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践诺 “你耍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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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厉周自从被薛翦识破他在县衙耍的把戏后, 索性扮上了无赖,薛翦到哪儿,他便跟哪儿, 就是不言明身份与其所图。

    私想着,他行走江湖这么多年, 靠得就是重诺二字,既收了人家好酒好钱, 又应下了暗中护她一事,哪能因为姑娘太聪明,便这么暴露托付他之人?

    对于他的一番衡量, 薛翦自是不知, 只觉得此人贯无正形, 跟个狗皮膏药似的, 甩都甩不掉。便不去理他, 一心放在寻问红缨额饰上。

    马车摇摇晃晃,几缕清光沿着帘缝抖落进来,驻在竹身上, 也是愁得很了。

    但见她明眸半觑, 警惕地往帘外量,复转首回来低低道:“姐,我们不再想个法子把那人支走吗?我怎么瞧他都觉得奇怪, 哪里像个好人。”

    薛翦面色如常地瞟一眼车外,窗帘扑簌间隐隐见得骏马上翩落宝蓝色衣摆, 敛目哼笑:“我倒是想,可他哪次不会再贴回来?与其同他劳神费力,还不如早点找到师父。”

    待与师父重逢,确保其安然无事, 她便能安心回京了。一别半月有余,也不知道爹爹他们过得可好?是否也在牵挂她呢?

    念及此,眼眸微微一黯,脑海中又跳跃出与李聿辞别时的场景,兼他赠自己的一枝红梅。

    竹并未察觉她神色有异,却寻思姐所言在理,早一日见到岳前辈,她们便能早一日返京,这厮再难缠,也不信他能缠回薛府去!

    于是将车门推开一条缝,朝外头催促道:“赶快些,一会儿又要下雨了。”

    晌午,天边浓墨翻滚,偶时听得几声雷鸣,车夫勒紧缰绳,终来到一商肆门前。

    薛翦甫出马车,即见厉周自马背一跃而下,把嘴里衔的野草潦潦勾在掌心,继而走到马车旁扬起手臂,噙笑道:“来,我扶你。”

    薛翦对他这副德行已经习以为常,竹却是忍他多日,不愿再按耐脾性,当即抬手往他胳膊上拍,“姐自有我扶,何时轮到你了?”然后亟亟挽住薛翦,护送她下车。

    厉周倒也不恼,依旧嬉笑着随二人进到楼里。

    楼中光线昏暗,几名厮正由管事指挥着去前面掌灯,见有客人来此,连忙停下手中活计,对管事大喊一嗓。

    门首长风萧萧而过,走进来一位身形高挑的女子,观其行头,该是富贵人家。

    于是喜上眉梢,整整袍角快步迎去,“姑娘来看成衣还是首饰?若首饰呀,全郸城最稀罕的物件都在我这哩!带您挑挑?”

    “可还有旁的?”薛翦望他一眼,复不动声色地量周围。

    “旁的?”管事听了一挤双目,暗道此人莫不是来砸场子的?虽瞧着不似泛泛之辈,可他百妙楼在郸城也是声名卓著,她既不为首饰衣裳,来这里做甚?

    思讫,捻髯慢悠悠道:“姑娘是瞧不上我这一屋的心肝呀?”

    话落,薛翦眉尖轻轻蹙起,已有不豫之兆。

    转而念及寻师父一事不可拖延,堪堪压下心底烦愠,不紧不慢道:“我便直了,其实我来这里是想听一种额饰,带红缨的。”

    她先前在石远楼徘徊多日,为的便是跟往来商贾听消息,可惜一众皆称不知她所描述之物,却道百妙楼的人或可替她解答,这才一路疾行至此。

    闻言,管事狭眸微眯,仔细将薛翦瞧了一会儿,目露精明,“姑娘问它做什么?”

    薛翦默了稍顷,到底未应。管事见她抿唇不语,亦识趣地岔开话题,引她去成衣区续谈。

    毕竟他做的就是这等生意,客人不愿,大不了不问罢。

    珠帘一掀一落,薛翦几人即至一间宽敞房中,四周锦衣罗列,款式可比京城。

    薛翦正思量管事此举是为何意,便听得他道:“姑娘不如瞧瞧这些衣裳?若有喜欢的,我给您算低些价。”

    是让她花钱买消息了。

    薛翦浅浅一笑,抬眸环视了一圈,最终将视线定格在北面两套晴蓝色的裙装上,轻点下颌,“就那两件吧。”

    “姑娘好眼光!”管事脸上浮过一抹赞许,双眸闪光地走上前,“这可是从常州专程运过来的寻锦,并非等闲。也就与姑娘投缘,便卖您这个数吧。”

    语毕,扯起一边衣袖,露出左手屈指比了个“四”。

    竹会过意来,朝腰间钱袋摸了摸,有些犹豫地望向薛翦,直待她点头,这才解了递出去。

    管事掂了两下钱袋,似乎比他想的还要沉些,于是又堆起笑脸,靠近薛翦低低道:“您要听的东西乃锁月阁之物,阁中辈份为上者,一共九十八人,人手一条霞月额带,至死不落。”

    话罢,复拿眼觎她,“就在前几日,好像还死了几位”

    竟像是怀疑她与那几名黑衣男子的死有关。

    竹起初没看明白,琢磨片刻方觉不对劲,硬将秀眉一歪,嗔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区区一个楼掌柜也敢对姐这般不敬?

