵阵，苏遇寒抬步走进金光明灭的灵阵中，接着便消失无影，好似从未出现过。

    银鱼灵“妈呀”了一声，惊奇地跑回陆离身旁，道：“方才那人似是撕裂时空而来呢！”

    淡淡地福辉萦绕着陆离，银鱼灵见了紧张地吐了个硕大的泡泡：“你……你成神了啊？”

    “那……那……”银鱼灵察觉到陆离的神性，心翼翼地问道，“山神大人……方才那个也是神明吗？他叫做什么呀？为何我瞧不出来？”

    陆离收回了些许神智，不知是不是在回应银鱼灵，语气疲倦：“他应当是姓苏的……”

    银鱼灵还在讲个不停：“两位大人可以庇佑我们银鱼一族延续下去吗……”

    红衣陆离取下了面纱握在手里，在满池粼粼霞光中阖上了眼。

    在他逃出司慎桎梏的垂死之际，有一形似卿士的人助他成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