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微服 “跟太子殿下一处吃茶,你还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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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是放榜之日, 整条街都被堵得风雨不透,周边俱是攒动的趿鞋声与喧乱语声。

    薛翦略低眼,不经意瞥见一张和苏缘有七八分相似的画, 几乎下一瞬就趁乱踩了上去。

    不一会儿,媒人躬下腰, 潦潦捡起四散的群芳像,撂在身前拍了拍。随即堆出一抹媚俗的笑挨近苏缘, “苏姑娘过来,可是有何旁的要吩咐奴家?”

    这话问得暗昧,气得苏缘那张幂篱下的脸红一阵白一阵, 偏偏不敢吱声儿, 唯恐她纠缠不放。

    薛翦却是冷笑了下, 踱步将苏缘挡在身后, 目光斜扫过去, “你问错人了吧。什么苏姑娘,也不好好瞧瞧。”

    话音甫落,那为首的媒人额心稍蹙, 这才将视线挪到薛翦身上端量, 总觉得她哪里面善,却又记不起来。

    正欲开口,手臂就被同行之人急忙掣住, 附耳道:“是薛家姐!”

    登时止了动作,攥紧帕子赔笑道:“嗳, 是薛姑娘呀,您怎的也来这儿啦?”

    一壁,眼珠子一壁往她后边儿溜去,“不瞒您, 奴家上回见苏姑娘的时候,身上就是佩着那个燕纹香囊的,怎会认错哩?”

    “听你的意思,是觉得本姐在唬你不成?”

    薛翦挑起一侧眉梢,颇英气的瞳眸突显几分跋扈的意味。

    吓得那二人顿时欠身,诺诺两句“不敢”,便相互挽着腕退到一旁。

    走得远了,苏缘方才摘下幂篱,把那憋闷许久的话一通发泄出来:“真是气煞我了!想找她的时候找不到,这一转身,她竟就在后面!还高高喊了我一嗓,是想教别人知道,京城里争看绿衣郎的女子还有我苏缘么?”

    薛翦静默听着,行走间,把街上派出家丁特至贡院“捉婿”的场面津津有味看在眼里,暗想着,还没放榜就已这般热闹。

    转念却思及李聿,依他那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应当不会落榜,若也教人抓了去

    那张饶有兴趣的脸庞徒然阴沉下来,不防苏缘无所察觉,眉眼微弯道了声:“幸好有你在,只是我的画偷改不成了。”

    薛翦心绪不霁,听了她的话,半晌才阖一阖眼,“放心罢,我给你‘脸上’补了两鞋印,保准她拿不出手。”

    “真的?”苏缘偏过头,眼光雀跃望住薛翦,得她颔首,便盈盈一笑,“你可真是我的恩人。”

    虽然这样引亲,事成的机会并不大,但哪怕是一点苗头,她都得掐灭了才能安心。

    着又顿了顿,语含愧疚,“不过你适才那样,她们不会日后报复你吧?”

    京城的媒人都互相熟识,薛翦今日一番作派,保不齐她们背地里会嚼些什么,于她名声而言总归无益。

    “你觉得少了她们,就有人敢上我家提亲了?”薛翦丢下一句,仍是满不在乎的样子。

    京中女子余半年将及笄时,家里便开始帮着议亲择婿,如薛翦这般拖到现在也无人敢问的,确是寥寥可数。

    不单因为她的骄纵名声太过响亮,另有薛相的权势在里头,便是有心巴结,也没那个胆子求娶。

    苏缘窥她淡着脸懒再聊谈,遂识趣地闭口不言。捱过片顷,到底没忍住问:“那李聿呢?他也不敢?”

    细绵的风将她的声音送至薛翦耳畔,仿佛挂了寒钩,勾曳着薛翦身体里微末的泡影。

    她并非不信李聿,却是不信爹爹罢了。

    薛翦沉默须臾,终浅浅回道:“我的事情就不劳苏二惦记了,还是多操心你自己罢。”

    语中隐晦地提及什么,听得苏缘柔瞳微颤,恍忆起之前与薛植羡见面的每个瞬间,不由拎紧呼吸,未敢再言。

    寻渠轩是贡院对面最风雅清幽的茶馆,一排裂冰纹窗半拢半开,二楼倚栏之位,正可把长街百态收纳眼底。

    此时临窗的一张梨木方桌上,沿边对坐着两个少年,桌上摆几碟蜜饯点心,另置一壶刚煮好的杏仁茶。

    同是来看榜的,他俩倒自在悠闲,一面慵慵摇着骨扇,一面支颐笑谈。

    恰瞧门外走进一人,回首凝视俄顷,复兜出高深的笑起身迎去,“李聿啊李聿,想见你一面可比登天还难!”

    楼下书声隐隐绰绰,随着门扇渐阖而阻绝开来。李聿斜睨他二人一眼,径自拂衣坐去窗边,懒洋洋道:“在书院不是天天见么。”

    “你也晓得是在书院?”楚善挑了眉峰,凑着李聿身边坐下,“春试之前便也罢了,有你爹关着你。怎么春试过了还不肯出来?害我蹴鞠都找不齐人。”

    李聿捻着玉佩穗子在手心把玩,阳光照着他的眉眼,诉不尽少年盛意,只听他轻轻道:“出来过,没找你而已。”

    这下楚善的怨气更涨三斗,冷蛰蛰地睇了睇章佑,转回来问他:“你跟章佑出去了?”

