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变故 “小翦”后者低低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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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抵是冬天的缘故, 刚过酉时三刻,天色已经深黯,星辰虽寥, 灯火却十分辉煌。薛晖迟疑站起,看着太子一行人离去, 眸色微沉。

    宫里这时候来人将太子唤走,难道是圣上

    思讫, 他拂过衣摆,朝着庭外那几名下人径直而去。

    行至跟前,眼角压着一缕冷肃, “怎么回事?”

    靠左的男子神情紧绷, 忙埋下头颅, 期期艾艾回道:“人见他是宫中太监的扮, 上来又急声问我们太子殿下可在府中, 人拦不住”

    话落,薛晖暗忖半晌,继而挥手命他们下去, 旋回半步瞧一眼席间, 向着赵管家道:“将宾客都散了罢,我不想听见任何猜论从我薛府传出。”

    赵管家得令,旋即颔首称是, 大手一招将前庭伺候的厮尽数揽来,匆匆两语吩咐下去。

    然而席间众人观得适才那一幕, 无不目露惊讶,难免去猜太子突然离开的缘由,纷纷三两成伴,交头接耳。

    另一边, 苏缘擒帕揩了揩嘴角,搭住身边人的手腕,凝眉奇道:“太子殿下怎么走了?”

    闻言,薛翦方从怔忪中拔回神思,转首道:“我过去一趟。”随后抚案而起,抖了两下袖摆便向着李聿欻步自去。

    烛火里似乎淌着点点浮尘,李聿见她走来,顺其起身,尚不及开口,便闻身旁传来陪笑送客之音,皱了皱眉。

    “慢着。”薛翦轻斥,那厮听声旋过身来,见到来人脸色更加难堪,八字眉高高挂起,“姐,我们也是听从老爷吩咐,你便别为难人了。”

    “我就两句话,也算为难你么?”少女眸光一黯,冷冷睇着,声音里虽有笑,却不难察出是藏尽薄愠的。

    那厮听了她的话,面上顿有一种苦不堪言之色。

    李聿自余光量一眼四周,心念转动,到底不愿让薛翦难做,于是摆袖道:“无妨,我过两日再来找你。”

    顿了须臾,复错身在她身旁低低道:“到时再向你讨教,早些歇息。”

    他的声音如春风般旖旎,缱绻于薛翦耳畔,她却立时抬眸看去,眼底布满异色,“你就没有要问我的?”

    明明他不久前还是一副不豫之态,现下却这般亲昵,实在令人费解。

    月华幽淡,眼前少年仿佛滞了一瞬,很快便冲她笑了笑,然后随着那名厮踅出前庭。徒留薛翦似懂非懂地驻步原地,轻轻蹙眉。

    酉时七刻,皇宫。

    夜色如禁,檐角宫灯被晚风吹动,岑岑摇曳出一许悲寂之意。高成淮甫下马车,便步履沉重地往皇帝寝宫疾行,皂靴踱在砖面,刻出冷露般的响音。

    转眼至宜宸宫门外,即见余内侍向他急切一揖,继而抱着拂尘夺步走来,苦着脸边行边讲:“陛下今个儿刚召见完二殿下,便气得大发雷霆,当场就太子殿下快随奴才进去罢!”

    闻听此言,高成淮焦重如霜的眸子里忽而掠起一丝淡淡的惊疑,片刻,敛神问:“太医怎么?”

    “太医陛下这是怒火攻心,恐伤及心脉,已经在里头施针,派人煎药去了,只是”余内侍觎了觎太子,抑声儿道:“只是奴才瞧着陛下这回病得比以往严重许多,太子殿下——”

    不等他完,就见得高成淮眼刀泠泠掷来,顿觉如芒刺背,旋即钳口结舌。

    入得殿内,炭火的热气即刻涌上周身,高成淮放轻脚步,视线借着碎光烛火斜斜落去卧榻,但见蚕丝衾下裹着一副祥静的身躯,心头莫名一涩。

    大约是他第一次意识到父皇开始变老了。

    他一向不会去主动观察皇帝,更不屑于在皇帝面前卖弄殷勤,反正在那人眼里,不论他做得再好,他们之间永远隔着一条清晰的,疏远的鸿沟。

    以父子之名建立,又以猜忌为土地滋养。

    可不知为何,此刻看见皇帝一动不动地躺在榻上,鬓角似乎生了白发,竟然令他有些不上的悲痛。

    这种复杂的心绪,是他当下的年纪和经历所无法理解的。直到多年以后皇帝崩殂,他方才明白何为帝王,何为父子,以及他认为自己这半生从未得到的父爱。

    元景二十三年腊月初八,太子于御前侍奉一夜。次日,圣上决意令二皇子之藩,封地樾州,赐封号樾王,择日启程。

    暖阳消逝后,京城迎来了今年第一场雪。

    碧痕院内却仍旧和风缭缭,白烟自紫檀香炉里袅袅旋起,暗香迎人。

    少女单手撑着脑袋,侧躺于卧榻之上,一条腿吊儿郎当地屈起,看着屋内忙进忙出的侍女和桌案上堆摞满的贺礼,挑了挑眉,招手道:“别忙活了,你们不累我瞧着还累呢!”

