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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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9章

    尚有野性的狼闻了血腥气顿时受了刺激, 不管不顾地朝着他们撕咬起来。不明方向的羽箭不要钱似的了过来,沈令闻拔掉肩胛骨处的利剑径直插入野狼的心脏。

    鲜血唤醒他斗志,他单薄的唇角滑过一丝凉薄的笑意。

    借着周围树影婆娑身形难以辨认, 沈令闻干脆就捡了周围的羽箭作武器,他嗖嗖嗖向远处放了几支,只听得几声落地随后便是更加猛烈的攻势。

    不远处似乎有光亮, 卫扶余探出一个脑袋, 悄声:“是不是周砚来寻我们了?”

    卫扶余记得此处离他们驻扎的营地并不远, 按理周砚他们没道理听不见这里的动静啊。

    “不是。”沈令闻一把拉过卫扶余, 只见光影攒动下,分明是一个个陌生至极的人影。

    这分明是一场组织完备的刺杀。

    他们这才刚离开京城。

    沈令闻一副家常便饭的样子,他先用汗巾扎了伤口,然后便拉着卫扶余往后头退着。待退到最低处,他淡淡看了眼卫扶余崭新的罗裙, 只道了声:“下次赔你一身新的。”便径直拉着他翻滚了下去。

    翻滚之间,卫扶余依稀看见上头电光火石, 刀剑交融。

    似乎有百来号人。

    *

    卫扶余再度醒来天已大明,她的罗裙沾了水厚重的很。然而卫扶余此刻顾不上拧水, 她几乎是靠着岸边爬到了沈令闻的身边。

    待探得他鼻尖尚有一息尚存得时候, 卫扶余这才舒了一口气。

    树林荫翳周围寂静无声,这样的安静无形中增添了卫扶余的不安。

    她生来不得父母庇佑, 生活比之寻常人家多了几分坎坷。然而只有真正见到昨日的阵仗,她才忽然明白原来有的人不仅仅是坎坷, 更是生在深渊里头。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一边使劲拧干裙子上的水渍,一边想着对策。

    卫扶余死命咬着下唇,伸手探了探沈令闻的额头,心中一凉。

    她垂手, 巧的瓷瓶从袖口掉落,卫扶余的眼中漫上一抹欣喜。

    她当即将里头那颗被誉为可救人命的药丸拿了出来,捏住沈令闻的下巴就给他塞了进去。

    喂完药之后她就这么坐在沈令闻的身边等着,谁知等了大半个时辰也不见他有转醒的迹象。卫扶余心里头有些急了,又去探了探他的鼻息。

    ——还活着。

    那为什么不醒呢?

    眼瞧沈令闻一张脸渐渐失了血色,卫扶余心中更急。她将这些年攒下来的医理知识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最终只想到了一个法子。

    她两指捏着沈令闻的下巴,用力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就这么凑了上去。

    这事情显然她不是那么擅长,起先一不心磕到了沈令闻的上唇,痛的卫扶余眼泪在眼眶里转。

    她只是想帮沈令闻渡气,后来唇齿间滑过一条灵巧的蛇在她的口腔内游走掠夺,卫扶余呜呜了两声,谁知这蛇更加嚣张,缠着她舌根不肯退却。

    卫扶余睁开眼睛,脸色慌乱又无措。

    沈令闻眼睫半抬,一张脸虽仍旧苍白却挂着浅笑。

    卫扶余怒极,轻锤了一下他胸口。

    “你是故意的对不对?”

    “故意什么?”沈令闻支起身子,棱角分明的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他一只手虚虚环着,将她牢牢锁在自己身旁。

    自然是故意吃她豆腐!

    这样的话卫扶余自然不好意思出口,她便道:“故意害我担心!”

    “你担心我?”沈令闻嗤笑一声,侧过脸去,“还以为你这个没良心的会直接跑了呢。”

    “所以你刚刚就是故意装晕试探我?”

    卫扶余一把推开他,语气不太妙。

    “亏我还把救命的丹药喂给你,这也太糟蹋了!”

