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护宥 “我得确保你没事方能安心,你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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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群中央让了一条走道, 少年一身菘蓝常服立在其中,眉眼间带着几许收敛的厌恶,唇角微微上扬, 却是一点笑意也没有。

    是疏离得恰到好处。

    嘉阳循声望了过去,待看清来人后, 面上原有的轻狂与挑衅一时皆被怨望取代,眼角一冷, “李聿,你这是做什么?”

    “如殿下所见。”

    柔和的嗓音散漫响起,落入嘉阳耳中偏生添了几分讥讽之味。

    太子愿意护着薛翦也就罢了, 毕竟她是皇后所疼惜之人。可看着眼前人这一副几近蛮不讲理的护宥, 嘉阳心头顿时一凛, 微微上挑的凤目中渐渐凐上一缕寒意。

    半晌, 她踱至李聿身前, 绞着掌心压声道:“你一定要做到如此么?非得在众人面前这般针对于我?”

    李聿略微垂首,轻笑了两声:“臣不过是不愿见到殿下扫兴罢了,殿下何出此言?”

    他的言辞十分温和, 却被淡漠的语气所累, 使嘉阳深沉的容色旋即又黯淡两分,眼神却始终未从他脸上移开。

    须臾,她退后两步, 侧首刻毒地睨着薛翦,目光仿佛能在她身上灼出几道窟窿, 却是对李聿冷笑道:“好,本宫便赏你一个人情。”

    话罢,拾下台阶,挥手示意先前点的几名女子与她一队, 步态阴郁地向最北端的马苑走去。

    李聿蹙眉往薛翦的方向看了一眼,见她支颐撑在几上,露出的半张容颜隐隐泛白,像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却又不想教人察觉一般。

    正主既已离去,旁人也没什么意思可瞧,便挽着同伴的手一齐回到席上,也有一些青涩少女拢着兜帽跑去球场边。

    薛翦一直半垂着头,面上未衔什么情绪,直到一阵冷风从颈后幽幽刮过,方觉身上起了寒战,深提一口气。

    竹见她动作立时蹲下身来,未料她身后覆着一层薄汗,于是忙从衣袖中掏出巾帕,一面替她擦拭,一面柔声劝道:“姐可是方才站着太疼了?不如我们回去吧,何必要跟老爷生这个闷气,到头来折磨得还是姐自己,竹看着都心疼。”

    薛翦的眉尖微微震动了一下,很快便恢复平静的神情,低声道:“我没事,你去车上给我取条厚毯来罢。”

    末了又想起什么,添声吩咐了一句:“别惊扰到哥哥。”

    竹会意地点点头,即刻站起身,从看台至远处疾步绕了出去。

    未几,衣袍摩挲的声音乍然响在耳畔,薛翦撩起眼皮看去,见是苏缘目色担忧地走到她身侧,讶然道:“怎么是你?你不是应该和我哥哥在”

    不等她完,苏缘已经掀袍坐了过来,出声问:“我看你脸色不大好,是病了么?”

    薛翦下意识地用手背碰了碰自己的脸颊,感觉到一滴冷汗慢慢从鬓角划至指节,继而顺淌进掌心。

    随后面不改色地搁下手,摇头道:“有些冷罢了。”

    苏缘听了忙要起身,“我叫人去把我那裘皮拿来给你披上。”

    “不用了,我已经让竹去取了。”薛翦慢声着,复又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嘴边牵起些许暧昧的笑:“你能舍得来找我,倒真教我受宠若惊。”

    苏缘闻言有些赧道:“什么舍不舍得的,你休要胡言。”

    薛翦见状笑了笑,莹白的皮肤在此时添了几分羸弱之色,与她平素张扬英气的神态差了个天地。

    正欲再开口趣她一番,就见得她扭头看向球场,“嗤”地笑了一声:“李聿还真是一点儿也没让着公主。”

    复回首望着薛翦,颇有几分解气地:“不过适才公主那般对你,他这也算是替你还了回去。”

    闻言,薛翦将目光缓缓移向台下。

    场地四周皆竖着绯色旗帜,另有鼓乐声响助兴,马背上的少年身穿一袭锦边胡服,灰白陌额下眉目熠熠,身形如同据在马鞍上一般,任其挥杖争球都未偏失分毫。

    静看许久,薛翦嘴角蓦然翘起一丝清明的弧度。

    他哪里是不让嘉阳?

