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心虚 “祸害遗千年,你的福寿还长着呢

A+A-

    屋里烧着炭火, 原有丝丝寒意自窗格涌进,便也不觉闷热。可薛翦在这四方柜里困得久了,只感觉浑身发着高热一般, 连呼吸都有几分艰难。

    忖度须臾,到底伸手将柜门推开了一些, 凉风入怀,将她身上浓重的热气冲淡, 令人登时清明过来。

    陶氏一双愁眉紧锁,严厉之中犹带三分温柔,“教你成日里跟着那些狐朋狗友四处鬼混, 你不必我也知道, 定是前日又随他们去什么画舫寻乐去了。这般冷的天, 也不晓得爱惜自己的身体。”

    诸如此类的话, 陶氏已经了两天, 李聿听得也不反驳,行至一旁几案,亲手斟了一盏热茶递去, 讨饶道:“是孩儿不对, 让母亲担心了。”

    陶氏接过茶盏,却依旧面不改色,“听闻章家那个孩子来看过你了, 还有一位姓”

    稍顿片刻,忽而点点头, “哦,姓简的孩子。他也走了么?”

    不知何故,李聿面上微微一热,似有几分金屋藏娇之意盘踞心头, 垂眸淡声回道:“刚走不久,母亲若早些来,兴许还能碰上。”

    话音作罢,就听见里头传出一阵沙沙的声响,陶氏眉梢略挑,偏首望了屋内一眼,“什么声音?”

    李聿神色微闪,继而起身走到博古架前,抬手将玉器旁的书册立起,闲闲道:“许是教风给吹倒了。”

    又坐回去,与陶氏了几句寻常家话,然后拢起衣袖露出一副疲倦之态来,“母亲恕罪,孩儿觉得有些乏了。”

    陶氏见他精神不济,便细细嘱咐了他身边下人好生服侍,复不再多留,起身离开了。

    屋内再次归于寂静,李聿斟酌半晌,方才悄声步入里间,于衣柜前站定,屈起食指扣了两下柜门。

    自晦暗中骤然掠起两道沉闷的“咚咚”声,薛翦指节轻轻攥起,耳边仿佛能听见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毫无规律。

    直到柜门被人从外面开,澄黄的光线披头盖下,这才看见李聿面含笑意地立在门前,眼中似有些玩味的情绪,“她们走了,可以出来了。”

    薛翦顿了片刻,随后把脸从衣袍后露出,将李聿的神色尽数捕捉眼底,没好气地笑了声,“你耍我?”

    转而抬脚跨了出去,拂开李聿径自往外面走,未料手腕被他捉住,听得他意味深长地问了句:“你心虚了?”

    话落,薛翦足下微滞。

    也不知为何,心底兀然绽起一抹淡淡的愠意,遂反握住李聿的手,将他推进衣柜,另一只手撑在柜门上,报复似得笑了笑。

    二人间的旖旎之意随着她的靠近四下蔓延,始作俑者却浑然不觉,细细量着李聿,道:“若换作是你,如此躲在我的屋子里,险些教我爹爹发现,试问李公子届时当如何坦然?”

    李聿原就生得隽美,眼角眉梢无不携着风流,却在她突如其来的动作下愣了一瞬,流露出几许少年情窦之意,更添两分容色。

    须臾,方闻他低声一笑,近前半步,“自是将一切都如实与你爹爹交代了。”

    饶是薛翦再不解意,也知道他此言暗昧轻佻,遂罢下手往后退了退,清着嗓子道:“我瞧你这模样早已康健如常,哪里需得旁人探望?”

    复在原地整理了半日仪容,“天色渐晚,我也不便久留于此,这就走了,你——”

    薛翦浅浅睨他一眼,见他负手立在衣柜前,眉眼间俱是笑意,原想的好言善词到了嘴边,生生成了一句:“祸害遗千年,你的福寿还长着呢。”

    话罢便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辞了出去。

    郸城踞于豫国西南之地,气候冷得比京中要晚上月余,此时正值宜人秋色,和风习习,花枝摇荡。

    长街上人来人往,孩童嬉耍玩闹,有蒙着眼睛往前跑的,手下各握一杆竹马,争先恐后。不防前边走来一位老者,眼瞧他二人便要相撞之际,那位老先生袖袍一漩,浅浅擦过孩童面颊,将他稳稳止在原地。

    继而从旁道拾阶而上,入了采芝茶楼。

    楼内茶客稀少,故而跑堂之人也尤为懒怠,见他入内,便踩着枯燥的步子向他走去,指着墙上搁的木板,缓声道:“客官您瞧瞧,喝点什么茶?”

    岳迟将草帽摘下,信手指了一个,又唤住店伙,“兄弟,你们这儿外乡人来,多半喜爱居于何处?”

    那人听言折过身,音量稍微抬了抬:“您是来寻人的?”