    “我总共就得了那么几枚,自己都舍不得吃。”

    卫扶余越越觉得委屈,她弯下身子盘着腿缩在一旁,本想不理他,自己的身体却是没出息的了个喷嚏。

    沈令闻支着腿侧脸看着她,旭日的光辉洒在无垠碧波上,整个湖面显得波光粼粼。微风乍然吹过,一汪碧水霎时间被搅碎。

    美的就像卫扶余的眼睛,极具欺骗性。

    看着美好纯净,一旦陷了进去,就是汪洋大海万劫不复。

    他伸手揩去她面颊上的水珠,见她冻得哆嗦便握住她的手。

    谁知道卫扶余却是一把抽回了手。

    “你手冷,我不给你握。”

    还未到雍州,日后诸事还要仰仗面前这尊大佛,卫扶余还是没敢放狠话。她生硬地扭过头去,干巴巴的了一句话。

    沈令闻指尖抬了抬,有些微怔,忽地自嘲一笑。

    同卫扶余呆久了,险些忘了自己不是个正常人了。

    他将指尖重新搭在腰间,撑着地站了起来,语气淡漠。

    “走吧,去找个庄子,入夜这儿有狼群。”

    一听有狼群卫扶余立刻便步跟在沈令闻的身后,她步子刚迈出,清脆的声音便自腹部响起。

    卫扶余有些羞赧的捂住肚子,“一日未曾进食,饿了也难免嘛。”

    沈令闻叼着一支狗尾巴草慢慢悠悠走在她前面,听了这声音他轻嗤一声,散漫的视线落在卫扶余尖细的下巴上。

    “果然娇弱难养。”

    他快步走到一侧草堆,循着血腥味在半人高的灌木丛里巴拉了起来。他们二人滚落山崖本就极其狼狈,如今沈令闻又在草堆里头这么一窜,更是沾染了满身的灰尘。

    卫扶余捂着鼻子轻声咳了两声,沈令闻耳尖,睨了她一眼冷笑道:“我这都是为谁?”

    卫扶余努努嘴,两只手绞在一起。“为了我……多谢王爷了。”

    嘴上着多谢,不还是没有往他走一步?

    沈令闻冷哼一声,认命似的蹲下身子取出腰侧匕首划拉了起来。

    血淋淋的一张野狼皮显然不是谁人都能看得的,卫扶余光是闻到这个血腥味都要呕了出来。她拎着衣角掩着口鼻,正算趁着沈令闻不注意走的远些,一个荷包便迎面扑到她的怀里。

    不过沈令闻今日准头显然不太好,一个荷包虽没使什么力气,却还是实实的在了卫扶余的鼻子上。

    她惊呼一声,回头刚要同他争辩,便被眼前的景象看呆了。

    眼前的景象是如何的呢?

    沈令闻身上的华贵衣衫已然看不出来眼色,只见他半挽着衣袖,短而利的匕首被他一刀又一刀的扎进野狼的尸首。

    不得不,沈令闻一双手生的实在好看,骨节分明,细长如竹。

    只是这样好看的一双手此刻正摁在血迹斑驳的野狼皮上。

    卫扶余看的心惊,双瞳剪剪,像只受惊的兔子。

    沈令闻的手顿了顿,他掀了掀眼眸,唇角淡薄,声音浅淡。

    “继续看下去不怕吗?”

    卫扶余这才如梦初醒,她慌忙转过身去,转身刹那便听的嘶拉一声,应是沈令闻将那一整张狼皮都扒了下来。

    她低下头,素白色的裙摆被溅落了些许血渍,看起来有些不合时宜的妖曳。

    卫扶余忽地很想回头看看他,然而沈令闻此刻应该在将那野狼拨皮抽筋呢。

    她身子颤了颤,将浸水的荷包死死捂住口鼻,这才压去那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王爷可要帕子?”

    身后传来水声,应该是沈令闻舀了水擦脸。他走到卫扶余身侧毫不客气地抽走她那块还没干完全的帕子随意擦了把脸便去捡拾柴火开始生火。

    看着堂堂定王爷忙忙碌碌的身影,卫扶余有些心虚地凑了上去下手。只是沈令闻嫌弃她手笨,还没做什么便将她撵到一旁歇着了。

    于是她便心安理得的坐在一侧看着沈令闻烤肉。

    若是诗情才赋,他是从沈令闻身上一点也没看着。

    不过这又会烤肉又能杀人,不比那些绣花草包枕头管用许多?

