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缘分 “不恼我了罢?”
薛翦刚完便后悔不堪, 大概是面子上挂不住,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最终将目光定向了别处。
李聿退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一手支颐望着薛翦,眼里的意趣被满室的暖阳一照, 愈发显得肆无忌惮。
自他们相识以来,薛翦在他面前从来是一副坦荡恣意的模样, 好像没什么事能引起她旁的情绪。
今日这般忸怩的神态,倒是新鲜。
薛翦自余光瞥了一眼,嗓音微漾:“别盯着我。”她咬字生硬, 仍携了几分未散尽的羞怯。
闻言, 李聿低低地笑了一声, 应下了。
视线却未挪开半分, 唇边的弧度牵得深长, 似在等她回头。
薛翦却像是猜到了他的心思,目光一瞬不瞬地锁在横栏上,多有闪躲。
良久听得门外轻叩一二, 他略显不豫地敛起眉, 淡淡睇向门扉处。
“吱”的一声,便见门下立着一身形干瘦的伙计,手里端着一盆水, 龇嘴笑着:“冷水给您送来了!”
见此,李聿方才挺起身, 抬手示意其进来。
随后唤了下“薛翦”,调侃道:“要我帮你吗?”
话音刚落,薛翦顿觉心头一凛,看了看案几上的青云纹洗, 继而利落地将袖口一抬,伸手探了进去。
一番动作行云流水,生怕被李聿逮了空隙一般。
感受到他的视线还定在自己身上,指尖轻轻在水里拨弄了一下,荡起几圈微的涟漪,“不是来听戏吗?你还要看我到何时?”
“你别躲,我就不看了。”他的声音散漫又蜷着一丝正经,将点心往她面前一推,“这次不骗你。”
许是斟酌了一下,薛翦才缓缓抬起头。
四目相接的一瞬,但见李聿满意地勾了勾嘴角,复偏回头去瞧着戏台。
翊宁宫旁的花园一隅,皇后屏退了宫人,挪步至石桥边,眼帘低垂,“陛下要为淮儿选妃之事,想必兄长早已经听了罢?”
她深叹了一口气,看着足边渐渐被秋意压折的花草,心底竟无端升起一拢忧色。
等了片刻,见薛晖不语,她又似提醒般地了一句:“翦儿的名字可不在其册。”
话罢,随即转首看了过去,只见他着一身绛红官服立在她身后,仍持着几步距离,玉白脸容在天光下透着淡淡的莹光,未有一丝表情。
皇后到底是没撑住,语气中也掺了几缕郁闷:“非但如此,陛下已有意择卫舟之女与配淮儿,只怕圣旨不日便要到卫府去了,兄长当真不着急?”
听到卫舟,薛晖脸上终于生出一条微不可察的裂隙,沉声回道:“既然圣心已决,臣是否着急又有何意义?”
他顿了顿,忽而摇头扯出一抹苦笑,既生悲凉又令人胆寒。
“陛下此举是要做给天下人看,教他们知道朝中并非只有薛氏一家。”
皇帝对薛家的冷落也不是最近才开始的,薛晖淫浸官场这些年头,哪里能看不明白?
“陛下他......”皇后神情微讶,似欲什么,可余下的话皆消散在唇齿间。
不知自何时起,皇帝对她的感情也变得淡了许多,从以前的言笑晏晏,到如今少言寡语。只道是日子久了,后宫女人又多,并未往深的想。
只要她还是皇后,她的儿子还是太子,便足够了。
薛晖默了默,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只:“若单单依靠皇帝的恩宠,终究是无根之萍,难能久立于朝堂之上。这个道理,臣从未忘记过。此事还请娘娘莫要插手了。”
听他这般话,皇后的心神稍定了下来,出言问:“兄长可是有了主意?”
薛晖浅浅颔首,复仰头瞧了眼天幕,揖礼道:“天末渐凉,娘娘回吧。”
随后便不再多言,只目送她离开。
薛翦同李聿从旧和楼出来时,天色已然暗下。澄明的灯火支于四周,将豫京城的一角映得朦胧又灿烂。
“走吧,我送你。”李聿微一扬眉,看向马车。一张分明的面庞载着熹光,精致之余又添了一层薄薄的暖意。
似恐她不应,复扭过头来笑了笑:“送佛送到西,我既带你来了,自然要带你回去。”
薛翦盯他俄顷,没忍住轻笑一声,“如此,便依了这位‘李善人’了。”
杨遐早在白日里,她刚同李聿话之际便驾车回府了。老巷距城东尚远,若徒步走回去,大抵要苦了她这一双腿。
得亏李聿开口了。
听她的称呼,李聿负在身后的一只手忽然攥了攥,强行按捺住自己别去摸后颈,徒显尴尬。
继而上前为她撩开车帘,先后坐了进去。
二人依旧面向着对方,一时相视无言。
倏然听闻李聿没来由地问道:“你喜欢什么?”
