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疗伤 似是不满,又似是疼爱,行走在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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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雨楼是京城里最为隐僻的酒肆, 两页朱漆大门紧紧闭阖,门下悬着几顶艳红灯笼,却并不掌烛火, 外街也鲜有行人走动,乍一看去, 倒颇有几分冷清破落的气象。

    楼内地龙烧得极暖,里面的男子皆轻袍缓带, 手里慵懒地托着白玉酒盏,身旁自有美人为其抚琴唱曲儿。

    但这里的姑娘同怀春河上的不一样,她们只献艺, 且只邀文人才子, 时间久了, 今雨楼便渐渐成了一些权贵子弟的销金窟。

    二楼一处雅间内, 男子身形孤寂地立在窗旁, 双目帘垂往楼外看,指尖转了转手上雕着玄兽的玉指环,直到眼底慢慢晃进一抹赭色, 方才收回力道, 停了下来。

    卫良自上次出事后,便再未迈出过府门一步,憋了这些天, 终于寻得一个机会,带着四五名随从便偷偷跑去了今雨楼。

    扣了四下门, 两长两短。

    不消片刻,就见大门由里缓缓开一条约莫男子肩宽的空隙,走出一位面容秀净的厮,对他笑道:“卫公子您可算来了, 昀洛姑娘等您好些天儿了!”

    卫良听了,面上骤然泛起一阵酡红,声音都哑了两分:“我实在是有事耽误了,这便过去跟她赔罪。”

    那厮见状又笑了笑,请他进来后,心将门闭上,这才跟着去了内室。

    卫良自长梯走上二楼,轻车熟路地去了昀洛姑娘的房门外,往屋里唤了两声,见没人应,以为是她在生自己的气,便一边轻声告饶,一边推门走了进去。

    见到的却是一张令他惧若恶鬼的脸孔,吓得倏然往后踉跄了两步。

    “你怎么是你你想做什么你把昀洛”

    宁逸的目光微微越过卫良,搭在他身后的几名随从身上,“卫公子不必担心,在下并没有把昀洛姑娘如何,不防进来坐坐罢。”

    卫良对他是本能的畏怯,根本不敢与他同处一室,却又思及昀洛,担心她会有危险,斟酌良久才极其艰苦地迈开腿。

    甫一入内,又听得他道:“还请卫公子一人进来。”

    卫良听罢转头看了眼身后,心知父亲派去追捕他的人皆出自江湖高手,却无一返还,若他想对自己动手,单凭这几个花拳绣腿的家伙必定毫无胜算。

    遂点了点头,示意他们不用跟来,在外面守好。随后心翼翼地走到宁逸身前的八仙桌,挑了个同他对角的位置坐了。

    宁逸似乎对他的表现很满意,得以省去不少功夫,这才提手给他斟了一杯茶,递过去道:“昀洛姑娘现下正睡着,半个时辰便会醒来。在下如此做不为别的,只是想跟卫公子上两句话。”

    卫良眼光迟疑地盯着宁逸,手上仍有几分颤抖,却是强忍着将动作降到了最低。

    “你想什么,便请罢。”

    “烦请卫公子转告令尊,在下并非他所寻之人,不过——”他的声音十分低柔,及此便停了下来。

    伸手去够茶杯,又给自己斟了一半,“恰巧在下手里有一二线索,令尊若是想要,不如摆出些诚意来,或有商量的余地。”

    卫良愣了一瞬,之前经过书房时偶尔听见过父亲同旁人讲到一个曹姓后人,隐约觉得眼前男子所言,该是那位曹氏。

    可他又是如何得知?

    “你到底是什么人?”

    宁逸低声笑了笑,“在下一介庶民,不足挂齿。还望卫公子记住在下所的话,一字不差地转达于令尊。”

    继而站起身,眼神中透露着淡淡的轻蔑,“两日后,令尊若是考虑好了,便差人在这外头点一盏灯,在下自会将消息拱手奉上。若是过了时限,便再也没有这个机会了。”

    话罢又落下一句告辞,便如鬼影一般出了房门,只余卫良怔忡地坐在椅子上,许久不曾回神。

    建顺医馆中央支着一道帘子,一位鬓角灰白的老者从帘子里头走出来,到柜子边执笔写着几行字,一面写着,一面对站在门首下的少年道。

    “还好不算严重,你且带你妹妹回去静养两天,膝周记得每日热敷半个时辰,我再给她开一副驱寒的药,若是不见好转,你再带她来寻老夫。”

    那少年听得脸色一顿,眼底依稀生起一些忽明忽灭的情绪,接过药包和方剂,朝帘子里头喊了句:“走吧——”

    剩下两个字几乎是牙缝里幽幽传来:“妹、妹。”

    话落,薛翦撩起帘布的手微滞了下,讶然道:“妹妹?”