    话落,管事饶有兴趣地挑了挑眉,撇目到竹身上,正待什么,即见正主踱步到她跟前,将她拦至身后。

    “姐!”竹掣上薛翦袖摆,跺脚低呼着,语气似有不甘。

    薛翦抽回手,面色平淡地睇向管事,心中暗忖,他既然敢如此出言试探,自然是不怕他们的。

    顿了俄顷,接着问道:“我若要寻锁月阁的人,得去哪里?”

    “这个我知道啊。”厉周自一进门便找了条圆凳架腿而坐,一搭一搭地拨动手中未弃的野草,此时闻听薛翦所言,漫不经心地开了口。

    室内一瞬间静了下来。

    薛翦侧过身,遥见那人向自己抬了抬唇角,“他与你的交易已经做完了,简姑娘不如跟我谈谈?”

    倒消息这行的,从来是一金换一个,她方才所问,可属另一桩生意了。

    管事不置可否,只对旁边敛衣的丫鬟吩咐道:“手下当点心,勿要给这位姑娘勾坏咯。”

    见状,厉周左腿往地上一撤,懒洋洋起身朝楼外走去,“我到外面等你。”

    雨水渐渐落下来,沿街喧嚣的商贩也短了力气,延捱许久才吆喝一声,恰逢此时北风坚烈,狭杂着花木中的浅浅香气弥漫在郸城半空。

    薛翦跨过门槛,即见厉周背对商肆而立,手里执一把不知何处寻来的绸面伞,光瞧背影,倒与京中许多纨绔子弟相似。

    她站在檐廊下,隔着缕缕银丝量过去,目光愈见深沉。

    这几日她一直在寻黑衣男子的下落,厉周可谓是寸步不离地黏在她身边,怎会不知道她听的东西作何模样?

    他若真有锁月阁的消息,这么多天,居然只字未提

    薛翦没言声,厉周却听见响动,撑伞转了过来,以为她是娇气淋不得雨,便笑着走近,将伞面高高笼罩在她头顶。雨点与锦帛相击之声延绵耳畔,竟有几分江南调的味道。

    “怎么了?”

    薛翦收了神色,开口沉声道:“锁月阁,你如何知晓?”

    “简姑娘忘了,在下以四海为家,江湖上的门派,我大多有所耳闻。”

    “先前怎么没听你提起过?”

    “我当时若了,简姑娘敢信么?”厉周笑了笑,扭头将视线肆无忌惮地游荡在她脸上。

    分明是一张少女的脸,仍存着几许尚未褪净的稚气,可那周身的寒肃之意却让她颇显老成,实在惹人注目。

    她似乎笑了,语调依旧平稳:“那你如何确定我如今便会信你?”

    厉周默了默,半晌才淡道:“我不确定。”

    “你耍我?”

    终是忍无可忍,眼尾愠色尽数迸出,唯独嘴边还勾着一抹清浅的笑,却不见丝毫暖意。

    厉周怔了须臾,继而摇头叹道:“简姑娘怎么总把在下想得那般无状?”

    话刚完,但闻身边人冷哼一声,仿佛认定他是故意作弄,也不顾这瓢盆大雨便径自往马车方向踅去,衣袂甫一越出伞外,顷刻就着湿了。

    厉周连忙拽住她的手,将她拉回伞下,皱眉道:“我与锁月阁阁主算是旧识,你若有何不解之处,他或许能帮上一二。我所言句句属实,你要还不相信,把伞拿走,我不跟着你便是。”

    他既承人所托要护她周全,怎可不践?反倒让她淋一场雨,传出去了像什么样子?

    手腕被厉周攥住,薛翦不得不停下脚,回眸仔细端详他的神情,似在揣度他的话有几分可信。

    思忖会儿,唤来车夫,挣脱他的手欲踏上马车。

    正当厉周以为她置气要离开时,忽然听得一句:“还请厉公子带路。”

    遂心底一松,笑意复挂眉梢,缓声喊道:“等等。”

    二字入耳,薛翦蓦然回想起他方才在百妙楼内曾过的话。

    ——他与你的交易已经做完了,简姑娘不如跟我谈谈?

    未几,厉周果然丢来一个狡黠的眼神,笑嘻嘻道:“带你去可以,你能给我什么好处?”

    保护一个祖宗委实辛苦,偶尔还得跟她勾心斗角,便想着,须得找个机会让她安分一些。

    薛翦不耐烦地抖了抖浇湿的袖笼,眉头慢慢拧起,“你想要什么,不妨直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