    罢又顿了俄顷,“若这外乡人爱住得地儿,得去那蝉林街看看,那头最是和静,没什么纷扰。”

    岳迟颔首笑道:“如此,多谢兄弟。”

    半落的竹帘遮去两分阳光,映在茶桌上形成一块斜斜的影子,岳迟抬手在明暗中界翻覆了两下,心里却在想,不知道丫头将消息递回山门没有。

    许蔻盗走门内剑谱,令他下山寻了数月,好不容易得了踪迹找去之时,却得知许蔻复至郸城,且雇了镖行数路人马,以分散注意。

    但无论镖行之人行到何处,那本剑谱终究要辗回许蔻手中。

    是以,他才会让翦丫头代他将消息传回山门,令山门子弟前去拦截镖行人马,自己则在此追守许蔻,以保万无一失。

    门外清风徐过,一个样貌平凡的男子举步迈进茶楼,不知怎的,忽又缓缓转身,扶着栏杆走了出去。

    岳迟似有察觉地偏过头,一双眸子在日影下极其幽沉,只见那名男子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在街道上,慢慢没了踪影。

    蝉林街上,原本跛脚的男子缓缓正了身形,大步走进客栈往第二层上去。

    薛府书房内,北窗洞开,可窥见廊外几颗老枝正在延落,天色黯淡无光。

    宁逸便是这时到薛府拜谒,入室拱手道:“薛大人。”

    薛晖正坐在案旁随手翻阅书卷,听他问礼也不抬头,触及手边的茶杯轻轻晃了晃,复啜了一口茶,嗓音温润:“倒是不曾看出宁公子有如此大的胆量,令人心折。只是这几日过得,可还安宁?”

    他虽声色平平,悲喜之态也不尽现于神色,可话里话外都透着浓稠的不豫之音。

    宁逸心知他是在指卫府追寻自己一事,眼中沉了一缕讥诮,却是恭声回道:“晚辈惭愧,先前见卫良羸弱不堪,便松懈了防备之心,如今教卫府识出,实属晚辈拖累了大人,还请大人恕罪。”

    “何谈拖累不拖累?”薛晖闭目听了会儿窗外风声,方抬起眼皮看他一眼,“令尊可是同本官,此事皆由你一人生起,你自会处理妥当了再来见本官。”

    他淡淡转眸,“怎么,还未处理完么?”

    宁逸低垂眉眼,歉声:“他们派来之人,我已尽数压下,只是不知卫大人与其公子该如何对待,请大人为晚辈指点一二。”

    薛晖闻言不由蹙了蹙眉,静目量了他一阵,接道:“宁公子主意大得很,本官的话,恐怕你是听不进去。”

    继而站起身,负手踱至窗旁,袖下拥起一道急风,“卫家,你动不得。”

    宁逸作出一副愧色,复抬袖揖道:“请大人赐教。”

    薛翦回府后,径直去了东院。恰见薛植羡从游廊上遥遥走来,连忙跑过去,嘴角盈笑唤了声哥哥,随后便问:“现下可有郸城的消息?”

    薛植羡从怀中取出一封信交付到她手中,“我正要去找你。有关郸城之事皆在其中,至于你想寻的那位老者,目前还不曾有消息传回。”

    他停了片刻,又问道:“你确定他是在郸城吗?”

    薛翦亦有疑惑,淡淡地摇了摇头,却仍然婉声道:“还请哥哥再帮我听听。”

    “好。”

    得他应诺,薛翦眉梢微扬,须臾便调转话锋问道:“对了,我这两日接连收到几封请帖,皆是赏花赏景之宴,颇为无趣,唯独常家所办的马球会尚可解闷,哥哥会去吗?”

    薛植羡闻言不置一辞,眸光在她脸庞上流转,无形间令薛翦备受压力,忙掩面咳了一声:“是我想去,这不是想让哥哥陪我么。”

    薛植羡早看过请帖,知晓宴会定的是哪一日,略加思忖后方答她:“便依翦罢。”

    “还是哥哥疼我!”薛翦咧嘴一笑,颊上牵起一道浅浅的酒窝,如载月晖般风华过人。

    宁逸从书房退出来后,便由赵管家引他出府。甫行至中庭,就见薛翦从另一头上了回廊。

    少顷,二人视线相接,薛翦微微一顿。

    她身上的男装还未褪下,身形挺得笔直,带有英气的眉眼里多了一缕肃寒。

    待宁逸走到跟前,她才缓缓讥嘲一声:“宁二公子当真是喜欢夜里往别人家跑啊。”

    少女的声线冷而轻淡,全然没有平素矜贵活泼之腔。

    宁逸也没在意,只是淡然一笑:“薛姑娘笑了。”

    薛翦听他语气平缓,亦没有要接着下去的算,心知从他嘴里套不到什么想听的话,便不欲同他徒费口舌,轻一拂袖,返身而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