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疑心 “薛姑娘这是遇到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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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晌, 李聿终是待不住,一骨碌起身下榻,披了件长衣出到院中。

    院中梅树正在零零落叶, 纤曼的枝丫映着广袤深漆的夜幕,无端显出几分寂美。

    身后骤然响起一道轻阔的脚步声, 李聿眼梢微动,略略侧首, 见是陆衡手持一盏幽烛大步走来。

    陆衡素来睡得浅,方一闻见动静便立即巡了去,待行至李聿身后站定, “公子, 天还未亮, 您怎么起来了?”

    李聿紧了紧襟口, 继而踱过身, 抱着双臂端详了他良久,忽而挑眉道:“还没来得及问你,你今日在薛翦面前可曾做了什么多余之事?”

    莹白月光在少年身上笼了层薄纱, 面上神情叫人看不真切。

    闻言, 陆衡眉间一凝,思索了片刻,犹不清楚李聿何意, 遂垂首道:“属下愚钝,还请公子明示。”

    又过了少顷, 终见李聿冲他摆了摆手,语气一沉,透着浓浓的怏色,“罢了, 你回去吧,我随便走走。”

    陆衡定在原地迟虑了一会儿,方才应下,退了几步复折身而去。

    此时夜阑人静,刮在耳畔的风声如利刃刺帛,簌簌作响。

    李聿抬脚出了知寒院,懒懒地溜着步子上了回廊。本是漫无目的地走着,待察觉时,却已然走到了书房门外。

    李府书房分有两室,东侧为李知处理公事所用,西侧则由李聿占着。

    偌大的庭院内,少年身披墨色外衫,长身玉立,目色深邃地住在门扉上,仿佛单站在外面便能看见诱引他来此的摞摞书画。

    大抵是疯了罢。

    他的脑中倏然闪过这个念头,继而下意识地笑了笑。

    自己竟半夜不眠跑来书房寻她的画。

    正当此时,忽闻书房内传出几下“咚咚”的响声,似有东西砸落。

    李聿默了一瞬,当即阔步拾阶而上,推开房门冲了进去。

    屋内并未掌灯,唯有几缕浅弱的月晖折射进来,依稀可见一黑色人影侧身藏匿于书架后,五六书册混乱散落在地。

    昏暗中,李聿眉峰紧蹙,视线牢牢钉在那人身上,却并不靠近,只冷着声道:“你是何人?可知道这里是李尚书的府邸!”

    话落,黑袍男子久未吭声,面上由一块玄巾蒙着,只露出一双锐利的眸子,透过隔隙回视着李聿。

    对视良晌,二人忽然极有默契地动身上前,不出半息便交手在了一处。男子一个跨步转到了李聿身后,似不欲与他纠缠,直往门外冲去。

    李聿身形一闪,左臂旋即向前,按住其肩膀将人拦下,趁他回首之际,另一只手霍然朝其下颌掠去,却在离那玄巾只差一厘之时,生生被男子一掌击落。

    他腕上吃痛,迟了须臾,便见男子迅速窜出房门。未及多思,李聿随手抓过案上的砚台,脱手而出掷向男子的腿。

    但闻“扑通”一声,廊上人影左腿失衡跪了下去,甫一撑地起身,便见李聿追了上来。他旋即站稳身步,挥拳向李聿。

    李聿陡然向旁一退,手却紧紧擒住了男子的手腕向外施力一番,逼得他胳膊脱臼,低闷了一声复又跪了下去。

    “谁派你——”李聿扯落男子面上遮挡之物,厉声质问,方才了一半,余下的话竟堪堪没入喉中。

    他认得此人。

    二皇子身边的扈从,许十一。

    话音刚止,李聿不觉眸光一愣,手下力道松懈,给了许十一逃跑的机会。眼见那道黑影掠向前院的檐廊,他却长滞于原地,没再去追。

    天边渐渐划出一道清灿的红光,携着柔冷的洋洋照下。

    李聿也不知道自己几时睡下的,抑或根本没有睡着。那双狭长的眼眸下泛着点点乌青,眉间蹙痕更是抹不开一般,满面深沉。

    二皇子如今该还被禁在宫中,理应不会有所动作才是。但许十一跟在二皇子身边已十年有余,深受高成霆信赖,算得上是他身边最得力的手下。若非是遵了高成霆的命,许十一怎敢擅闯李府?

    思及此,少年的面容更冷了几分。

    虽不知昨夜他到底在书房里找什么,可看他的样子大抵是没有得手,得赶紧将此事与父亲。

    薛翦昨晚睡得极不安稳,心下似裹着里外三层迷雾,辨不清其中实意。

    待醒来时,她茫然朝窗格看了一眼,挤进来的光线已经能够将室内照得通亮,约莫已经过了巳时。

    薛翦趿了鞋走到案旁坐下,后襟似被冷汗浸湿,紧贴在身上,而她的思绪却尚有几分停驻在梦魇之中。

    自她儿时亲眼看见太子将那个太监拖走后,一连做过两三次噩梦,梦里的太监浑身是血,哭嚎不绝。

    可她昨夜梦到的却是太子。

    四周一片漆黑,无人掌灯,太子他就立在半阖的窗柩旁,目色平静地望着殿外受刑的宫侍。如鬼魅般的侧影承映在月色下,单是这么站着便令人齿寒。

    竹听见动静连忙了水进来服侍她洗漱,甫一入内,便见少女面带倦色地支颐坐着,双目微阖。

    遂将盥洗之物搁置一边,温声道:“姐有心事?”