    卫扶余笑眯眯地撑住脑袋,烤肉的香气逐渐漫上鼻尖,她使劲嗅了嗅,却是闻到了另一种味道。

    “奇怪,肉都快熟了,怎么还有血味。”

    沈令闻欠身挑了个块的肉递给她,卫扶余刚伸出手便被他掉、

    “烫。”

    她乖乖张嘴,心避着刀刃咬了下去。

    “比不得熟食,你随意吃几口。”

    卫扶余没那么挑,如今这个时候,能有热气腾腾的东西下肚已经极好了。食物填满空虚的胃部,她面上神情也轻松了不少,甚至颇有兴致的开起了玩笑。

    “王爷真是好手艺。”

    她真心真意地夸赞沈令闻的,本以为沈令闻会接她的话,谁知道他却是一反常态的沉默不语,只低头咬着狼肉。

    卫扶余心里头隐隐有些不对劲,她盯着沈令闻一张脸细细看去。

    是个俊俏的郎君啊,与从前并无什么区别呀。

    她视线下移,先是扫过沈令闻别扭拿着匕首的左手,脑子里头一个念头一闪而过,视线立刻就移动到他的右边胳膊上。

    只见沈令闻右边胳膊无力地垂着,仔细看去隐隐有血迹渗透。

    卫扶余看的心慌,伸手要去查探他的伤口又不敢动,两只手呆呆立在胸.前,有些束手无策。

    沈令闻冷笑一声,扭过脸去,声音低闷。

    “你终于注意到了。”

    不知为何卫扶余从他这声音里头听见了些许生气的意味,也对,忙里忙活这么久,她却现在才看见。

    “那你如今怎们样了?”

    “伤口还疼不疼?”

    “可还能动?”

    “是不是伤到了骨头?”

    卫扶余一连几个问题抛了出去,她伸手探了探沈令闻的额头,见他没有发热的迹象,一颗心这才放定了下去。

    她长呼一口气,便是面前的狼肉再如何香喷喷,她也没了吃下去的心思。

    “快走吧,天黑之前我们找个庄子,我给你找医师。”

    沈令闻听着她的话乖乖扔下手里头的狼肉,然后一言不发的跟在她身后,若非眉心还有难消的戾气,卫扶余差点都要以为现在的沈令闻被人夺了舍!

    卫扶余心里头着急,也不管什么礼仪规矩,提起裙摆便要往有炊烟的地方跑。只是她要跑的阵势刚做足,手腕便被人轻轻扣住。

    “手疼。”

    沈令闻微微侧着身,棱角分明的脸上半分弱势不显,此刻他长睫微微垂着,视线自然而然就落在卫扶余胜过霜雪的皓腕上。

    而在卫扶余的视线里头,向来强势□□的战神定王此刻垂着脑袋,眉心皱起,桀骜不驯的脸庞上流露出难忍疼痛的委屈来。

    可爱极了。

    她顿时母性大发,莹白的指尖当即牵住他的手。

    “那我扶着你走可以吗?”

    沈令闻微不可见地点点头,他轻抬下颌,眉眼倨傲,却紧紧将卫扶余的指尖窝在手心里。

    ——赫赫威名的恶霸定王还是个孩子脾气啊。

    卫扶余嗤笑一声,同沈令闻并肩往村庄走去。

    “宫里头的教养嬷嬷,成亲了不能和夫君并排走,尤其对方还是尊贵显赫的定王爷。”卫扶余低下头,用空着的手指了指被沈令闻抓出汗的手道:“如今这情形可不能怨我,是您自己牵着我走的。”

    “无妨。”沈令闻抬眼看她,淡声道:“反正你在心里也没将我当作你的夫君。”

    这话卫扶余没法子接下去。她扯着嘴角干笑了两声也没找到什么搪塞话。好在沈令闻今日不想深究,见她没有答话便也不再继续。

    村落不远,走了不到半个时辰也就到了。卫扶余再去看沈令闻手臂上的伤口的时候,发现血早已止住,只是泡了水有些泛白。

    她深深看了一眼沈令闻,满身血迹不,脸上神色也是凶神恶煞。

    让他去借宿,他们两个怕不是会被当成贼人直接抓起来。

    门户被轻轻叩响,家门口守着的老狗不合时宜的叫着,将这一户人家的寂静霎时间破。白纸糊成的窗口探出一个人头来,紧接着门锁落下,一个和善亲切的妇人站在了屋前。

    “大娘好,我们路上遇见了野兽,想来求宿一晚上。”

    卫扶余神色乖巧,配上不甚整洁的衣裙,更显得无辜动人。“夜深叨扰您了,实在是没得法子。”

    她天生长得一副长辈喜欢的脸蛋,再加上周身气息温顺无害,大娘几乎想也不想就将门闩开了下来。

    卫扶余便装模作样地扶着沈令闻这厮进去,若非她强行拉着沈令闻的手,恐怕这人能大摇大摆的走进去。

    谁家三更半夜给陌生人进去?