    这些宾客送来的礼物虽非寻常,但在薛翦眼中亦非珍贵,无甚稀罕,即便搬进来,她也懒得去拆,何必徒添一事?

    竹闻言搁下在半空中指挥的手,捉裙步去薛翦跟前,“姐不挑挑吗?指不定有喜欢的呢。”

    “喜欢什么呀,你们把东西摆在桌上,我到哪里用饭?”薛翦眉峰耸起,嘴上了一句便洋洋罢腿趿靴,敛袖道:“得了,我去娘那儿,这屋你看着办吧。”

    嗓音方落,就见得一抹桃色阒然旋出门扉,扯出些蓄谋已久的味道。

    余晖宁谧,薛翦步履轻快地走在迂回长廊上,那点按捺不住的少女心思直挂眼梢。

    虽然李聿昨夜颇有古怪,但不可否认的是她喜欢他。既是喜欢,自然得第一个告诉母亲才是。

    甫进外间,即见魏氏挑灯坐在案旁,手里头的针线上下幽幽穿行,便成一副娴静淡雅之画。

    “娘在绣什么?”薛翦径自搬了圆凳去魏氏身边,眼神莹亮,笑容灿烂。魏氏余光看她一眼,淡笑道:“还能绣什么,发闲趣罢了。”

    “女儿来了都讨不到您正眼一瞧,却什么,是在发闲趣。”薛翦薄唇微微勾着,一脸不正经的模样。

    魏氏转头,有些忸怩地拿眼嗔她,“没大没的样子到底跟谁学的!看来平日还是太纵着你了!”

    薛翦复咧嘴轻笑,攀在魏氏肩头甜甜回道:“女儿错了,娘消消气。”

    罢,墨玉色的瞳孔里闪过一分极浅的羞赧,佯装随意地问了句:“娘觉得李聿此人如何?您也见过他两回,大约有些印象吧?”

    魏氏听得这一声,眉畔微动,推开她来仔细量一会儿,心知这丫头是看上人家了,偏又要做得漫不经心,不由笑开,放下绣品伸手去够茶盏,“你娘都为人妇为人母了,看他做什么?”

    徒然被魏氏将了一军,薛翦眼中稍有震愕,转瞬撇撇嘴,嗫嚅道:“娘还我呢,您还不是一样”

    魏氏虽没听清她在嘀咕什么,却也猜到不是什么好话,柔柔剜她一眼,嘴边笑意深切,“我们翦儿看上的男子,定然是个英武飒爽之人,只不过”

    听到后面,薛翦一颗心忽然吊起,眨眼看去,“只不过什么?”

    轩窗下烛影微动,魏氏渐渐正了神情,覆上她的手温声道:“那日李公子同太子殿下一齐来到府中,我也没好和他多谈两句,你若真心喜欢,我这做娘的自然得替你好生瞧瞧他,别教你看走眼了才是。”

    得母亲爱护,薛翦心下暖融一片,如炭盆里滋滋燃烧的火焰一般,晃出一个明朗的笑。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薛翦刚从玉棠院出来,心情大好,旁边提灯的侍女见她如此,大胆问了一句:“姐何事这般高兴?”

    但见少女浅浅转眸,低醇的声音里狭着十足的温柔:“没什么,我以前在玉棠院好像不曾见过你?”

    那侍女腼腆一笑,“是姐不记得奴婢了,您回回来都是奴婢在旁伺候的。”

    “是么。”薛翦轻点下颌,继而爽朗道:“那你等会儿随我到院里讨个赏去,权当承你——”

    未及她完,回廊另一侧,去向碧痕院的方向前后走着两道犹紧犹慢的身影,不消细看,便知道是薛植羡和他身边那个厮。

    薛翦抬了抬眉,正要走去就见他顿住脚步,滞留片刻后,倏而摆袖旋身还朝东院踅返。

    心中蓦然起疑,于是加快步伐向他阔步追去,临近之际忙唤了声:“哥哥!”

    前面人影稍停,许久才转过头来。

    薛植羡站在浓阴下,教人窥不清神态,嗓音仍同平素一样清润:“翦怎么出来了?”

    “我该问哥哥才是。”薛翦把目光移到他手上,即见他拢了拢衣袖,愈发狐疑,“哥哥适才是要去找我的吧?”

    难不成府上出事了?

    她顾看四周,并无任何异样,一双星眸紧紧凝去男子脸庞。

    纵在黑暗里,薛翦也能清楚地感受到那双回视过来的眼睛散着一丝犹豫不安。

    “到底怎么了?哥哥不愿告诉我么?”

    “翦”后者低低唤道。

    只这二字,薛翦仿佛登时猜到什么,目光反复在他袖口梭巡,一时哑然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