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放榜 却被李聿握住肩膀,不许她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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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堂街虽在城南一隅, 街道上却行人如织,每隔两丈就有卖灯笼或甜粥的贩支摊路边,高声唤卖着, 喜乐的气息充盈整条街巷,确实令人见之忘忧。

    再往西一点, 有座弯如玉钩的石桥,溪水潺潺流淌, 尚在白天便已落去三两花灯,指引般照向冠春斋。

    陆衡将马车停在桥边,掀起锦帘道:“公子, 前面不好驾车, 可要属下去冠春斋把东西买来?”

    闻言, 李聿默然瞧向薛翦, 见她眉眼虽无郁色, 到底还是闷闷的。

    遂心思一动,拉着她的手起身,“走走罢。你要看上什么, 咱们全都买了, 单个挑多没意思。”

    薛翦点点头,在他执意托扶下落下马车,牵起唇低笑:“我在你眼里就是这么娇弱?”

    她又不像那些闺阁千金, 别跳下马车了,凭是飞檐走壁也不在话下。

    李聿听了却挑挑眉, 略有几分骄矜地纠正她:“我这是爱护你,你要承情才对。”

    完又想到什么,嘴边噙起一枚戏谑的笑,偏作无奈地叹一声:“罢了, 就算你不承我的情,我也照样爱护你,谁教我是天底下独一份的大善人呢。”

    清丽的光影在他眼梢缓缓流动,端是明朗灼热。薛翦恍惚了一下,方从他掌心挣开,装模作样道:“合着你这一言一行都是心善所致。”

    复抬起眉,嗓音里不尽的娇韵,“李聿你是故意气我么?”

    话音刚落,就见他笑着回一声“岂敢”,伸过指腹在薛翦眉尖抹了抹,“我的心意向来只冲薛翦一人,你知道的。”

    未知几时起了风,洋洋敲水面,无故将她的耳廓抖擞出一片浅红,别开脸道:“你这些花言巧语倒是比糕点还要甜腻。”

    本是心里不痛快,才想吃点甜的。如今可好,他的温声软语一句接一句,烦怏是褪了,但那徐徐展开的羞怯对她来极为陌生,毫无应对之措。

    见她面色忸怩,李聿莫名有些取悦,收手负到身后,依旧含笑着:“哪是花言巧语呢,我这般认真。”

    又微微偏头去寻她的眼睛,声音低锵:“你不爱听?”

    淡雅的香气浮绕眼前,薛翦下意识想避开,却被李聿握住肩膀,不许她逃。

    二月韶光正好,少年身姿清梧立在桥边,身前拢着一个颜若海棠的佳丽,嗔怪一样扳开他的手,语色低柔:“李聿你够了”

    再听下去,她当真要羞死了。

    李聿原只想逗逗她,闻听此言便适可而止,颇正色道:“我上回春试过后要去你家提亲,也是真的。”

    那日薛翦翻窗来知寒院找他,刚开始还笑意盈盈,临去却眸光料峭。本以为是那句嫉妒魏启珧的话使她不高兴了,待反思两日,终明白过来。

    薛翦听他忽然提起,目色微微一颤。

    却没多少喜意裹在心上,取而代之的不过一腔求不得的苦闷。

    她固性子执拗,认定的事情轻易不会更改,爹爹又何尝不是如此?她已经分不清自己在爹爹心中的分量可有太子一半重

    李聿察出她的担忧,轻轻道:“你父亲会同意的,再等等我。”

    他今日与薛晖谈了许多,虽未得答复,但能看出薛晖有所动摇,只是尚不足够令他完全相信自己。

    毕竟他仅一介不涉朝事、手无权力的少年而已,他的话分量太轻。加之太子与宋氏女久未成婚,总以为薛家还有姻亲之牌可。两相比较,自是倾于后者。

    故而此事急不得。

    薛翦对他的计较并不知情,但撞进那双笃定深邃的眼眸,不由露出笑靥,率先一步迈上台阶,回过身来喊他跟上。

    石桥对面,甜津香气肆意弥漫,红蕉开满溪两边,欢闹声不绝于耳,已是一派春光好景。

    却黄昏后,高成淮被陛下召见去了玉安殿。一路上沉静寡言,任余公公如何暗语劝谏,始终是副冷淡的样子。

    父皇圣躬康安,收回监国印乃寻常之举,他无可抱怨。可对樾王所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要等到他这个太子被逆贼谋害,父皇才顺心么?

    何况受威胁的不仅东宫,往上了却是皇位。父皇怎的病一场,就变得这样昏聩无能?

