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鹤行鸡群 毕竟——白占的便宜哪有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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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逸似乎也没想到会在这遇见她, 眸中波光摇漾,晃了一瞬。

    继而唇角微扬,遥遥从水榭走来, 停步在她三尺开外,露出一抹和煦有礼的笑, “薛姑娘。”

    薛翦抬眸看着近在咫尺之人,身穿雪青色圆领长衫, 长发笼束,眉目温和含笑却不及眼底,幽黑的眸子格外寒凉。

    薛翦对戏园之事仍然心存芥蒂, 此时只潦潦同宁逸颔首见礼, 随后踱步绕开了他。

    长公主府内处处种着鲜花, 沿着弯曲的甬路石桥一路绽放, 跃满生气。

    薛翦闲适地往水榭处走, 旁的脚步声却淡入耳边,她眉头轻蹙,侧目微睐了宁逸一眼, “宁公子有话要对我吗?”

    算起来, 这是他们第三次见面,过的话十根手指都数得过来,的确没什么交情。点个头个招呼, 足够了。

    宁逸轻笑一声,容颜如水中明月清漩, 雅致又不失妖冶,“不知薛姑娘可喜欢听戏?”

    薛翦闻言顿了顿足,眉眼间具是狐疑地量着他。

    他这话是在暗示在戏园里见过我吗?如此绕着弯儿地问,真是让人喜欢不起来。

    宁逸见她挑了挑眉, 并未回答,复又自言道:“之前有人在戏园中问过我,为何偏爱冷清却要坐在宾客如云的池座。”

    他声音清秀灵柔,落入薛翦耳中却如同铁链交缠磨合,格外刺耳,令她神色骤然变了变,更是沉默。

    她当时为了不去后楼,的确问了他这么一句。可他那时未答,如今却提起,到底所作何意?

    薛翦抬眼看他,眼眸深处携上了几分警惕。正当二人四目相视之时,宁逸倏然开口,语调幽幽:“闹中取静,虚中取实,岂不有趣?”

    他的脸迎着日光,更显肤色瓷白,却略含一丝病态,眼中蓄满兴味地注视着薛翦。

    薛翦不着痕迹地避开了他的视线,脚步声复起,懒洋洋地往前走,漫不经心地回道:“假的就是假的,何来虚中取实一?”

    况且,他话问得莫名其妙,答得也怪里怪气,薛翦本就对他没有好感,此刻更是不愿再多待片刻。

    宁逸停了下来,没再跟上,目光却未离开薛翦分毫,嘴角逐渐浮起笑意。薛相当真是将她保护得极好,若是让她见见那些剥褪满身锋芒之人,露出尽是污邪的内里,应该很有趣吧。

    他虽是笑着,可是从头到脚都散发着一丝阴郁之气,古怪至极。

    薛翦似是有所察觉回了头,但见远处那抹雪青色的渐行渐远,明眸流转之间,升起了几许沉思。

    前院里一众少女的声音似燕雀般聊个不停,苏缘有一下没一下地和她们搭了几句话,神情却颇为空洞乏味地望着四周,眸底忽然跃进一个绯色的人影,登时站起身绕出凉亭朝那人走去。

    薛翦从水榭那边绕了大半圈回来,精神了许多,刚寻到一个石凳还未坐下,就听身后有人喊她。

    她扬眉扭过了头,只见苏缘一脸犹豫地定在不远处,嘴唇嗡动半天,只声未溢。

    适才一见到薛翦,腿脚便不听使唤地跑了过来,真正叫住了她以后,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你不会是跑来跟我招呼的吧?”薛翦左腿随意地搭在右膝上,姿态慵懒闲适,语气敛着几许不屑。

    苏缘跟她的间隙可是修磨铸造开来的,即便多年不见,也不可能消失。遂薛翦笃定,她此番找过来指定不是什么善事。

    苏缘立在台阶下,深吸了一口气,方道:“那个,你和我以前的恩怨都一笔勾销如何?”

    薛翦仿佛像是听了什么疯言疯语,面色化满不解地凝望了她片刻,嘲讽声从齿间漾出:“你的心也真是大啊。”

    “我们俩的恩怨编成故事,都够书的讲上一年了吧,哪能消便消呢?”

