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心爱 从一场修罗地狱逃脱,恰撞四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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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外面等的每一刹, 于她而言都无比煎熬。

    爹爹分明不喜李聿,可适才看他二人在前厅的样子,似乎就是辈跟长辈谈天罢了。偏是如此, 反更令人心生疑窦。

    他们之间怎可能蔼然闲谈?

    指不定爹爹正用那身威迫的气势敲李聿,阻止他与自己往来。

    思及此, 交握身前的手愈发紧收,步履踯躅地徘徊在廊道下, 却是一个对策也想不出。

    竹跟着薛翦一路赶来,见她那般无状地进了前厅,又得全须全尾地退避, 尚愕然着。倏见一簇茶花轻轻落去她的肩, 自锦缎悄然滑下, 澄艳欲滴, 平白像一把燎原之火。

    这才如梦初醒, 忙不迭地提裙追上,畏声劝道:“姐,老爷他没凶你吧?我们要不先回去, 可好?”

    无论如何也不能干站在门外。等老爷出来瞧见了, 岂不得第一个发作姐?

    薛翦闻言摇了摇头。

    她倒希望爹爹责罚她,总好过在前厅里恐吓李聿。

    间祥和,温暖春风吹得前院生机盎然, 有胡蝶颤翅飞过,引起群花谡谡振响。

    不多时, 前厅的门也“吱溜”一声由下人推开,李聿于薛晖后几步迈出门槛,神色自若泰然,向着薛晖谦谦一揖。

    薛晖笑了笑, 听不清与他了什么,便偏首望向廊道,微敛双眉。

    李聿顺其目光投去,果然见薛翦神情怔愣地立在那儿,反应片刻,方穿院过道行至他们跟前。

    站定后,朝薛晖低唤一声“爹爹”,嗓音柔软微轻,像只猫似的。

    李聿何曾见过她这般模样?嘴边不觉噙上一缕笑,灼灼看她须臾,复转眸瞥见薛晖神情,心中清明。

    “那晚辈就先行告辞了,薛大人留步。”完又行一礼,随赵管家引着踅向府门。

    眼看他要离开,薛翦当即唤住了他,脸色又嗔又疑,似有满腔的话要问出口。但在他驻足回望时,咬了下唇。

    爹爹不会让她跟李聿走的。

    念至此节,只得不情不愿地背过身去。余光似乎窥到李聿向她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她却不解其意。

    良久,薛晖将视线从远处调回身前,嗓音冷淡:“罢,是什么要紧之事值得你如此罔顾礼数?”

    听他语若寒霜,薛翦原本好的腹稿登时散碎一地,只将脑袋埋得更低,仿佛这样就能教人瞧不见她似的。

    薛晖斜睨她一眼,不免好笑道:“抬起头,站直了。”

    薛翦压着眉,刚有动作,就又闻他开口道:“你是怕我为难李聿。”

    用得却是笃定的口吻,似乎一早便洞察了她的心思,未表罢了。

    薛翦不置可否,拎直身子往后挪了挪,再举目,正好能将他的面容完全望进眼底。

    便见那张儒雅温善的脸一如往态,声音却比方才多了两分低沉:“李聿此子谈吐有度,应问自如,且是个知晓进退的,不跟你一般。我为难他做什么?”

    话音甫落,薛翦稍怔了怔,那双清澈的瞳眸里浸出了一些希冀的影子。

    薛晖瞧她不话,迟疑少顷,静着神色问道:“倘或有更高的位子,李聿给不了你,爹爹却能帮你坐上。你还觉得是爹爹在为难他么?”

    他的目光罩在薛翦脸上,既含威严,又携挂几许父辈对子女的疼爱,分毫不差地拂过薛翦心头,使其重重一晃。

    不消思量,薛翦便垂下眼,藏去眸中震诧之色,略低了声音道:“爹爹所言‘更高的位子’若是在东宫,翦儿不想要。”

    薛晖素知她聪明,也知道她不爱受约束,此刻听了她的话并未觉讶异,只是挑起眉问她:“我那日是如何跟你的?”

    薛翦抿紧唇瓣,回想起那日在曲水亭他曾留下的话,心底一股不甘再度卷上舌尖,死咬着牙不让它发泄出来。

    而他却侧了侧,重申道:“在这个家,你没得选。”

    这是不给她留任何讨取的余地。

    薛翦的脸色冷得发白,常年执剑的手攥握成拳,皮肉紧绷,凛凛筋骨似有冲破之势。

    她抬起头,平平望向薛晖的眼睛,带着一抹自嘲的笑,“那爹爹呢?爹爹想要把我送给东宫,让我成为您跟太子维系情面的用具,也是不得选而为么?”

