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叁拾 兔子被逼急了会咬人,那和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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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雨下了一整夜, 直到天亮才停下。

    坐落在西临城正中央的皇宫守卫森严,气势磅礴,泰宁殿内一片祥和, 才下早朝的承德帝正埋首批阅奏章。

    不久后,御前大太监李公公手持拂尘躬身走来, 笑眯眯地轻声禀道:“陛下,观南法师已经出城了。”

    承德帝闻言“嗯”了一声, 目不转盯地阅览奏折, 待批阅完抬头时便见李公公还在一旁候着。

    “还有何事?”

    李公公笑了笑, 温声回道:“启禀陛下, 观南法师身边除却慈云寺里的一个弟子以外,还跟了三个少年,那三人老奴瞧着眼生, 但观南法师与那为首的少年郎相谈甚欢。”

    他低眉顺眼地着, 又时时留意承德帝的反应,见无异样又补充道:“老奴谨记陛下的吩咐,未出面多问,不过看他们同行出城不免觉得有些奇怪,这才特来禀告陛下。”

    这番话引起承德帝的注意,他放下手中奏折,抬头道:“哦?竟有这等事。”

    李公公忙弯腰回道:“若陛下不放心, 老奴这就让人去探个究竟。”

    “不必。”承德帝微抬手,“让侍卫暗中保护好他, 莫出任何差错。”

    李公公恭声应下:“喏。”

    ……

    有道是一场秋雨一场寒, 昨晚那场大雨停后又添了几分寒意,身上的秋衫略显单薄。

    马车在满是泥泞的土路上走得格外缓慢,眼看着离京城越来越远, 宝珍宝画可算松了口气,心道这回可算是真正逃离那鬼地方了。

    “姐,奴婢曾听书先生讲,北越的人跟咱们长得不大一样,那儿的人不论男女老少都是又高又壮,据眼睛得有鹌鹑蛋那么大,还有那鼻子就跟水牛似的,喘起气来直冒烟。”

    宝珍边边比划,直把宝画逗得捂腹发笑。

    秦漪心不在焉地扯扯嘴角,淡淡道:“你描述的莫不是怪物?”

    “奴婢也是听来的,观南法师以前去过那儿,他肯定知道。”

    宝珍掀开帘子,秦漪抬眼往外一瞧,恰好与观南投来的目光不期而遇。

    他跨坐在马上,不远不近地跟在马车一侧,清隽的面容浮现一丝笑意。

    “前面不远处有条溪流,姑娘可要下来走走?”

    秦漪揉揉发酸的腰背,应道:“也好。”

    到地方后,释空将马车停稳,众人沿着土坡走到溪旁,此地视野宽阔,一条溪自西向东缓缓流淌,最终汇入远处江河。

    山涧空气清新,一簇簇鲜嫩野花在各处傲然绽放,鸟语花香令人心旷神怡。

    秦漪就地坐在光滑平整的石台上,眺望远处,水面上波光粼粼,铺满石子的路一直蔓延到林中,此情此景让她恍然想起在慈云山上生活的那段日子。

    若无仇恨,就这般归隐山间也不失为一件美事。

    宝珍拿着水囊去水,才蹲下便看到那清澈见底的水沟里有几条肥美的鱼儿游来游去,忽而钻入石头缝里,忽而与水草嬉戏,悠哉悠哉快活极了。

    “呀,有鱼!”

    她低呼一声,丢下水囊便准备下手去捕捉,边又扭头大喊道:“姐,这儿有好多鱼,等我抓上来几条给您烤着吃!”

    听闻此言释空合掌垂眸,连连叹道:“阿弥陀佛,罪过罪过,珍施主,那鱼儿实在可怜,还是放它一条生路吧,几位施主若是肚子饿,僧这里有干粮。”

    秦漪脸上一热,下意识望向观南,便见他微阖双目,指尖佛珠轻捻,口中念念有词,显然也不愿看见这残忍一幕。

    她无端生出几分难为情,心道在这俩出家人面前,连她们这几个女子都显得有些可怖。

    “宝珍回来,莫要湿了鞋袜。”

    那鱼滑溜溜的反应又快,宝珍徒手怎可能捉到,见此只好给自己找台阶下。

    “罢了,看在两位师父的面子上,今日就放了你们吧。”

    几人原地坐着吃了些东西垫垫肚子,在马车里坐了这么久,秦漪早已浑身酸胀,便算走走转转,谁料才走没几步观南就跟了过来。

    两人颇有默契都未言语,待走出许久后她抬头问道:“法师上一回去北越是何时?”