他面色依旧,指尖却不经意地扣了扣案沿,发出几道细微的声响。
薛翦闻言,眼梢浮起几分浅俏玩味,嗓音亦柔煦得非同往常:“我喜欢的?你是指什么?”
李聿像没听出她话里的玩笑之意,顺着话茬答道:“吃的、玩的、用的、还有......”
及此,他顿了顿,眸光微转,像是在斟酌如何开口。
最终折拧眉心,身子往后靠了靠,“暂且这些吧,我想知道。”
语气像是平常闲聊般轻松,但又揉进了些晦暗不明的深意。
薛翦经他这样一问,显然没了方才的揶揄,抬眸正看向他。
他深长的眼眸中一片清明,眼尾处略带着一份微弱的亮光,令她心底蓦地一动。
饶是薛翦再少不经事,此时也能清楚的感受到一股道不上滋味的紧张在胸腔中不断发酵、蔓延。
她眼光一转撇向车帘,待平复后随意提了几个平日爱吃的东西,便没再开口。
李聿认真地点了点头,像是在记她方才所,缓了会儿才攒眉道:“你惦记的东西也太少了,是不是临州没什么新鲜物什儿?不如我带你在京中找点乐子?”
按理,像她这样的千金姐,不该只瞧上什么栗子糕罢?
薛翦:“......”
她深吸了一口气,遂阖上眼,不欲与其争辩。
心里却不自主地细细回味了一遍他的话,又气又觉得好笑,到底驳了他:“临州自然不比京城有趣,但也并非几摞空山,李公子真该出去瞧瞧,天下可不止一座京城而已。”
被她这么一呛,李聿不由愣了一瞬,大概清楚她是误会了,但又不知该如何解释,唯恐越描越黑。
只好敛着声浅笑:“你得对,是我孤陋寡闻,你别生气。”
着,又目色探究地量起她,身子微向前屈,侧斜着脑袋紧紧瞧着,似孩童一般。
微弱的光亮自缝隙中渗进来,降在二人身上,颇有几分调风弄月醉花前之意。
薛翦扭头避开他的视线,“咳”了一声,将周身异样的气氛渐渐割破。
又枯坐一阵,马车缓缓停了下来,她抬手掀帘寸许,见是到薛府了,便落帘起身步出。
李聿待她下车后当即挪到了她那一侧,着车帘叫住了她。
薛翦站定回身。
“不恼我了罢?”马车里的少年嘴角一仰,笑着问道。
适才她一直未再吭声,也不搭理他,不知道消气了没。
总归是要得了她的准话才安心。
薛翦滞了须臾,一时语塞,只摇了摇头。
复又抬起眼,安安静静地看着他,半晌才道:“走了。”
仿佛是在加深那层“不生气”的表达,令彼此二人都怔了怔。
继而辄身迈入府邸。
待她的身影转上长廊,再看不见之时,李聿才搁下手,“回府罢。”
檐廊下,薛翦隐约瞧见二人从另一头阔步走来,观其步态,倒像是赵管家。
而他旁边的人......
薛翦凝眸远望,待看清时思绪微深,连步履都未觉钝了啾恃洸下去。
赵管家见了她稍有意外,转而行礼侧至旁道,让出路来请她先走。
未料薛翦却驻步在宁逸身前,眉尖轻蹙,语气略有不善:“宁二公子为何会在我家?”
最后两个字在她齿间碾转,咬得尤为清晰。
薛宁两家一非姻亲,二非故交,他宁逸何至于掌灯时分还在府里?
她话里的意思并不难解,赵管家听后心里暗暗捏了一把冷汗,正欲上前解释,却闻宁逸语含笑意地唤了声“薛姑娘”。
眉间蹙痕不觉深了几分,目光冷淡,“你没回答我。”
皎皎月色与泛黄的灯火一同淌在她的眼梢,朦胧又格外澄澈,眼底的防备一目了然。
宁逸思忖半刻,虚实掺半地应道:“在下代家父前来拜访薛大人,不想多耽误了些时辰,天色便黑了。”
不及薛翦反应,他又接着:“白日里见薛姑娘与李公子叙旧,遂没忍扰。眼下再遇到,便是缘分了吧?”
缘分什么的,也得分人。
对于宁逸,自然算不上。
薛翦平展双眉,绕过宁逸走开,经过他时只留下一句淡淡的,“宁公子多虑了。”
须臾,宁逸犹自低笑一声,脚步微转半分,回过头去看她。
那道身影清如朗朗风月,在长道上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