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你如何这般作践自己?”
福安大长公主狠狠地拍了拍他的手, 有些焦急地:“这些不过世人谣传罢了,你自己信了做什么、”
“谣言出自定王府,个中缘由大长公主应该是比我还清楚吧?”沈令闻嗤笑一声, 未等大长公主想好,他便将一切都撕扯了开来。
“当今陛下误伤了定王府又抹不开面子道歉,两相权衡, 倒是将一切罪责都引到天灾人祸上面最好了。”
“反正我生来就是定王府的剑不是吗?”
“因为要保全血脉, 所以将我自幼养于孤村, 因为要磨练心性, 所以让我与野兽猛禽相伴。”沈令闻脸上神色更冷,黑漆漆的眸子不带一丝光亮。
“瞧瞧我如今不还得心甘情愿为定王府卖命?”他拍拍手,嘴角挂着轻蔑的笑意,“多和睦的家庭。”
世人都喜欢平平安安过日子,可是沈令闻生来就没过过安生日子。
定王府里歌舞升平过年的时候, 他在深林里与野狼殊死搏斗。合家团聚的时候,他却是还在发愁要如何应付下一顿餐食。
他就喜欢将一切都扯开了, 将那用白布包着的泥泞统统显露了出来,让这些伪扇的人再也绷不住那层皮子。
大长公主显然也被他的哑口无言。京城里头的腌臜事情不少, 风潮变化的, 世家大族的变动,往往只在一昔。
略有些远见的, 都会在外头留一支血脉,若是家族出了什么意外, 好歹外头还有个人在,不定哪日也能重新顶上一族兴衰。
“你不知你母亲的苦衷,那时她胎里带毒,你能活着便已是不易, 恰逢你父亲要为你寻当世神医,她便安心将你交了去。”
谁知那老定王却是存了那样的心思呢?
妇人温柔和善的脸旁出现在沈令闻眼前,霎时间扣动了他心里头的那根弦。他别过脸,声音仍然如碎珠一般冷冷冽冽。
“所以我如今留在定王府权是看在母亲的份上,等为母亲洗涮了冤屈,任我想做什么,那老东西都管不住我。”
他声音淡漠又不近人情,可偏偏大长公主听出了些许脆弱来。她在心里长叹一声,不欲再挑起往事加深隔阂,便转而问道:“听闻陛下为你赐婚了?”
“恩。”沈令闻抬了抬下颌,神情倨傲,“是我自己挑的。”
大长公主来了兴趣,问道:“是什么样的姑娘?”
沈令闻眼前立刻就出现了生动的活泼的卫扶余,她张扬着纵着马对他颐指气使,又泪眼婆娑着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他竟然一时找不到词句来形容她。
于是他蓦然想起了她一双湿漉漉的眼睛来。
他垂下眼眸,敛去星星点点的笑意,轻声道:“从画里走出来的姑娘。”
十六岁的沈令闻衣衫褴褛,当时看见她,就觉得惊为天人。
——漂亮的像是画里走出来的。
大长公主笑了,她如今走了大半生,这简简单单的少年情意又如何看不明白?她两眼眯起,褪.去手腕的红玉镯子,趣道:“果然英雄难过美人关。”
“娶了夫人可还别这么冷心冷情了,仔细吓着人家姑娘,到时候跑了你就没地方哭了。”
沈令闻想卫扶余这姑娘哪里怕吓唬,若他不冷着些脸,只怕她都要跳到她头上作威作福了。
“她跑不了。”
年少时是无能为力,却成了沈令闻数年来的疯魔。
明昭将军自战场殒命,她带着的那个姑娘也似乎是人间蒸发了一般再也杳无音讯。沈令闻疯了一般找寻了多年,却不想这个骗子居然改名换姓来了京城。
倒是把他也忘了。
沈令闻舌尖抵着牙齿,眸中风起云涌,渐渐染了兴奋之色。
如今世间再无护佑她之人,卫扶余于他,必须是掌中之物。
大长公主察觉到他心绪的变化有些差异地望了他一眼,沈令闻快速收敛了神色,声线平缓,似是不在意。
“她日日爱慕于我,如何会走?”
真爱慕假爱慕沈令闻压根不去探究,他要的,只是卫扶余生生世世留在他跟前。
鲜活的,快活的留在他跟前。
让他乌黑泥泞中也多一些光亮。
“此举不妥!”
肩膀轻轻挨了一下,沈令闻微微侧身,强忍着不耐。
普天之下能如此对他的,除了已经故去的定王妃,便只有这位德高望重的大长公主了。
“既是姑娘少不得面皮薄儿,她既能明歆慕于你,相必对你是十分欢喜了。你应是珍贵着这份情意,怎么能轻易宣之于口,毁了姑娘家的名声呢?”