    观南想也未想,答:“已有两年之久。”

    秦漪点点头:“素闻北越民风彪悍,不知那里的百姓可是和我西临子民一样,以耕田为生?”

    “非也,北越子民多以饲养牛羊为生,北越疆域辽阔,可惜常年大旱,当地百姓缺衣少食民不聊生,诸多青年英俊随商队奔向各处寻找出路,而留下的多是些老弱病残之人。”

    这番话时他神色悲恸,自有佛家悲天悯人之感,可见那里的百姓的确生活在苦难之中。

    而他这副神情秦漪再熟悉不过,在过去的那段日子里,他常常在她面前流露出这样的神态,她知道,她也只是这芸芸众生的一个,又恰巧在受难之际被他撞见。

    一个晃神她脚下踩滑,才觉自己要跌倒,一只强而有力的胳膊忽然横在她腰间。

    “姑娘可伤着了?”观南紧张问道。

    “无碍的。”

    她借力站稳,结果右脚一用力就生出钻心的痛感,她吸了口凉气,观南蹙眉,一刻也未犹豫,道了声“失礼了”便将她横抱起,朝来时方向走去。

    秦漪两颊绯红,本能地抱住他脖颈,肌肤相贴之处烫得她手心发热。

    见到眼前一幕,宝珍宝画目瞪口呆,待观南将秦漪放在石台上脱下她鞋子时才后知后觉。

    “姐这是怎么了?刚才不还好好的?”

    “无恙,只是不心扭着脚了。”

    观南单膝着地半跪在那儿,两手握着她右脚微微扭动,适才那股熟悉的痛感又席卷而来,可这回秦漪却忘了反应。

    她怔怔地望着观南,女子的脚向来金贵,除了自己夫君何人敢碰,如今被他这般捧在手里,她直觉浑身血液沸腾,燥的她喘不过气来,连耳垂也红的滴血。

    “幸好未伤着筋骨,这几日多加留意,晚上用热水泡脚,过几天就无事了。”

    秦漪赧然地将脚缩回来,观南这才意识到自己越界了,两人相视一眼,皆又不好意思地挪开目光。

    ……

    时间一晃而过,一行人走走停停,转眼便过了大半月。

    这日阴风阵阵,赶了许久的路,几人都已十分疲惫,但越往后天越冷,他们一刻也不敢多休息,午后抵达通州地界后,观南提议吃罢饭稍作歇息再赶路。

    路上,观南俊雅的容貌脱俗的气质引起众人的注意,更有女子频频朝他看来,全然不顾他是个出家人。

    并肩而行的秦漪忍不住笑道:“法师生得一副好皮囊,连女子见了都想多看两眼。”

    观南认真思考良久,而后驻足沉吟道:“若姑娘不喜,贫僧明日便也找副面具戴着。”

    跟在后头的宝珍听到这话忍不住笑出声来,秦漪不自在地轻咳一声,动了动嘴唇却还是将话咽了回去。

    她怕这人又出什么匪夷所思令人浮想联翩的话来。

    这地方不算太大,但街上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商贩叫卖声此起彼伏,入目之处满是人间烟火气。

    “姐快瞧,没想到柳记糕点都开到这儿来了。”

    宝珍兴冲冲地指着不远处的一家铺子,抬眼望去,那招牌果真与京城里的一模一样。

    秦漪收回视线没有接话,如今她已不是往昔那个闲情逸致赏花品茶的富家姐,自也没有心思去买糕点。

    她抬手指了指布庄,道:“我去瞧瞧,法师带释空师父找地方歇脚吧。”

    观南微颌首,身子却未动弹,如门神一样守在外头。

    没过多久秦漪便携俩丫鬟出来了,几经听,此处竟只有一家客栈,且离此处还有段距离。

    一行人照路人的指引在傍晚时分抵达那家客栈,但见这四周荒无人烟十分苍凉,若非那酒旗潦草写着“客栈”俩字,路过的人只当这是哪家农舍。

    秦漪心底隐隐生出异样的感觉,才欲开口,里头出来个男人,长得膘肥体壮浑身煞气,嘴里叼着啃了一半的骨头,见了便问:“您几位是尖还是住店?”