    苏缘上回已经在她这碰过壁,眼下被她讽刺两句倒也没之前那么上火,按耐下心中不满,仍旧温声软语:“那你要如何才能消气?”

    薛翦闻言不禁量了她几眼,试图从她脸上看出什么端倪,不知过了多久,她才缓缓出声:“要不、你让我使唤一个月罢。”

    她的声音灵透惑人,未着一丝调侃,似是反复斟酌后才提出,格外真诚。

    毕竟——白占的便宜哪有不要的道理。

    可苏缘也是家中嫡女,从娇生惯养,叫她俯首帖耳恐怕也不是易事。

    气氛一度凝固,薛翦目不转睛地望着苏缘,心底过分好奇期待。希望她答应,又想看她跳脚,一时之间竟也紧张了起来。

    竹侍立在侧,神情几番变换,暗自揣摩着薛翦言中之意。姐应该是开玩笑的吧?

    苏缘抓在手中的袖角一寸寸捏紧,心中止不住地躁动气恼,薛翦当真是欺人太甚!她已然这般低头退让,居然还要叫她去做那等下人的差事!

    要不是为了接近薛公子,她才不会来跟薛翦这个恶女提出和解,真不知道薛夫人是怎么生出的这样一双天差地别的儿女。

    薛翦看着浑身上下都透着愠气的苏缘,大抵也猜到她是不会答应了,瞬间失了兴趣,眼帘也耷拉下来,收回了目光,状作一切都没发生过的模样转了过去。

    竹见状眼角眉梢都吊起了几分安定,还好苏姑娘没应下,不然不就成了要跟她抢活儿了吗?

    就在此时,长公主府的婢女走了过来,请她们去花园赏花作画。

    苏缘面色艴然地瞪了薛翦一眼,不消片刻便随着婢女往花园去。

    待她走后,薛翦也懒散地站起了身,半抻懒腰,稍带些许鄙夷地对竹道:“走吧,去看看这些大家闺秀竞争风头的好戏。”

    花园里各式珍花尽开,绚丽夺目,园中安置好了座席,男女分坐两边。长公主居于上首正在饮茶,见众人拘礼请安便含笑颔首,让大家都寻位落座。

    薛翦十分低调地找了个末端的位置,端着一副看客之姿,撑着下巴低声哼唱,像是为那些即将开屏的“花孔雀”着出场节拍。

    吟诗作画此等雅事,于薛翦而言就好比让她登天入地,全然理解不了那些京中贵女为何要如此折磨自己,还得时不时拿出来比一比,秀一秀。

    每张桌案上都摆放着宣纸笔砚,待更漏一启便可开始各啾恃洸施才能了。

    众女子们纷纷提笔勾勒,脸上自信洋溢,倒是比这满园的花都惹眼许多。

    薛翦环抱手臂倚靠在后,眼底掠上五分欣赏、五分讥诮地扫视四周,却兀地撞上了一双同她一样慵懒的眸子。

    李聿指节无声地敲着桌面,眼底染着笑意望着对面独树一帜的少女,清一色的埋头作画之中,唯独她扬着下巴俯瞰众生。

    他嘴角不自主地挑高,携着些许调侃与她对视,但见薛翦若有若无地扁了扁嘴,眼珠一转看向了别处。

    更漏将至滴尽,众人陆陆续续搁了笔,将诗画端正摆在桌上,等长公主府的婢女们敛去,一一呈出示人。

    苏缘自薛翦进来后便频频回头看她,粉唇轻撅,满面纠结。薛翦提出的要求委实过分,但是仔细想想,也不是完全没有好处。若是常常跟在薛翦身边,不定能和薛公子多见几面。

    可是......

    一想到薛翦可能会踩着她的鼻子吩咐她做这做那,她便腹胃直泛恶寒,实在不愿承受这样的屈辱。

    时间转瞬流逝,苏缘的画纸上只含含糊糊作了一半,此时婢女走到她桌前,她才将将反应过来,脸不觉红了红,登时垂下了头。

    竹看端着一摞宣纸的婢女越走越近,没来由地心跳加速,俯下身子低头问道:“姐,我们这儿白纸一张,会不会不大好......”怎么也应付几笔?

