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疑虑 “我同小人便是打再多次也是无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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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散朝后, 众臣工下了玉阶,很快便将宋大人围去一旁,俱是些恭维的面孔, 道上两句奉迎贺喜之辞。

    高成淮闻声眉尖稍动,侧首望了他们一眼, 眼底神色晦暗难辨。

    方回首抬步,就见高成霆自远处朝他拱了拱手, 继而快步走来,在他身旁定道:“听闻宋家嫡女温良恭俭,才华绝代, 臣弟便先在此恭喜皇兄了。”

    高成淮只是一笑, 声音往下压了压, 语气却格外平和:“眼瞧你下月便要及冠, 陛下素来宠爱于你, 想必届时定会为你择块上好封地,是本宫要先同你道喜才是。”

    这一句话仿佛是往干柴上添了把火,循循烧至高成霆心肺, 见此刻发作不得, 遂恨恨一咬牙,回到承华殿后便招了许十一入内,冷声问道:“账本的事情办得如何了?”

    “李府如今撤了人手看管, 属下疑心有诈,还不曾潜去搜寻。”

    话落, 高成霆眼风一剔,嗓音寒冽至极:“那你以为至今这些时日,他们就不会将账本再藏至别处么?”

    许十一见他动怒,登时屈膝跪道:“属下失察, 恳请殿下责罚!”

    “罚你有何用?”高成霆背了过去,窗外日光投在身上,拉成一道幽冷剪影,“此事若不成,你便也不必再回来见本宫了。”

    许十一愣了愣,少顷方才称了声是,静步退了出去。

    正当月初,临近年底的时节,各自府中都多多少少忙了起来,要为新岁做些准备。唯独薛府平静如常,祥和得就像这无息而来的冬日一般。

    校场内,薛翦甫一收手阖剑,竹便急忙将狐裘抖开披在她身上,复仔细系好领口,叹了声:“今年这儿入了冬,可是比往常在临州时要冷上许多,姐可千万别着凉了,下月还是姐生辰,怎好提前讨去个不瑞之兆”

    她絮絮叨叨半天,薛翦只是略微点头,待回到屋里坐下,方才解开裘衣,问了句:“今日也没有收到师叔的回信吗?”

    算着日子,如今也该收到了才是。

    竹一面服侍她净手,一面回道:“还不曾呢。”复又拢了拢眉,“来也是奇怪,都这些日子了,该不会是那信从来就没到过临州吧?”

    薛翦听言神情微滞,长眸掠过一丝不宁,忖度许久忽然开口:“不行,我得去一趟临州。”

    “今日吗?”竹容色一诧,倏然想起七年前薛翦也是这般雷霆行事,心中略有不安,期期艾艾道:“会不会太草率了些?倘若姐真的要去这次也不跟老爷夫人一声吗?”

    窗外风声涌起,吹进室内捣得薛翦眼角一凝。

    去同爹爹,只怕他又该认为自己不学无术,是去临州故地重游寻乐子的。

    这些年来,岳迟待她亲厚,她也早已将他看作至亲之人,如今却不知他身在何处,是否安康,她势必要跑临州一趟,再拖不得。

    薛翦思忖一刻便拿起锦帕将手拭干,吩咐竹道:“你且收拾着,另叫人备好马车,我去趟东院很快回来。”

    抵到临州时,已是三日之后。

    厚重的锦帘由内掀开,严寒之气霎时游走至人颈间,仿佛荆条磨砺,犹不好受。

    薛翦将身上的软裘裹紧了些,踏下马车径自往山门步去。

    在外看守之人早便瞧见山下停了一辆华贵车马,扭头朝同伴乐了一声:“你猜猜这回上来的又是什么人?”

    那人暗自搓了搓手,复挺身而立,似是想了半晌才随言道:“自师妹来了以后,咱们山下可再没见过这般清贵之物,总不会是她又从旁地回来了吧?”

    另一人听了,忽而一叹,语带憾意:“薛师妹也是个顽劣的,岳师叔前脚一去,她后脚就没了影儿。她这一走啊,门内是愈发清净了。”

    语未尽,就听得身旁之人“呸”了一声,“什么去了?我师父那是去云游的!”

    知晓自己所言有误,连忙讪讪笑了两下,再欲开口便见前路走来一道风姿如玉的身影,肩上披着玄色软裘,一双星眸矜冷明媚,其容更是有六七分熟悉,怔了俄顷,方才悚然唤了句:“薛师妹?”

    薛翦浅浅颔首,并不与他们多作寒暄,上来便问:“陆师叔目下可在门内?我找他有要紧事。”

    两名弟子见她神色认真,相互看了一眼,便由其中一人领着她去向西棋院。

    陆封乍见薛翦,顿时一惊,垂臂将竹简搁在膝上,定睛望了她须臾,方开口道:“薛丫头?你不是下山了么?”