    宝珍未觉有异,如往常一样掏出银两递过去:“备两间房,做些素菜,再把我们的马喂饱。”

    男子将银子在手里掂了掂,眯着眼将他们一一量一遍,“几位爷不点好酒喝?这天喝点热酒才暖和。”

    “不用,有劳。”

    男子阴阳怪气哼了声,带着他们来到客房,两间屋子并未挨着,推门而入,屋内勉强算的上干净,只是有股不太好闻的味道在空中弥漫。

    “姐,奴婢总觉得这客栈有些怪。”宝画拧眉道,“刚才那人瞧着凶神恶煞的,叫人瘆得慌。”

    秦漪亦有此感,不过这寨子统共就这么大,方圆几十里地唯这一家客栈,眼看天就要黑了,若不在此处落脚歇息便只能露宿荒野了。

    吃罢饭后,秦漪坐在窗前将白日裁回来的布匹拿出来,照着印象里的尺寸在上头定点。

    宝画看着那青灰色的布料轻声问道:“姐,您这是要给观南法师做衣裳?”

    秦漪头也未抬,只道:“嗯,快入冬了,我看他穿的那般单薄,随身带的衣裳左右就那么几件,便想着做两件冬衣给他,等天冷下来也不紧。”

    宝画未再言语,唯宝珍笑着夸了句:“姐真贤惠。”

    过了会儿,宝珍听见屋外有脚步声便凑上去查看,见是释空忙走出去。

    “观南法师还未回来?”

    “是啊,法师去去就回,这得有两炷香的功夫了。”

    话音才落,观南脚步匆匆地赶回来,待看见站在门口的释空和宝珍愣了愣,慌乱中将手藏在背后,可宝珍还是眼尖地看见了。

    “法师去街上买东西了?”

    他白净的脸上晕出一抹不自然,只抿着唇一言不发,房内听见动静的秦漪推门走出来,就见这三人正大眼瞪眼。

    “都站在这里作甚?”

    宝珍有眼色地回到屋里,释空虽然不解,却也扭头先行一步。

    俩人走后,观南将手中东西递过来,秦漪迟疑着接过,油纸里面包着的,是几块晶莹剔透的芙蓉糕。

    “这……”

    她错愕的不出话来,观南两耳泛红,垂着眼睛解释道:“姑娘和两位施主一路以来吃的简陋,贫僧便寻来这糕点,能解解馋也是好的。”

    秦漪哽咽住,看着他乌青的嘴唇心头一滞,抬手覆上他手背,触感果然一片冰凉。

    他定是快马加鞭一来一往,这般寒冷的天气,他又穿的如此单薄,光是想想她就难受。

    “你怎么这么傻。”她眼圈微红,抬头又对上他清澈的眸子,干净的不见丝毫杂念。

    观南浅浅一笑,只道:“时候不早了,姑娘快歇着吧。”罢转身离去。

    秦漪在原地站了许久,直到那背影消失不见才回到房中,她想,她定要早些把那两件冬衣做出来才是。

    入夜,四周一片寂寥。

    房门外,五六个男子围在一起窃窃私语。

    “大哥,这屋里住的绝对是三个娘们,信我的准没错。”

    “瞧那细皮嫩肉细胳膊细腿的,谁家爷们长这样,那戴面具的没准还是个大美人!”

    “跟她们同行的还有俩秃驴,得先把那两人解决了。”

    几人越越兴奋,眸中闪烁着贪欲和杀气,为首男子低吼一声:“费什么劲,直接给我绑过来!”而后指指面前那扇门,“先把这三个弄出来。”

    “是!”

    秦漪等人早已沉睡,待听见破门而入的动静已为时过晚,不待反应,三个壮汉蛮横地将她们拖起来,宝珍立时大喊:“放开我们!救命啊!呜——”

    “果然是娘们,老四,你眼光可以啊!”

    秦漪心头一紧,厉声道:“你们究竟是何人?若是要财尽管拿去,把我们放开!”