    薛翦闻言缓缓抬眸,眼光初触到竹的脸后,心神便立即抽离了出来。

    懒洋洋地抻了抻腰背,起身走去洗漱,“今日去看看师父吧。”

    竹听她答得文不对题,心下了然,故不再多问,抬步跟着去了。

    城郊气氛仍如往日,只不过悦灵客栈外头的八仙桌被撤了回去,乍一晃眼扫过,倒颇显两分空荡了。

    薛翦收回视线,掀袍跨进了客栈。正欲找个二询问师父所在,便见管事盯着她捻了捻胡子,倏然间,眸光一亮,朝她疾步走来。

    “姑娘是来找那位老先生的吧?”管事一面儿着,还抬袖给她比划了一二。

    见此,薛翦微一沉吟,迟了须臾才问:“你如何得知?”

    管事眉眼一弯,笑着转身去了长柜后,从屉子里取出一张信笺走来递给薛翦,“那位客人临走前给交代了句,若是姑娘来找,便将此信交与姑娘。”

    师父走了?

    薛翦犹自疑思了片顷,继而伸手接过,“多谢。”

    “姑娘客气。”管事浅笑着应了句,见门外又有新客进来,遂错身前去相迎。

    晌午的云层似乎都藏了起来,斜斜照下的金芒落在瓷器上,折射出一道刺眼的白光。

    薛翦转步挪了挪,立在檐廊下抽出信纸,但见其上画工精整地绘了一枚呈“回”字状的图案,半明半灭,信纸背面还誊着一行字,确是岳迟的笔迹。

    只是师父将此留给她,到底何意?莫非是师父兴起所出的谜面不成?

    “姐,岳前辈既不在此,那我们现在便回去了吗?”竹瞧了瞧周边图景,眉目间皆是向往之色。

    姐已许久没带她出来吃喝玩乐了,眼下时机正好,若这么灰溜溜地回去,多少有些可惜。

    薛翦听出她话里的委婉之请,勾唇笑了笑,遂将信揣进怀中,闲散开口:“如今正是吃蟹的季节,仔细算来,也许久未去鸿聚轩了。不若就今日去罢?”

    竹惊喜转首,却见原站在她身边的少女早已往马车步去。

    由城郊一直行至鸿聚轩正好经过怀春河,河畔边依旧柳树低垂,渐渐褪黄的柳叶仿如美人迟暮,莫名着上一层沧桑。

    竹掀起帘子,瞧了一眼车外景致,复将手搁下扭回头道:“今日画舫下又有好些人挤着呢,也不晓得是什么新鲜事儿。”

    薛翦瞥了她一眼,“这种热闹还是不去凑的好,我上次去差点儿就......”

    话及此,忙将后边儿的拦腰截断,眼神虚晃地瞟向别处。

    之前去藏花楼并未带上竹,是以那日被人穷追至萧索之地的事情她亦不知晓。还是不告诉的好,免得她哪日漏嘴给爹爹听了去,岂不是自掘坟墓?

    闻言,竹秀眉颦蹙,目光紧紧追着薛翦的脸,“姐去过?差点儿就如何了?”

    薛翦略有不自在地避过头去,撩了撩帘子,却是答非所问:“我看不用多久便能到了,待吃完后我们再去东巷买些点心回去罢。”

    一听便是岔的话,竹哪里肯顺着她搪塞?正要伸手将薛翦转过来时,马车突然顿了一下,随后便没了动作。

    薛翦立即抬手扶住了竹,亦将自己的身子坐正了,对外道:“怎么了?”

    车夫仿佛犹豫了一会儿,嗓音疑惑:“姐,这......有个人倒在中间......也不清楚是不是咱们撞的......”

    方才他眼睛里进了些沙尘,寻思着揉了揉,再一将手罢下抬眸后,忽见一人影不知从何处窜了过来,惊得他亟亟勒马停下,继而便是现下这副情景了。

    语落,薛翦推开车门走了出去。

    但见地上的人蜷曲着身子,似是昏厥了一般,衣冠虽有些蹭得脏乱,可依旧看得出不是寻常人家。

    如此一来,这人多半不是在玩讹钱的招数。

    “去看看人怎么样了。”薛翦沉着心思吩咐了一句,车夫当即跳了下去,蹲到男子身边轻轻拍询问。

    就在此时,不防身侧传来一声:“薛姑娘这是遇到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