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探伤 “这是我家公子回赠姑娘的,还请
猎场中蹄声四起, 穿林过风。
高成淮身着玄色劲衣骑于一匹黑色骏马之上,衣袂蹁跹,气度冷冽, 淬落的阳光覆在他身上,更衬得男子眉眼如玉。
须臾, 高成淮从身后抽出箭羽,搭在弦上, 待看准后倏然震弦而出,“嗖”地一声射向一头野鹿。
耳边风声猎猎作响,数十名手执刀枪的侍从一路紧跟, 足下遇枝而折, 窸窣不绝。
正此时, 密林中突有箭矢之音飞腾而至, 直取高成淮面门, 但见他身子骤然往后一仰,手中长弓一漩,遂直起身来取箭而发。
见状, 太子侍从皆是一惊, 即刻便反应过来,挽起长矛挡在高成淮之前,冲身边的人奋力喊道:“保护殿下!”
这一番动静亦震愕到了周围同来狩猎之人, 闻声纷纷勒转马头前来护驾。
高成淮却不愿先行撤去,握着弓身的手硬是浮刻出一片霜白, 眼底一如碎着寒冰,戾气四散。
胆敢趁秋猎之际谋害他的人,除了被禁足宫中的高成霆,不作二想。即便身困皇宫都不忘步子设计他, 他势必要将此子亲手拔出,呈与父皇面前治罪!
随着周遭刀兵之声,高成淮冷眸一顿,蓦地侧身欲避过直冲而来的箭,却还是差了毫瞬,箭锋狠狠扎入高成淮左臂,但闻一道闷哼声自他胸口抖到喉间溢出,长弓落地。
高成淮眉头紧锁,目光却只在左臂上停留了一息,转而调回了前方,目色阴鸷。
与此同时,天卫军陆陆从后边赶来,一拨前去追捕刺客,另一拨则护卫着高成淮撤离。
皇帝乍闻此事,震怒不已,即刻从宴场移驾至太子营帐,又命重兵看守帐前。
营帐里头,武将医官乌泱泱地跪了一地,见圣上临此皆垂首称罪。皇帝却没有功夫去听他们那些事后废言,只冷着声问御医:“太子伤势如何?”
闻声,高成淮忙要下榻行礼,却被皇帝拦下,转而便见皇帝径自坐到榻前,目露伤色地看着他的左臂。
这大概是高成淮数年来第一次从他父皇眼中窥见一丝怜爱之色,心下不由生出几分涩然,薄唇微翕良久,终是一语未发。
与此同时,跪在榻旁的太医俯首回禀:“回陛下,臣方才为太子殿下敷完伤药,幸伤口不算太深,未伤及骨,好生安养几日,按时换药便无大碍。”
皇帝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又问天卫军统领:“刺客抓到了吗?”
曹统领敛垂着眸,神情严肃坚毅:“回陛下,三名刺客皆在被捕之后服毒自尽。臣等无能,未能将其拦下,请陛下降罪!”
此言方落,便听头顶振来皇帝盛怒的声音:“一群废物!朕要你们何用!”
高成淮看着身前那一抹散着愠火的明黄色身影,眸光沉沉,不辨悲喜。转而又对跪满一室的人影,冰冷地阖了眼。
既是死士,从死人嘴里又能挖出什么证据呢?
到底只能做出一副良善之面,让父皇心觉亏欠于他,从而一点一点讨要到他想要的东西和权力罢。
另一边,薛翦闻言目色一顿,堪堪驻在帐帘被风掠开的一隙之上,待竹走近后轻唤了她一声,方才恍过神来。
“姐?”竹秀眉颦蹙,面生急色。
但见少女双眉一折,抬首问:“可知太子是如何受伤的?”
竹道:“听是猎场中混入了刺客,致太子左臂中箭,幸未伤及性命。”
话落,薛翦将信将疑,不觉默念了一遍:“刺客......”
皇家猎苑守卫森严,刺客如何混得进?除非其人对天卫军勘防极为熟悉,抑或早便潜藏至此。不论何种,其目标即是太子,光凭这一举,便不得不让人怀疑幕后操纵者的身份。
“连太子殿下都负伤了,幸亏姐今日没去。”竹忽然在旁了一句,神情倒真像是大舒了一口气。
太子身边必定不少侍卫跟随,而薛翦却是连一个帮忙拣猎物的人都不屑带,万一遇险,以寡敌众,委实难保毫发无伤。
薛翦以为也是,遂轻轻颔了颔首,不知在沉吟着什么。
过不了多久,她于此事的好奇便如退潮般落了下去。
继行刺一事发生后,营地的戒备又多了一重,原要再进行两日的秋猎也将提早结束,只待明日天一亮,便启程回京。
薛翦此行本欲松松筋骨,好好享受一番,可自嘉阳那日在御前泣告之后,她便断了这个念头。唯愿能平静地熬过秋猎,回去找师父请教武艺。
眼下变动须提前回京,恰合她意。
天幕渐渐低垂,星辰显现,风中不觉狭带几丝料峭之意。
因外边围得实,薛翦在帐内又无事可做,遂难得午睡了一次。
醒来后,案上不知何时点了烛,几簇幽红摇摇曳曳,迷人心魂。案旁端坐着一个竹青色的身影,其脸庞在昏暗之下竟有几分看不真切。
薛翦忙坐起身,含糊地喊了句:“哥哥怎么来了?”