    薛翦混不在意地摇了摇素手,“我就不自揭短板了,想必长公主也不会生气的。”

    今日来了这么多人,长公主也不是全都识得,少她一个应该也难被觉察。即便被发现了,大不了应下就是。

    长公主端坐位上,纤细莹白的双手戴着玉镯交叠于膝前,裙裾边用金色丝线绣着繁复莲纹,堆叠在锦鞋上,眼底不乏赞许之意,微微颔首。

    园内的抚掌称道声也延绵不绝,不少男女暗倾情愫,满面春风。

    正在展画的侍女手下迟缓,默了一息,继而偏头顾盼,神情忽显几分不知所措。

    长公主察觉出她的异样,遂柔声问道:“怎么了么?”

    “回禀殿下,这一副空白无物,奴婢也不知该不该......”侍女话声犹豫,越越轻。

    长公主闻言动了动眸,却未显不豫之色。

    园内众人纷纷交头接耳、低声议论,竟然有人奉了张白纸上去?

    “殿下,那副是臣女的。”薛翦的声音在园中响起,透亮清晰,悉数目光连连投来,只见她悠然起身行礼,举手投足间具是矜贵凛傲,眼底从容自若。

    “臣女不才,琴棋书画、诗词歌赋皆不通,着实不敢在殿下面前献丑。”她得坦然,毫不扭捏矫揉,亦不觉羞惭傀怍。

    竹在旁暗暗扶额,全天下也只有姐能把自己的缺点陈述地如此明朗。

    长公主不动声色地量了她一圈,少女双眸澄澈似一汪清水,极浅的笑容轻挂脸上,整个人气定神闲,举止大方。

    她略微侧首看了眼身旁静立的婢女,婢女接意上前,附耳低语。

    “原来是薛姑娘,本宫多年前曾听闻你去往临州学武,倒未知你何时返京。”长公主话音和悦,姣好的面容浮着笑意。

    她和薛翦原来也见过几面,不过那时薛翦还是个娃娃,大抵是没多少印象的。起来,她们之间也算沾带点薄亲,自然也不会为难了去。

    在场之人皆目露惊色,有的在薛翦那吃过亏的人甚至缢起了些许后怕。

    薛姑娘、临州、学武,除了薛翦那个魔头还能有谁?

    几个坐于薛翦前后的年轻女子眯着眼睛轻啧了两下,暗道她还是跟从前一样嚣张任性,顶着国舅之女的头衔肆无忌惮。

    薛植羡淡淡地看了薛翦一眼,犹自摇了摇头。

    今日过后,薛翦回京的消息算是散开来了。

    “无妨,人各有所好,你也是有你的长处的。”长公主和蔼一笑,玉手在空中挥了挥示意她复坐,此事也便这么过去了。

    良久,待这边结束后,众人跟着长公主移步别处用午饭。

    薛翦朝食便没怎么吃,坐到此时早觉饥火烧肠,当即正了正衣襟袖口,赫然起身融进人群。

    一只纤弱青葱的手毫无征兆地拽住了薛翦,将她往后拉退了两步,她腕上一紧,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没站稳。

    薛翦瞬时戾气横起,眉宇间火星闪烁,看清眼前之人后,冷冷嗤笑:“我当是谁这么无礼,原来是你啊。怎么,你这是改变主意了?”

    苏缘咬了咬牙,似是鼓足了勇气才站在她面前,一副百般勉强的神情,嗓音匆匆溜过:“我答应你。”

    这突如其来的反转让薛翦不由愣了愣,眸中讶然转瞬即逝,强按着心中窃喜,一本正经地调笑道:“真的?你莫不是来逗我玩的吧?我这个人最是心眼,开不起玩笑。”

    她锐利的眼风在苏缘面上游走,嘴角隐隐绰绰勾勒着佻达戏谑,纨绔之姿尽显无余。

    苏缘听完差点没晕过去,她好不容易下定决心来找她,根本不想第二遍应承的话,薛翦倒好,活脱脱地上演了一出得寸进尺、人得志。

    薛翦见她脸色一块青一块红,下唇都快被铮出血来,有意放她一马,“那好,就从明日开始,你便恭候我的差遣罢。”

    话毕,她满意地提了提眼尾,从苏缘身边飘然而过,留下的畅快之意经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