    “放肆!”薛晖面色徒然铁青,一掌扬啾恃洸在半空将要落下,却距她寸远时收住力道。

    拂袖间的风漠然刮去脸上,令她鼻尖猛得一酸,逐渐烫了眼眶。

    从到大,爹爹对她一直苛刻严厉,好像自己做什么都是错的。但不管他怎么罚,她都认一一认了,唯独这件事,谁也不能替她做主。

    薛翦立在阶下,肩背撑得笔直,颇有些质问的语气在里头,“翦儿从来不是任人摆布的秉性,爹爹岂会不知?”

    话音才落,她便突然黯下眸光,连那零星的怒意都消匿了,只是唇边挂起一丝薄冷,“爹爹明知如此,也仍要强迫于我。”

    薛晖停在空中的手巍巍颤抖,瞧她眼尾灼红,几次翕动口唇想要解释什么,不防冷冷听来一句:“翦儿明白了,爹爹不必再。”

    言讫朝薛晖正身一礼,继而疾步辄向府门。

    这回不是赌气,是她真正想要出府,不论去哪儿,就是一刻也不愿待在这个家中。

    薛晖眼见她越走越远,那玄衣背影既似失望,又似带着微不可察的隐忍。也不知怎么,忽然触到他心里压藏数载的末路,意料外地没有阻拦。

    出到府外,薛翦勉力忍下所有情绪,有些茫然地望着街边。

    她只想要出来,却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

    正当此时,眼底恍恍闯进一辆熟悉的马车,不偏不倚地停靠在府门左侧。那些强行慑下的委屈与痛楚,刹那间一齐涌上心头。

    李聿没走。

    他在等她。

    就像是从一场修罗地狱逃脱,恰撞四月人间满怀。

    几乎不待思索便向那驾马车跑了过去,登轼而上,将所有不如意牢牢隔绝在外。

    车帘一起一落,眼前蓦然出现一个人影,正是李聿等候多时的佳人。

    嘴角适才勾勒一抹笑,便瞥见薛翦眼底伤色,呼吸不由一凝。

    “怎么哭了?”

    他的嗓音明显有些慌乱,怀中是有巾帕的,却忘了去拿,只心翼翼地伸出指尖替她揾拭眼泪。

    一颗颗滚烫抚在指下,如同刀锋划进心里,疼痛至极。

    薛翦一把抱住他,将自己整个塞进他怀中,安安静静的,听不见一丝啜泣,胸腔却在微微颤动着。

    李聿知道她性子骄傲,不想让自己看见她软弱的一面,遂不再问。只是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掌心里裹满温柔体贴。

    自他身上传来的温暖令薛翦失了分寸,索求无度似地收着手,额头直往他颈边蹭过。

    李聿无奈地笑了笑,安抚一般揽住她的腰,缓缓摩挲,哄她道:“是我不好,我应该先跟你一声。这样贸然过来,吓着你了。”

    薛翦闻言微愣,又听他低下嗓音,“是我做错了。”

    一开始,薛翦的确对他有过埋怨,可自从在前厅看见他,余留不散的便只有担心。

    当下松开抱他的手,径自坐到他身旁,眼睫上还挂着一点晶莹,哑声道:“我”

    “爹爹”二字到底未出,静默一晌,才又问:“他可有为难你?”

    李聿顿了顿,偏头望着近在咫尺的她,忽有一阵热意滚上喉咙,兀自压抑片刻,微笑道:“没有,他没有为难我。”

    “真的?”

    “我不会骗你。”

    李聿长臂一捞,郑重地把她的手攥进自己掌心,顺着她的手指捏了捏。

    其实薛翦的手早就不僵了,只是残留的红印尚未消褪。眼下被他这样不轻不重的揉弄,反而觉得痒痒的,好像撩在心上一般。

    她挪开目光,声线显了几分女儿的娇态,音至末尾又冷下来,“好,那我问你,他都跟你些什么了?”

    “我跟你父亲聊了一些关于你的事,还有”

    李聿透过微拢的车窗,平淡地望进辉芒里,浅浅道:“天家。”

    如今圣上病愈,太子已于二月廿一交回监国印,想必不久便会与宋氏大婚,稳固国本。太子若对薛相仍存忌惮,两家又无姻亲绑束,对薛相而言始终是个防不住的隐患。就算潜伏得再好,总会担心它哪日爆发出来,无一刻心安。

    而李家作为天子之臣,一心只事一主,是陛下所信所需。将来太子登基,李家亦会成为太子之臣,全力辅佐。

    他在前厅便是允诺薛晖,在不伤及国本的前提下愿意成他助力,帮他料理后顾之忧。

    今日之前,他对抱负毫无幻想。去了薛府以后,他才知道他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让心爱之人了无烦虑,一世安然喜乐,是十九岁的他对“抱负”二字唯一的注解。

    薛翦沉默了许久,似乎明白李聿和爹爹都有自己的算,一时也不想再追问他。张了张口,淡淡着一句:“李聿,我要吃甜的,你给我买。”

    他笑了笑,撩开车帘对陆衡吩咐道:“去城南青堂旧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