    分明是将嘉阳的球尽数截了过来,只截不用,其余人的追守亦是一概未置。

    如此一来,嘉阳那队明显得筹更多,也算没将她公主的颜面拂了个完全。

    “倒是他这般行径,怎么偏就让公主给看上了呢?”苏缘着,又抬起衣袖挡了挡笑颜。

    话落,薛翦眸中光华一掠,长睫狭促地扇动了两下,却是低声道:“谁得清呢。”

    然此时,竹正抱着一条厚毯走了过来,将其铺开后盖在薛翦膝上,又唠叨了两句“别再受凉了”之类的话。

    一切做罢,这才抬头去看薛翦身旁的人影,略有惊异,“苏姑娘也在啊。”

    苏缘朝她微一颔首,心神全部专注在薛翦腿上,哑声道:“你这是”

    薛翦低头瞧了一眼,一时编造不出什么辞,遂随口敷衍了两句,只称是去临州受了寒,养两天就能好起来。

    苏缘听了她的话,思绪稍有几分迷乱,也不知道是想哪儿去了,沉吟良久,方才心着出声问:“你既受伤了还不好好待在府里休息,难道是因为我的事么”

    薛翦闻言怔了片刻,眸中似乎闪过一丝忍俊不禁,转瞬便掩了下去,淡淡道:“我只是闲这冬日太过枯燥,想出来透口气罢了。”

    球场上斜阳浮动如若金线,年轻男女们竞相执杖追逐,伴着一道鼓声击响,嘉阳那边所得筹数尽已获满,李聿懒懒扣着缰绳,驱马至旁侧停下,下马后便径直往看台上走。

    身后却传来一个娇怒的声音:“李聿!你站住——”

    李聿收住脚步,不甚耐烦地转过身。

    嘉阳伸手指着身后,眼底俱是尚未消散的怒气,“你方才种种,还敢不是针对?”

    李聿顺着她所指方向悠悠瞧了一眼,唇端牵着一些敷衍的笑:“既是较量,岂有针对一?臣不过是想赢罢。”

    他淡漠随意的态度让嘉阳适才所言彻底成了一个笑话,扬手举在空中半天,到底没舍得落去少年那张俊美的脸庞上。

    少顷,李聿无所谓地笑了笑,拱手朝嘉阳一揖,再折身时,眼底淬满了涔涔寒意。

    薛翦和苏缘闲谈了一会儿,面上渐渐笑开了,连双膝上的不适都被她慢慢忽略,刚揭下茶盖,就听苏缘咬着声调极快地了句:“李聿。”

    薛翦皱了下眉,正欲让她再一遍,苏缘却怎么也不肯吭声了,眼梢一直往后边挤,引得薛翦面色存疑地扭过头。

    见是李聿朝自己走来,展眉笑了笑,尚不及出言,便听得他道:“你受伤了。”

    语气里没有一丝犹疑。

    薛翦微微一顿,眼尾挂上了些难堪的神情。

    比起她的逃避,李聿更在乎的是她因何受伤。复一走近,俯身落座于她旁侧,蹙眉问道:“谁伤得你?”

    席间气氛一下子变得氤氲起来,苏缘在座上忖度俄顷,还是决定回避一二,起身出了东席。

    李聿没再言声,只是静静瞧了她一会,见她一身雪青掩藏于狐裘下,便想起了七年前第一次见到她时的情景,不由一笑。

    是了,如她这般倨傲蛮横的姑娘,定是此事有损她的颜面,遂不愿启齿。

    那他便不再问了。

    薛翦被他盯得有片刻失神,亏心似的清了清嗓子,转头道:“我自己不心摔了,并无大碍。”

    “是吗?”李聿挑了挑眉,见她颈间沁出些微汗,心知她所言不实,于是牵着她起身,放慢了脚步往外面走,“我送你回去。”

    一听是要回府,她连忙去推李聿的手,声调显然有些着急:“我不回去!”

    奈何李聿根本不理睬她,一直行至外场,这不算远也不算近的路程竟教薛翦走得有几分艰难,掌心始终紧紧握着,仿佛随便来一阵风便能把她吹折。

    出到外场,李聿松开薛翦的手,拦腰将她抱起。怀中女子似是一愣,倒不再像先前那般折腾,安安静静的,索性连话都不了,柔顺的不成模样。

    待上了马车,李聿才放开她,径自坐在她身旁,复将暖炉递去她手里。

    因正值午后,日头尚算明朗,光线透着帘布斑驳映入车内,零星一地碎金。薛翦垂下眼睫,视线落在虚空处,嗓音很轻:“我不想回去。”

    薛晖的话其实不错,她的确脱不去孩子气性,也非是觉得委屈,而是有一种十分复杂,不上来的滋味腥甜地卡在喉头,咽不下去便也不想咽了,只盼着哪天它适应了,自己也就好了。

    李聿闻言默了片刻,转而应了声好,揭开车帘对外头道:“去医馆。”

    又望向薛翦,眼底的忧色格外清晰,“我得确保你没事方能安心,你便不要拒绝我了。”

    薛翦浅浅颔首,自余光里不动声色地量着他。

    少年的轮廓在模糊中显得温柔极了,一点也没有球场上那跋扈恣意的影子,衣领处还依稀残存着淡淡的香味,于这寂然枯索的冬日里,仿佛惊起一室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