    欻然一语,就见李聿满脸嫌恶地扭过头,伸手把他往外边儿一推,“成了,你少闹我。”

    章佑见之笑了笑,虚搀楚善一把,“不必拈我的醋,他也没找过我。”

    闻听此,楚善将他俩一睐,半信半疑道:“那便奇了,除了我和你,谁还跟李聿熟到这份上?”

    话音甫落,便似那靡靡柳枝,撩起李聿情窦下的薄雾,使他从面颊一路红至耳根,半天才生硬吐出两字:“无聊。”

    章佑意味深长地点点头,楚善却是啥也没听出,袖笼微起,从里摸出个锦囊摆在桌上,叹了口气。

    闲呷的功夫,李聿睇向他,问了句那是什么?

    便听他颓声回道:“我让宁宁帮我拟了些讨饶的话,倘或真的名落孙山,总得叫我爹软一软那颗铁石造的心,舍我在家中一席之地。”

    言着,他将脊梁一垮,没骨似的摊去椅背上,“怕是难啊,嗳”

    “出息。”李聿嗤笑一声,搁下茶盏悠悠道:“这种后路你也留,不嫌倒运么。”

    “你们不是没见过我爹,他那烈性,我只消一想都够哆嗦。若是不留后路,我可当真死无全尸!”

    章佑亦是摇了摇头,回以一个揶揄的笑,“六姑娘倒是愿意帮你,倘或换作我,早不认你这无用哥哥了。”

    楚善一听,忙挂起脸瞪他,“你怎净跟李聿学这一套?饶是半点面子不给,仔细我全和你记下来!”

    着便动起手,又是勾脖子、又是拐肩臂的,推搡着闹一场,许久方歇。

    直回身子,见李聿孤坐一旁,圣莲般不扰尘世,没来由笑开道:“看什么呢,这样入神。”

    正值窗外银杏飒飒作响,澄亮的街道上人头攒动,如此繁闹的景,却有一抹耀眼的杨妃色,映着李聿轻攒的眉心。

    他似乎总能在高处看到薛翦的影子。

    “是太思念她么?”

    嗓音落得极浅,楚善只瞧他动了动唇,全然不知他了什么。正欲问,就听他的声音再度响起:“离午时还有多久?”

    “巳时还未到,就想午时了?”章佑复一笑,揣着明白装糊涂,“这般着急,是要去见谁啊?”

    浮沉的光阴下,乌泱泱涌着一群人,脂粉气与汗味儿糅杂交错,熏得薛翦直捂口鼻。好不容易挣开一条路走到边角,再往前便又是人墙。

    实在没心思再想李聿,只盼着他不会傻到自己去看榜。

    竹适才从另一面追过来,搦着袖角揩了揩脖颈和额头,叫苦不迭:“姐,我们回去吧?实在没什么可看的。”

    这种热闹,平素也未见姐喜欢,若非苏姑娘一早来喊,哪里会受如此灾苦?

    但思及此,瞄向苏缘的眼神里便带了一点埋怨,却未料薛翦摇摇头,有些心不在焉道:“再等等。”

    自从那日在前厅一辞,她对薛晖算是能避则避,除却早晚问安,便没有多余的话可聊,气氛一时低到谷底。

    算着时辰,若现在回去,大约会跟他撞上。

    “这儿人太多了,走都走不动。不如去临边商铺看看,垫些东西?”苏缘细扫量周围,未几,指尖微提,点向对街一家茶馆,“咱们去那儿吧,瞧着清净。”

    于是再一番人海穿贯,终如鱼儿入水,重新开始吐息。薛翦捋了捋被人擦皱的衣摆,好奇着问楼中管事,“这里可是有人包下了?怎得这般空闲。”

    那管事将下巴朝门外努了努,掩唇笑称着门上那块朱红金漆匾额乃太子殿下亲笔所书,别提多金贵,故而茶价也比旁个高上许多。

    话里皆是暗量,又见她二位着扮非凡,该是有钱的主儿,索性把她们往长梯引去,满脸全着笑问:“您看喜欢喝什么茶,只管吩咐。”

    着话儿,已随阶踏至二楼,入目是一扇扇雕刻梅花的房门,两盏绢丝灯悬在墙上,因着白天尚未点起,上头的绘纹且看不大真切。

    前行举目间,一个俊朗的面庞回望过来,紫檀色长袍穿他身上极为妥帖,既有读书人的文雅清贵,又似暗夜里蛰伏多时的猛兽,矛盾之中逐渐形成具象。

    他似乎顿了顿,定定望她良晌,眼眸里错生出几许温柔之色。

    薛翦倏见太子微服至此,下意识偏开目光,拉住苏缘抑声道:“换个地方。”

    “你不喜欢这儿?”苏缘环顾一圈,没觉得哪里不好,便劝着她道:“你也瞧见了,整条街都没几个站脚之地,这里已是不错了。”

    却见薛翦皱起眉宇,微侧了身低道:“跟太子殿下一处吃茶,你还觉得不错么?”

    苏缘惊愕抬首,瞥见廊前那抹冷泽的身影,难免犯了怵,立足在那半点儿不敢动身。

    薛翦看她一眼,恨恨地握了握拳,今日跟她出来就是一个大写的“败”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