    这厮怎么一点人情世故也不懂?

    心里头虽如此想,卫扶余手上的行动却极致的体贴细微。她惦念着沈令闻手上的伤,刚刚坐定便对大娘道:“这附近可有医师?我家夫君受了伤。”

    “姑娘年纪竟就许了人家?”大娘的视线在她二人身上来回转,“还以为是你亲哥哥呢。”

    顺口的卫扶余面上有一丝羞赧,她回头,视线撞到沈令闻深邃幽深的眸光里立刻便慌乱扭头。

    因为局促,她拧着衣裙呐呐不语,大娘见她害羞,便不再趣。

    “老妇也懂得一些医术,不如先给他看看吧。”

    卫扶余自然求之不得,她赶忙道:“麻烦大娘了。”

    “我夫——他这手被利刃所伤,已然抬不起来了,还请大娘相看详勘。”

    大娘听了这话面色也有些郑重,她将手搓热,然后附到断口处,微微这么一模神色却不复凝重。

    “哪有会动不了,根本没伤到骨头,就是皮外伤。”大娘笑了笑,只觉得面前的娘子过分夸大了,“你夫君身强体壮,这等伤于他根本没什么。”

    “若是实在担心,我出去熬点汤药给他便是。”

    这样的话听的卫扶余无端燥热起来,她嗔了沈令闻一眼,视线落在他虚虚落着的半边手臂了,有些恼怒。

    “你又骗我!”

    沈令闻身子侧躺着,神情闲适,听了她言,才慢慢悠悠抬起手臂,道:“哦,原来还能抬起来。”

    无赖!

    卫扶余声咒骂了一句,干脆扭过头去不再理他。

    她生着闷气,脑子突然就好使了起来。

    “那你刚刚是不是也在装晕?”

    唇上的触感仿佛又清晰了起来,卫扶余光是想到刚刚的情形就有些羞愤。她跺了跺脚,指着沈令闻的鼻尖道:“你故意试探我!”

    “是试探你。”沈令闻长睫垂下,在凌厉凤眸上留下一道阴翳。屋外清净无声,却比不得此刻他脸上清冷无波,了无生意。

    “若我当时一走了之你会如何?”

    沈令闻眼皮一抬,想也不想道:“我不会让你走。”

    他凉薄唇角缓缓勾起,漆黑双瞳又勾起嗜血的桀骜来。

    “人和尸骨,都得留在我身边。”

    卫扶余仰头望向他,只觉得周身毛骨悚然。她咬牙垂头,努力将颤栗的身子舒展了起来。

    “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沈令闻冷笑一声,长指摁在伤口处狠狠下压,过重的痛楚叫他脸上露出一丝快意,整个人也愈发狠厉。

    “以为我是温润如玉克己复礼的江大公子?”沈令闻轻笑,狭长的眼眸闪过决绝与畅快。

    他心里头有个声音一直在叫嚣。

    告诉她、让她彻彻底底万万全全的看清自己。

    内敛与冷硬不过是他对这了无生趣的人间的伪装,他是作恶的根源,是人人憎恶的鬼魅。

    他不要虚与委蛇的崇高,他要世间蝼蚁尽数臣服。

    沈令闻伸手,意料之中的躲避。

    他嗤笑一声,不废一点力气就将卫扶余圈在了自己身边。他伸出手指拂去她面颊上的一点猩红,而后脑袋垂下,将那指尖含入口中。

    这令人躁动的血腥味无意让他体内的凶兽爆发到了极点。沈令闻浅浅笑着,藏着无数爱意与往事的眸子落在卫扶余的脸上。

    怀里,她在颤抖。

    他却笑得顽劣。

    “若是你的血,应该更甜罢?”

    卫扶余的确被吓着了,腰间过凉的体温再一次清楚又明朗的告诉她,面前的男人并非常人。

    不仅身体上,就连心灵也是。

    沈令闻收回手,身子像里头歪着,又恢复了一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淡漠来。

    “卫扶余,你根本不了解我。”

    若是了解了完完全全的他,应该不会再亲近了罢?

    沈令闻自嘲一笑,轻飘飘的视线再次落在了她身上。

    不需十分,便是今日,便能将她阻在外面了。

    “我的确不了解你。”卫扶余声音细如蚊蝇,“王爷原来是个不折不扣的无赖。”

    “无赖?”

    沈令闻再度冷笑出声,视线一寸一寸凌迟着她。

    “那你怕不怕?”

    40.  第 40 章   王爷头上插了根鸡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