眼见大长公主又要教,沈令闻连忙俯首道:“是是是,是我先爱慕于她。”
“如此才对。”大长公主苦口婆心道:“你需得知道定了婚的姑娘和旁人都是不一样的。”
的确不一样。
沈令闻想起了卫扶余这些天扭扭捏捏的样子。
不就是哄着她喊了一句“夫君”,这姑娘居然燥得数日未来找他。
还是他怕她身子不舒服,屈尊降贵去了,谁知这姑娘还隔着屏风,着男女大防这类的话。
防他倒是厉害,一点也没从前的亲近与自在了。
念此,沈令闻发自内心的向大长公主讨教了一番。
“若是姑娘害羞躲人,您觉得如何是好?”
“自然是看你自己了。”大长公主平日里也喜欢拉人姻缘,对这等事情更是十分感兴趣,“那卫姑娘我可听过,今年才刚及笄,这么的年纪能懂什么?不过都是听着别人教诲罢了。宫里头的那套最是没意思,将人都教成了行尸走肉的傻瓜。”
沈令闻明白了,脸上比来时带了点笑意。他躬身准备告辞,临走前大长公主还是不免要教导他一句。
“周家的事情便算了,在晋阳可不许再生事了。”
沈令闻走后,大长公主神情却是淡了下来,跟在身后的老嬷嬷见了便宽慰她。
“左不过都是定王府的家事,这定王如何值得公主费那么多心思?”
大长公主长叹一声,只道:“我是看着苑儿那孩子长大的,她的孩子我自然也要照拂一二。”
“而且要入土的人啊,眼睛看见的东西也多,这孩子以后造化大得很。”大长公主摇摇头,“只是现在身边冷冷清清的没个人气,我瞧着都心疼。”
“公主莫要这么,您是有福之人,定然长命百岁。”
*
京城卫国公府,寂静的院里头只听见卫扶余的叹息声。
“栀初,我好饿。”
卫扶余把脑袋撑在石板桌上,有气无力地扳着手指头数道:“想吃螃蟹清蒸、酒炊槐白鱼、合意饼和糖蒸酥鮥。”
她一连报了好几道菜名。同前几日的食欲不振一点也不一样。
栀初嘴角含笑,快速从厨房里端出一碗青菜粥,笑嘻嘻道:“教养嬷嬷可了让姑娘注意些身量,女子应以清瘦为美。”
“当王妃也太难了吧。”
绿油油的青菜粥当真是看的人一点食欲也没有,可偏偏府里头极其听这位教养嬷嬷的话,竟然真的只给他们院时兴蔬菜。
不用卫扶余也能明白,这定然又是那位当家主母故意在给她找不痛苦。
“原以为当了定王妃就能狐假虎威一下。”卫扶余长长叹了一口气,揉了揉发酸的手臂,“结果好了,被人立了一天的规矩。”
“这样的日子,还不如在龙华寺里当姑子呢。”
“龙华寺里只有和尚,没有姑子。”栀初端来饭菜,“何况当姑子是要绞了头发的。”
卫扶余摸了摸自己养的流光发亮的秀发神情更加哀戚。
“姑娘快些吃吧,奴婢偷偷在里头加了肉。”
卫扶余一下来了精神,笑嘻嘻地搂住栀初,“果然还是栀初最好了。”
她一边口喝粥,一边斜眼去看摆在桌上的书信。
栀初伸头去看,只零星认得几个字。
她想了许久,大致猜出来了,惊呼一声道:“姑娘是在给定王写信啊!”
“你点声。”
卫扶余一把捂住她的嘴,栀初见状也伏低了身子,同她着悄悄话。
“姑娘是不是太主动了?”
卫扶余苦着脸,拿着汤勺搅着碗里头的青菜叶。
“不主动的话……若是王爷在晋阳遇见了喜欢的姑娘怎么办?”
“王爷不是中意姑娘吗?不然怎么会跟陛下点名要娶姑娘。”栀初托着脑袋,她怕卫扶余多思伤身,便道:“姑娘放宽心,莫要想那么多。”
卫扶余哀戚戚从袖口拿出一张皱巴巴的信来。
“王爷昨日是给我写信了,让我好好经营铺子,回来他要查账的。”
卫扶余脸白净,此刻皱成一团,看上去既纠结又迷茫。
“既如此,那夜又为何对我那般?”
“难不成他只是一时冲动吗?”
“那我可不就是吃了大亏!”
卫扶余忽地立了起来,栀初拉紧她的袖口,笑的暧.昧。
“对姑娘如何?究竟是那般啊,姑娘快。”
卫扶余脸猛地又发烫了起来,于是她埋下脑袋,大口喝着青菜粥,含糊道:“没什么没什么。”
青菜落在嘴里的味道甜紧紧的,卫扶余喉咙发紧,忽地就想到了哪日她满身酒气,睡得朦朦胧胧的时候,忽然感觉全身发烫。
再然后,她就感觉到一个冰冷的东西缓缓贴上了自己额心。
她强撑着眼皮,睁开眼却被那双幽暗如漩涡一般的眸子吸了去。
她脑袋晃了晃,不知是在跟栀初还是在跟自己。
“酒醉伤身,酒醉伤身,无事勿饮酒,无事勿饮酒。”
29. 第 29 章 有本事绣嫁衣的事情也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