薛植羡闻言转过头,见她醒了,温声道:“我也是刚来,看你在歇息便没唤你。”
薛翦方还有几分恍惚,现下一听见哥哥的声音,倒是来了精神,三两息便下了榻,坐到他旁边。
因是合衣而睡,突然从衾被中挣出,不由觉察些许凉意,遂将手往火苗边凑了凑,笑着问:“哥哥还没找我什么事呢。”
顿了顿,忽又撑着眼眸,惊喜道:“莫非今日便要回去了?”
却见薛植羡弯唇摇了摇头,“启珧曾跟我你送过他一瓶伤药,比京中常见惯用的那些都好上许多,可有此事?”
话落,薛翦略一挑眉,隐隐觉得他此番来多少与太子有关,忖度片顷,轻轻点了下头。
自她拜在岳迟门下,少不了隔三差五就要挨点刀剑无眼的苦,便渐渐有了将百玉膏带在身上的习惯。
可薛植羡并不擅武,亦不曾有研究药类的喜好,如今却贸然提起,定是为了那位中箭之人罢。
她正暗思着,便听薛植羡问:“如今你身边可还携着?”
果不其然。
薛翦径自从怀中取出一枚精巧瓷瓶,立在桌上,继而抄起手来看着薛植羡,“哥哥若是想送去给太子殿下,不防直,哪里需要这般绕来绕去?”
但见少女下唇微翘,似溢着一缕性子,复又添了声:“太子殿下金尊玉贵,我这些不知哪来的怪什儿,御医恐是不敢用的。”
薛植羡听后只低低叹了一声,心知她是不喜自己隐晦迂回,遂滞了许久,方开口道。
“我适才去那边拜望殿下,见殿下面色青白,浑然不如晌午那般勃发,想来是伤口过深,痛苦难忍。于是灵光一闪,偶然忆起这么一茬,听启珧你送他的药尤为止疼,便想替殿下来问问。”
薛翦见他面容敛落,兀地觉得是自己态度不对,忙将抄起的手垂下,乖巧地搭在膝头。
“这是师父专门调制的,的确温润止疼,教御医查验后再给殿下涂用便是。”
闻言,薛植羡眉心微蹙,迟疑了须臾,霍然问:“你要同我一起去吗?”
药是从她这讨的,到底也有她的一份心意。
薛翦却是有些抗拒,辞道:“我便不去扰殿下静养了。”又轻一哂笑:“刚好也饿了,还等着用晚饭呢。”
见状,薛植羡无奈地笑了笑,心下对她与高成淮的关系十分了然,遂不欲勉强,同她多了两句话便捎带上药膏离开了。
太子营帐外仍有数名官兵驻守,内里却清静了许多。
高成淮披了件长衣坐在案旁看书,左臂因伤搁在腿上,右手置在桌面压着,发冠整齐,面容憔寂。
甫一听帐外通禀,高成淮略有惊愕地抬起了头,见薛植羡步入后,方煦着声问:“润初可是有事要与本宫?”
不久前他才来过,即便是探伤也不必如此频繁,遂高成淮以为他许是遇上了什么难事,不好开口。
薛植羡与高成淮相差没几岁,少时又常在宫中,二人算是一起长大,交情匪浅,对彼此亦多有两分上心。
但见薛植羡抬袖施礼,继而走到他身旁,将手中之物轻落于桌面,“适才见殿下面色不太好,恰巧翦随身携了伤药,兴许对殿下有用,臣便带了过来。”
高成淮视线微移,定立在桌上的圆颈瓷瓶上,跳跃的烛火将起映得混红,光泽流溢。
心下却在想,薛翦又非医者,怎么还不忘将药带在身上?可是常常受伤么?
须臾,高成淮自唇畔掠起半许弧度,“润初有心了。”顿了片晌,又多添了一句:“也代本宫多谢表妹罢。”
薛植羡颔首应是,转而看了眼高成淮缠着细布的肩臂,暗暗吁了一口气,“殿下对那幕后之人,可有猜测?”
他刚来时,尚有太医与几名旁侍在,于是便趁这个无人的空档开口。
闻言,高成淮面色一凝,眸光渐渐黯了下去,语气也有几分自嘲:“猜测总归抵不过证据,不是么?”
所抓捕到的刺客中未能留下任何活口,于此薛植羡亦有耳闻。能够在皇家猎苑神不知鬼不觉地潜送进死士之人,委实不多。但能做到如此偏激之人,恐只有一个。
可到底没有实证,知道又能如何?
薛植羡垂眸不语。
少焉,但见高成淮温雅地笑了笑:“欠下的迟早得还,既此刻争不得,便候来日罢。”
“殿下得是。”
九月初六,文武官员与天卫军前后拥簇皇帝车驾回京,昼夜兼程,两日即至。
这天日头晴朗,苍穹上未卷一丝残云。
薛翦刚步出车外,便见一身形精瘦,面容清寡的男子从前面阔步走来,在她身旁住了步。
继而又见他从袖中摸出一方木匣递了过来,恭声道:“这是我家公子回赠姑娘的,还请薛姑娘收下。”
薛翦听后不由挑了挑眉,思来想去许久,犹不记得自己见过此人,近来更是没送过别人东西,哪来的回礼?
遂径自走下了马车,对着那只平举于空中的手不解道:“你家公子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