    越深想于此,高成淮的脸色便愈发深黯,满面威严隐忍,却犹按捺不发。

    不及殿前,就有宫侍入内通禀皇帝。

    高成淮敛起容色,仍是不紧不缓地去到御前行礼。

    皇帝正端坐上首饮茶,见他动作出言断,只教他走近了续话。

    日薄崦嵫,殿内余旋几尺光阴落在高成淮身上,赤色蟒袍衬映他的眉眼,令那团疲惫之色尤其醒目。

    “听太医院的人,你这两月使人去要了不少重镇安神的药。”

    高成淮冷下的心倏然一动,语默俄顷,回话仍然平静,“是,儿臣近来的确少眠。”

    朝中之事尚且劳累,还须分神去对付远在樾州的樾王,是以闭会儿眼的功夫都不安心。

    皇帝望他一瞬,抬手指了旁边的椅子,“你来,坐着话。”

    高成淮轻轻垂首,坐去皇帝身边,两两沉默便已是无话。

    皇帝端起茶,拇指在杯缘停顿良晌,忽然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复扭头看着他,道:“朕知道,让你监国的这些天,你辛苦了。先前朕未病愈,也是你常在朕跟前侍疾,朕都看在眼里。如今朕无大碍,你也可以松一松,待挑了吉日便与宋氏完婚罢。”

    一席话听下来,高成淮的脸色几经变换。从一开始略有动容,到最终倾掩冰霜,还隐隐浮现出一丝怨恨。

    随即便欲开口婉辞,却又见他惺惺作态道:“遥想当年,朕像你这般年纪时,已与你母后怀了你转眼竟是二十余年。”

    皇帝罢下手,眼神沧沧望着虚无之处,倒也真如感怀旧时一般。

    高成淮不为所动,犹觉身上一脉冰冷,遂阖了阖眼,补上方才未及出的话:“儿臣惶恐。樾州之事一日不平,儿臣便不敢贪享眼前安乐,望父皇体察。”

    他派去樾州的人已传信回来,称是寻到了樾王私造兵器之所,若此时停手,不彻底扳下樾王,便是他这东宫的位子也难以坐稳。

    就算父皇的心再偏颇,但得樾王造反罪证,父皇不发落他,恐难再堵天下悠悠众口。

    皇帝目光微移,看着那张与自己四五分肖似的脸庞刻尽寒意,不由挂携一抹苦笑,语气沉哑:“你心里定在怨恨朕罢。”

    高成淮顿了顿,忙定声道:“儿臣不敢。”

    “你是不敢,还是不敢言,朕不在乎。”

    他停下须臾,声音逐渐恢复冷厉:“但你的婚事不可再拖。朕会让钦天监择选吉日让你与宋氏女完婚,至于旁的,不必你来忧心。”

    皇帝的声音就在耳畔,格外清晰。高成淮慢慢握紧膝上的手,仿佛能听见孳孳火势蔓延骨骼。

    很久之后,方才寻回一点神魄,起身向皇帝歉声请退。因心下愤怒,步履也跟着疾重起来,以至于皇帝最后了什么,他是只字都未曾入耳。

    玉安殿内,余公公望着太子离去的背影,眉心悄然一折,又默默觎了眼陛下。那句太子不曾听见的话,在他身前掠起一片微尘。

    “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朕的。”

    二月二十八,春试放榜日。

    未交辰时,贡院西界墙前已是挤满前来看榜的考生与媒人。前者或面露期待、或心怀紧张,后者便热闹了,手里一叠豪绅千金的画像,特来此处榜下捉婿。

    然在尾端处,正鬼鬼祟祟立着一名女子,头戴幂蓠,腰背微屈,食指偷偷撩开纱帘,露个缝往那媒婆堆里搜寻。

    另一只手紧紧抓着身边少女,像个钩子似的钉在她胳膊上,低声嘱托:“帮我找找,颇高挑的,瓜子脸。”

    那少女扯扯嘴,抑着满心不快,回她道:“遍地都是瓜子脸,高挑身材,你让我如何找?”

    话罢,又想起今日还未睡醒,就被院里那声“苏姑娘来了”给生生推下床的场景,戾气徒然横上眼眶,恶声道:“你便顺了你爹爹和祖母之意,撷个贵婿算了!”

    苏缘指尖一僵,怔怔侧头看向薛翦,一双圆眸微澜,“我不要”

    薛翦就是信了她的邪,才会一大早陪她到贡院找那劳什子媒人,把她的画像整改得不入眼些。

    原想着过来一趟,指不定能见到李聿,再者,偷改画像的确有点意思,这才应下的她。

    谁承想,李聿是没见到,竟连个媒人她都找不出!只觉肋骨间给她气得生疼,哪还顾得上她可不可怜?

    当即甩开苏缘,作势要走。

    苏缘情急,连忙拽住她的衣袖,“来都来了,你再陪我一会儿,求求你了。”

    薛翦盯她片刻,到底不耐烦地皱起眉,抬手将她的幂蓠戴正,垂纱一阖,眼不见为净。

    视线蓦然滤上一层灰白,苏缘呆了稍顷,转瞬便绽出一缕笑,抱着她的手臂辄身。

    恰与两个妆抹俗艳的妇人相撞,落得画像四处飘飞,接着便闻一道尖利的嗓音响彻半空。

    “这不是苏家姑娘么!您怎的亲自来啦?”

    苏缘抿紧唇,循声愤愤凝去,可不正是她祖母找过的媒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