    门外走来一刀疤脸,站在一旁的俩人立刻退开,刀疤男人上前钳住秦漪下巴,咂咂嘴:“瞧这水汪汪的大眼睛,可惜容貌被毁了。”

    秦漪咬牙冲他狠啐一口:“呸!”

    刀疤脸眯着眼,抬手朝脸上抹了把,“嘿,我看你是活的不耐烦了!”着又加重手下力气。

    正在这时,外头忽然响起一阵惨叫,紧接着便听一道低沉有力的喝斥声。

    “放开她!”

    众人循声望去,便见观南面色凝重地站在门口,而释空神色紧张的跟在后头。

    观南冷声道:“贫僧奉劝几位及时收手,莫要做出伤天害理之事。”

    刀疤脸嗤笑一声:“你这和尚自己贪图享乐不,反倒管教起我们了!”

    见那几人执迷不悟,释空合掌劝道:“阿弥陀佛,苦海无涯,回头是岸,几位施主还是适可而止吧。”

    刀疤脸的跟班怒目圆睁:“你个秃驴,信不信爷一掌拍死你!”

    与此同时,被派来保护观南的一众侍从正蹲在房顶上透过瓦缝望里张望,见此,一侍卫问:“可要出手?”

    为首侍卫抬手止住:“先看看情况再,陛下有旨,不到危急关头不得轻易露面。”

    而屋内气氛已紧张到极致,刀疤男不再废话,一声令下:“动手,把这俩秃驴解决了今晚给哥几个开开荤!”

    听到这话,房梁上的侍卫忙低声道:“上!”

    却在此时,但见观南神情一凛,脚下稍一用力,心念一动,凌厉掌风袭向面前两人,不等众人反应过来,那俩人已被撂倒在地,痛苦的“哎呦”个不停,

    此时此刻的他再无半点佛子的慈悲宽宏,眸色深沉而狠绝,朝刀疤脸步步走去,后者早已被吓得目瞪口呆。

    “你……你别过来,不然我刮乱她的脸!”

    观南攥紧佛珠直视着他:“既然如此,那便莫怪贫僧破戒了!”

    那刀疤男看着地上哀嚎不断地弟兄早已没了胆气,立即下跪求饶道:“好汉爷饶命,好汉爷饶命!”

    观南将目光凝在秦漪身上,便见她脸颊上几个通红指印,脖颈处衣衫凌乱,一股怒意直涌心头,他浑身发颤,两拳紧握,猩红的眸子蓄满狂暴。

    这一刻,他只想遇神杀神,遇鬼杀鬼,这一刻,他无心成佛。

    他捡起恶贼落在地上的匕首,冷眼看着跪在脚下的男子。

    “贫僧是出家人,断不会伤你性命,可你万不该对她们三个弱女子生出这般龌龊的心思,今日,贫僧全当替天行道!”

    他抽出匕首,秦漪瞳孔猛缩,忙出声大喊:“观南!不要!”

    利刃出鞘,满室沉寂,静的仿佛能听见一众人等的呼吸声。

    跪地求饶的男子早已吓得动弹不得,僵着脖子缓缓低头,便见那刀刃擦着他拇指直直钉在地上,若再往右挪一毫,他这手便废了。

    男子只看一眼便两眼一翻晕了过去,其余人也都被观南的气势给震住,

    未见到血,秦漪紧绷的心弦猛然松开,她脸色苍白胃中翻滚,紧张恐惧的情绪让她直想作呕,观南疾步走来搀扶住她,微微侧头嘱咐道:“释空,去收拾行李。”

    释空早已傻眼,只愣愣地应了声便踉跄着回到房中去收拾包袱。

    宝珍宝画也没好到哪里去,可此地不宜久留,俩人强撑着精神才未因为腿软而倒在地上。

    房梁上,目睹这一切的一众侍卫面面相觑,此前并无人告诉他们,观南法师竟有如此好的身手。

    “飞鹰,我只听过兔子被逼急了会咬人,却还是头一次见和尚被逼急了动手人的。”

    “废话,难不成站在那任人宰割?”

    唯有一人察觉出异样来,他看着那被观南护在怀里的女子拧眉问道:“不对,先前跟法师在一起的那三个怎会是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