    她刚问完就见李聿动了动嘴唇,转身跨到了门外去等她。

    心底好奇,连带着步子也快了一些,掀袍跨过门槛,对着李聿歪头笑了笑:“你那一声‘妹妹’,唤得可是我?我竟不知道李公子还有随意认亲的癖好。”

    李聿皱了皱眉,牵着薛翦往马车上去,似乎一刻也不愿在医馆多留,边走边解释道:“方才那老翁把我认作是你兄长。”

    着语气又恶劣了两分,“我瞧他年岁也到了,难免老眼昏花,这替你开的药也不知道管不管用,我还是带你去别处再看看吧。”

    薛翦听他这一番怪里怪气的言辞,不由轻笑一声,也没替医者分辩,任由他扶着坐进马车。

    此刻金芒已收,晚霞如一抹天公泼倒的染料斜斜挂在天幕,缀上几许繁星,惬意至极。

    对面的少年正襟危坐,余晖款款映在他的眼间,折射出些许别扭的味道。

    薛翦看着李聿仍未舒展的眉头,温声笑道:“今天多谢你。”

    “谢我什么?”他掀起眼帘,目光里有奇异的惑色。

    “自然是谢你没有将我送回家了。”

    本是一句犹正常不过的答话,未料她方一完,原先还湛亮的眸子忽又渐渐淡了下去,垂首戳了戳木案上的纸包。

    马车内似乎沉默了一会儿,蓦然听见李聿轻声了句:“你总是要回去的。”

    话落,薛翦迟迟没再言语,心尖兀自触动良顷,才抬头道:“我知道。”

    又过片刻,她的嗓音变回了一贯的清越:“李聿,我想吃栗子糕。”

    “好。”

    夜色幽冥,薛府书房内烛火摇曳,有削正修长的剪影映在窗柩上,须臾,那影子似是罢下了手中的文书,朝内里踱步而去。

    很快又映了回来,几乎是和一个沙哑的声音同时响起:“翦儿现下在碧痕院罢?我去看看她。”

    毕竟昨夜罚了她后,薛晖心里也不好受,也不知道此举是否亦伤了她的心。

    赵管家守在书房门外,微微躬腰回道:“老爷,姐眼下还没回府呢。”

    薛晖听得足下一顿,“出去了?”

    复又抬眉望了眼门外天色,神情难辨,“去哪了?”

    赵管家觎了觎他的表情,大抵猜到他是在担心薛翦,遂宽言道:“姐是和公子他们一同出去的,记得好像是去城郊了。”

    薛晖眸光微振,抬抬手示意他退下,径自披了一件水色长袍出了书房,几次将要走道碧痕院时,便驻了步,忖度良久,又揽袖往府门去。

    李聿送薛翦回府时,大约刚过戌时三刻,长街上多是昏沉的赤黄。他将药包与一盒糕点扣到薛翦手中,刚想开口便见薛府大门忽而开,由里步出一道威严的身影。

    心下微微一动,随后便抬手朝那边拘了一礼,没什么,仅仅是这样客气地行完礼,立在原地。

    薛翦见他如此,眉梢恍了一瞬,转过身便衔上了一道幽深静谧的目光,天色太黯,辨认不出他面上神色,只是含混地觉得那双眼睛里蕴了些她从来不曾察觉的情绪。

    似是不满,又似是疼爱,行走在两者之间,难以规整。

    “还不进来?”薛晖平淡道。

    话音方落,薛翦立时错开视线,朝李聿辞别,转而大步迈入府邸。

    二人间的气氛一时安静到极致,直到他淡然出声,破了这份难以言状的不适,“方才送你回来之人是谁府上的公子?”

    薛翦一路垂首跟在他身后,听得他问,神思仿佛窒了须臾,复仰起头来量了他一眼,轻声道:“是李尚书之子,李聿。”

    “李聿。”薛晖将这个名字在齿间揉了一遍,又问道:“你们走得很近?”

    他的话很简单,只有短短六个字,却教薛翦有些没听明白他的用意。

    入夜的寒风吹过来,伴着月光一齐抚过少女眼梢,在眼尾处勾勒出一笔朦胧的防备,几息后便潜进眼底,寻不着了。

    正在此时,薛晖停了下来,静静道:“罢了,我也不想干涉你与何人相处。”

    复从袖中取出一物移至薛翦面前,是一只青瓷色的瓶子,“你若有些规矩,心里还有我这个爹的话,哪里需要吃这个苦头?”

    “爹爹”薛翦抬眸看着他,话声里掺着一丝难得的认错之意,“我不是”

    “拿着罢。”薛晖侧过身,目光中微有心疼,“这些天就不要出去了,若是落着什么病根在身上,倒是为父的过错。”

    他完又认真看了看薛翦,未加一句多余的嘱咐,待她接过药瓶便缓缓漫上了游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