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遇寒被灵阵指引着，穿梭了百年的时光，再次回到神渊山。

    此时，山火浩荡，少年苏彧青衣染血，鲜血淋漓地望着漫山的大火。

    火是他放的。

    他想烧毁了这座阴恶的山。

    而折熹隐匿在大火中，正饶有兴趣地盯着苏彧看。

    苏遇寒知道这是哪一天了。

    折熹消弭、他反杀司慎的那一天。

    见他来了，折熹并不意外，反而亲切地招手道：“你快来，让我瞧瞧你。”

    苏遇寒慢慢走过去，抬拳在折熹的脸上重重一击。

    折熹被得偏过了头去，却并没有多么生气的样子，反而是温柔地笑着问道：“阿彧，见到我你不开心吗？”

    苏遇寒此时面无表情，慢腾腾地祭出了自己最后的武器，归靡。苏遇寒毫无征兆地袭击上去，以损耗自身命魂的偏激方式重创着折熹。

    冰冷的匕首刺进折熹的胸腹，又狠狠往上一挑，直到撞上他坚硬的肋骨，发出惊悚尖锐的声响。

    折熹却像是温柔宽容的眷侣，脸上没有一丝怒气，只是轻轻地一把推开了苏遇寒，捂着伤口竟还有些欣慰地笑道：“长大了，有自己的脾气了。”

    接着，他伸手慢慢抚在苏遇寒的脑后，像是恋人间的亲昵温存：“想必你也见过百年前的我了，怎的没将神力全部移去？”

    苏遇寒冷冷地开他的手，问道：“你就是一直看着他疯怔的？看着他纵火烧山，看着他自钉灵锁？”

    “是啊，”折熹认真道，“你好是爱我呢，竟能为我做到这一步。”

    苏遇寒眸光霎时阴冷，面色阴沉如墨，抬脚往折熹的伤口上踹去，“我还能更爱你，就用你对待苏彧的方式，要来试试吗？”

    折熹歪在碎石上，掩口咳了几声，“你还是将你的归靡收起来吧，当心自己的命数。”

    “时局都拧乱成了这样，我还有什么好担心的，”苏遇寒化匕首为长剑，抵在折熹的咽喉处，神色冷厉疯鸷，笑着道，“干脆就一块消失吧，早死早托生。”

    折熹缓缓地笑了，终于露出一点点恶劣的真容：“你这便疯魔了？这可不像你啊，为的什么呢？就因为我骗了你？”

    实处，少年苏彧碰上了普野大师，脆弱却决绝道：

    “我愿意把命和他拴在一起。”

    “我想永远记得他。”

    而摇曳的山火深处，苏遇寒与折熹冷眼相望。

    少年面色悲戚平静，眼神笃定，献祭般供奉出自己的灵魂与意念。

    可怜可笑。

    苏遇寒与他对视了一眼，回过头来，突然问道：“现在的你已与陆离毫无关联了吧？”

    此时的陆离应处于混沌状态，正被司慎封存在瓷瓶中。

    也就是，现在他面前的这个折熹死了，不会干扰到陆离，更不会干扰到后来事情的发展。

    折熹听出苏遇寒话里的深意。

    他连佯装周旋都不想，就单想着能杀了他。

    “我很奇怪，”折熹抿了抿唇间的血迹，“我与他明明是一人，你为何要费心去区分呢？”

    “是因为非要找出一个来承担罪名，好心安理得地去与另一个长相厮守吗？”折熹嗤笑道。

    “是啊。”苏遇寒毫不避讳地承认，微弯的眼眸偏射出一点点的浓郁血光，幽冷又醉人。

    他席地而坐，用归靡钉住折熹的手臂，道：“时间还早，我们来理一理此番因果。”

    “好啊。”折熹的唇间勾起一抹笑，似乎身上的伤丝毫没有干涉到他。

    “事情的起初，很稀疏平常。陆国三世子熹王，天赋异禀但是个熊孩子，闲着没事把先天中二的天神司慎给捉住了，害得他丧失了自己唯一洗脑成功的弟。于是就遭了报应，亡了国不，自己还被生取了魂给当蛊练了。对吧？”

    “对。”折熹点点头。

    “这一练呢，就练成各种意念的共存体了。我猜，有主导权的是两个，一个是你，其次是陆离。陆离是今日之后逐渐觉醒的，而你自早就知道他的存在，所以在今天，你骗过苏彧骗过司慎，从‘山神’中脱离了出去，把陆离留了下来。”

    折熹只是笑着，没有话。

    “你是一个很智慧的人，这点我得表示一下钦佩。”苏遇寒眯了眯眼，继续讲道，“你掌控了这百年间的全局。你抛出陆折熹来混淆司慎和司盟的视线，借他推动事情朝你计划的方向发展，又早早在神渊山埋下足以刺激陆止觉醒的灵阵，让他能短时间内干扰陆离的神智。”