    薛翦上前行礼,却并不答他,只自顾自地问道:“师叔可有收到弟子传回来的信笺?”

    闻言,陆封自眼梢扫了眼孟玄,但见他神色一沉,半晌才从自己身边走出去,垂眸道:“弟子曾将师妹的信转交给了关师兄,托他代弟子送给师父,想来他是”

    顿了顿,复将脖子梗得更低,“是弟子的错。”

    薛翦听他所言,心下已然有了计较。

    关翎与她关系原就不算亲近,临下山前他还同她试了一手,败相尤为难看,便是因此所憎,刻意藏了她的信罢。

    思讫,隽秀的容颜渐渐黯淡,眸中似有深潭吞噬着日光。

    陆封轻一挥袖,示意孟玄先行出去,继而站起身,长袍款款垂落,“可是出了什么难事?”

    过了许久,薛翦从怀中取出一物递到陆封手中,“师父曾在京中待了一段时日,他临走前托人将此信给我,是郸城镖行的徽记。”

    陆封将其拆出后,目光定在信上默不作声,见薛翦同样沉静地注视着自己,方才出言:“他可有再同你些别的?”

    “弟子记得曾问过师父一次,他好像”

    薛翦回想了一会儿,抬眸道:“师父在寻一位故人。”

    陆封略微颔首,几不可察地道了几句是了,随后便转过身,一步一步极慢地踱至内室。

    “师叔可是知道些什么?”薛翦没再上前,却是扬声追问。

    院中一时悄寂,冻僵的耳旁唯有簌簌寒风飘摇而过,就在薛翦以为他不会再答自己之时,屋内蓦然传出一道轻缓的嗓音:“这件事情你便不用管了,你师父不过是去郸城会一位故友,没什么要紧的。”

    没过多久,里面的人又问:“丫头,既然回来了,这次还走吗?”

    话落,薛翦眼睫一霎,静默许久,到底没言声。

    她与山门众弟子都不一样。

    她是京城来的。

    山门子弟一生之志俱在这凛凛长刃之中,可于她而言,不过一所好之道,并非天地。

    伫立少顷,听见陆封语气亲善地笑了笑,“知道了,去罢。”

    薛翦回到山门尚不足半个时辰,消息便不胫而走,关翎和其余几名弟子恰在试场习剑,听得此事皆目露惊色,不由低声议论起来。

    薛翦从西棋院辞别后,一路自道走了下来,眉间蹙痕深重,一副忧虑之状。

    师父只身前往郸城,却特意留下一封令她难解之信,此举所图到底为何?

    纵然师叔师父只是去会故友,可观他方才神情,倒像是真的有什么难事。

    正此时,有人朝薛翦抛来一物,划至空中勾起几分冷锐哨声,薛翦眼眸微转,倏然往后一退,左手自裘衣下骤然抬起,将其稳稳接在掌中。

    “你还回来作什么?是在豫京待不住了?”关翎从试场步下,不紧不慢地走到薛翦面前,声调淡薄:“正好,上次输给你是我轻敌了,今日你便再同我一场。”

    薛翦缓缓抬起眼皮,目光掠过关翎一瞬,旋即将手中的剑扔了回去,讥嘲道:“我同人便是再多次也是无趣,师兄以为呢?”

    她话一出口,周围弟子俱蹙了蹙眉,只道这位师妹的秉性当真一点儿没变,竟在大庭广众之下这般羞辱同门师兄。

    关翎听了亦忍不住,紧握剑鞘道:“你什么意思?少在这里阴阳怪气!”

    “什么意思。”薛翦淡淡一笑,继而站在那里好整以暇地量着他,“月前我让人送来给陆师叔的信,是师兄藏的罢。”

    不等他回答,薛翦又信步上前,话声狭着一丝极为明显的厌气:“师兄如此行径,真教人不齿。”

    寒风拂过,将薛翦裘下衣袍吹起些许,她似是畏寒地动了动,转而抬步往山门走,仿佛不曾与人接话,举手投足间尽是骄贵疏狂。

    大概是所为被人堪破,心虚理亏,关翎一时驻在原地,没再纠缠薛翦。直到她走出山门,方动身追去,望着那道身影似乎想什么,却又什么都不出口。

    回京的路上,薛翦一直在想岳迟之事,可无论她怎么揣度,到底琢磨不出个之所以来。

    索性阖眼靠在马车内,拥起手炉向竹问道:“常家的马球会,你想去吗?”

    竹听了语声微扬:“姐不是要跟公子一起去吗?怎么问起我了?”

    过了片刻,她忽然反应过来,惊呼道:“姐莫非不想去?那岂不是——”骗了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