    折熹断定了苏彧、陆离与陆折熹三人间早晚会爆发矛盾，而虎视眈眈的司慎也不会放弃任何炼化苏遇寒与陆离的机会，这就促使了神渊山那夜的混乱，陆离断念，苏彧自裁。

    “只是你为何会断定我能活过来呢？”苏遇寒偏头问道。

    折熹淡淡地笑了，看着苏遇寒像是在看着另一个人：“因为你是一个极矛盾的人，你会因为情感选择死亡，却又会因为本能选择活着。但往往，你的本能总是可以胜过你的情感的。”

    苏遇寒暗暗松了一口气。

    这倒是没错，谁还不会因为感情冲动一下了？但似乎也更没必要非死不可，能活下来的话，谁不想活下来。

    折熹咳出了一口血，盯着苏遇寒，倏尔笑道：“不过我有一点没料到，陆离竟然会上赶着联合司慎，让你苏醒在迷魂阵之下的幻境里，其意诛心啊。”

    苏遇寒冷哼了一声：“这个时候就别想着离间别人了。毕竟，放在自己的可察范围里总比漫无目的地探寻来的安心。”

    “即使我复活的可能性十分渺茫，但只要我能醒的来，有了司慎的迷魂之术作保障，陆离日夜守在幻境里，总能遇上我的。何况，此迷魂阵，先养我的魂体，继而才会炼化了去融给陆离，只要不进行到最后一步，这幻境于我大有裨益。”

    “况且，”苏遇寒笑着加大了按在归靡上的力气，讥讽道：“若非如此，你怎么能召得我来呢？”

    “布局百年，就是为了能在我取得司慎神格的时候，用灵阵传送我到这里来助自己成神？”

    “甚至不惜让苏彧对你的执念尽消，叫你的替身陆折熹觉醒，为了你的计划自己走向毁灭，只为能以身死驱动你设下的穿梭时光的灵阵。”

    “总要有适当的舍取，这都是注定好了的。”折熹堪堪提起一口气，笑道，“你当我是如何成为半神的？约百年前，我出逃那日，本欲求死了，是你苏遇寒撕裂了时空而来，强行将半个神格授予了我，让司慎对我又起了炼化的兴致。”

    “若非如此，又怎会到如今地步？我又何须费尽心思，招致百年的不安分？”

    折熹哑声讲着，偏头看了一眼正咬牙承受着灵锁钉蚀的少年苏彧：“遇到苏彧的第一眼我就认出他来了，他便是我转为正神获取自由的转机，他是为我而来的。”

    “你看，你那时多爱我。”

    苏遇寒险些捏碎了剑柄。

    话语一转，折熹又道：“谁不是为了自己的利益勾心算计呢？你看那司盟，的是助你帮你，一不心还会以为他是怕你再被司慎、陆离迫害，魂魄全消。实则，他早有预感你会是夺司慎神格的人，栓个锁不过是方便以后能控制你。若没有他这份算计在，我的算计也难这般顺利了。”

    “险些被你绕进去，”苏遇寒呼出一口气，断他，“你既能看透司盟，自然也能料到，司盟正是预测到了你的这一番算计，所以才会给苏彧上这灵锁，让你的算计能进行下去，进而只消在我得到神籍、掉入谷底你设的灵阵后，回到百年之前的此时，不动手便能轻而易举获得神格。”

    “司慎怕也正是察觉到，除了陆离还有一个你的存在，眼看陆离这边无法成神了，便放手一搏，将神籍传予了我，顺着你的算计，只期望能达到他‘成神’的夙愿。”

    苏遇寒蹲下来，手覆上折熹的额骨，血光黑气在他掌下翻涌：“你当苏遇寒是傻的？都被利用到这份上了，他还会傻乎乎地顺着你的心意来到这个时节供你利用？”

    “明明是自己的欲念作祟，祸乱了他百年时光，却还要将这罪名安置到他身上，山神大人真叫我开眼！”

    折熹死死盯住苏遇寒的脸，令他生异的倒不是苏遇寒偏激的言语，而是……

    他明明以血画阵贴在了苏遇寒脑后，为何这么久了神力还是没能换到自己身上来？

    “况且，”这边，苏遇寒的语气无端冷傲了起来，像是将折熹视为什么不堪入目的东西，“苏遇寒百年前授予陆国熹王陆离半个神格，只是为了我陆离！你又做什么春秋大梦，他是为你来的？”

    苏遇寒的容貌寸寸褪去，换做的是一张极英气俊朗的面庞，眉弓高挺，眼眸幽深，正是陆离。

    折熹此时才是真正地惊讶了：“苏遇寒呢？”

    他又问道：“归靡为何会在你之手？”

    “这个么？”陆离瞥了一眼，看似漫不经心，实则着重重念了某两个字道，“上次阿彧他神志不清砍了我，忘了收回去。”

    年轻男子的音调无端地阴冷了起来，恶意不动声色地汹涌着：“我就想着，先留着，怎么着也得砍你一回。”

    “当然，我比较心疼他，不舍得损耗他的命魂。”陆离挑了挑迷惑人心的桃花眼，神情颇为放肆道，“我扛造，用的自己的魂力。”

    “就是不知道，只剩下个魂体的山神大人你，会不会有什么影响。”

    “毕竟咱俩还算是一个个体呢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