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天香令(29) 众位爱卿既不愿平身,……

A+A-

    现在, 为皇后即将摄政一事,已经闹得满城风雨。

    对百姓来,谁主天下或许并不重要, 只要能让他们太太平平过日子就成;可对朝堂官员们来讲, 他们觉得被一个不懂朝政的女子发号施令,即便这个女子贵为皇后,也是一件不可忍受的耻辱。

    一些过激官员已开始带头罢朝罢官表示抗议, 幸而有宰相苏懿和大翰林傅尹压制劝,才暂未使局面失控。

    而后宫里, 也为这事儿议论得沸反盈天。听此事后,第一个跑来找林芙的,就是徐惠妃。

    她已长久不愿掺和闲事。先头为了誉王葬礼,衍庆曾回广阳宫住过一阵子。而今外头混乱,衍庆需得帮忙料理,因而又出宫去了。她心里虽难过, 可也没忘了皇后的难处, 是而这日一大早便急急赶来了万寿宫。

    林芙尚在洗漱, 忽听她来, 连发髻也来不及去挽,向她笑道:“你近日也累着了, 怎么不好生歇着, 大早上天冷露重的, 又跑来做什么?可是有什么急事?”

    徐惠妃道:“哎呀, 我的皇后娘娘,你要摄政了,这还不算是急事儿吗?事情怎么就这样了呢?”

    她上前去替水芝给林芙篦着头发。林芙摁住她手道:“岂能劳烦你做这个。”

    徐惠妃道:“娘娘就不要跟我见外了。自从衍庆出宫,我就连门也不大出, 也长久不到娘娘这儿来,娘娘可是怨我了。”

    林芙道:“怎会。只是如今我倒羡慕你,我真情愿自己没事儿做呢。”

    徐惠妃笑着给她簪花道:“娘娘这的是什么话。皇后摄政,自古未有之,娘娘这儿可是头一回。别的不,咱们姐妹们可真是对皇后娘娘钦佩至极。”

    林芙失笑道:“钦佩什么,这就是个大火炉子啊,谁上前架着去就烤着谁,一个不慎,就该将自己烤糊了。”

    笑几句,林芙想起了正事儿。她正色向徐惠妃道:“你也来得正好,我正有事要交待你去做呢。”

    徐惠妃正从镜中细瞧着皇后头上珠钗的位置,闻言笑道:“娘娘可别难为我了,朝政大事,我更不懂了。”

    林芙道:“哎呀,谁问你这个。只是我一旦坐到宣德殿去,这后宫事务便无人料理,也只有你能接手。”

    徐惠妃道:“娘娘,我体弱多病……”

    林芙道:“本宫不听。你身为贵妃,素日里六宫诸人,敬你就等同于敬我,如今你也该担起大任来,再过不得那清闲日子了。我会暂将水芝拨给你用着。她对咱们宫里财账这些最是清楚拿手,有用钱的地方,你只管问她就是。”

    着便叫水芝过来,向她嘱咐道:“你可仔细辅佐着贵妃,万出不得一点差错。”

    水芝应下了,便站到徐惠妃那边去。此时林芙又道:“宫中事务繁杂,你若忙不过来时,也可叫熙妃和瑛妃帮你盯着些。她二人一个利落,一个细致,素日里我也会叫她们分担宫务,此时也可做你的好帮衬。”

    想了想又道:“不过她俩有时会拌嘴,你且需注意调停,千万别叫她们真闹起来了,反倒不好。若实在裁决不了的,便晚间拿来问我。不过就不要去烦扰太后了——我年轻不懂事,她恐怕要花大心思在朝政上,暂顾不得咱们这些杂事。”

    徐惠妃此时再不能推托,道:“难为娘娘想得如此周全,臣妾若再不应下,就对不住娘娘了。娘娘既如此交待,臣妾定做好就是。”

    林芙笑道:“这就对了。等咱们这阵子熬过去,再同往日一样热闹清闲地过日子。”

    皇后初上宣德殿的日子,是定在十月初八。

    太后早早下了懿旨——但凡这日该上朝而未到者,通通记下名单,等皇帝回来,便按予抗旨处理。

    她将此事交予宰辅苏懿去办,苏懿果然做得极妥当。到十月初八那日,众人虽心怀不满不忿,但还是被迫持着玉笏,赶鸭子上架一般进了宣德殿。

    众人在下头低声议论了一通。不多时,只听一声“太后驾到——”“皇后驾到——”,只得跪下迎接。大殿上新添了一道珠帘门,就悬在宣德殿御座之后。

    待他们再抬起头来,已是太后坐在那里。而一位头顶凤冠、身着御袍的年轻女子,正垂眸凝视着他们,用清脆威严的声音道:“众卿平身。”

    底下又是一阵骚动。以宰辅苏懿为首的一波官员立时起身,大声谢恩,就如同平日里向皇帝做的那样。这些人都是经由苏懿之手向皇帝举荐起来的,自然跟着苏懿行事。

    可另一波官员就不同了——他们为表抗议,便坚持跪在地下不愿起身。有人甚至在后头大声喊道:“臣只听从皇上,并不听从他人!”

    这波较为偏激之人,约莫占了有三分之一。他们间或跪在一地人群中,场面甚是尴尬滑稽。这还只是明面上的——更有些敢怒不敢言的,正立在底下拿眼觑着那位皇后,暗暗摇头。

    如此场面,太后却不发话,她要看看皇后会怎么做。

    此时林芙只觉一阵头晕目眩。这御座实在太高,她坐在其中,承受万人仰视或是蔑视,当真如坐于火鼎之上。凤冠前一点东珠在额前轻晃,她双手将袍袖抓紧了又放,放了又抓紧,手心汗水渗透了刺绣时,终于尽量使自己的声音不那么颤抖道:

    “众位爱卿既不愿平身,那就跪着吧。”

    众人一片哗然,那些仍维持着五体投地之姿的官员简直不敢相信他们听见了什么。然林芙并不想多与他们纠缠,直截了当道:

    “本宫既奉了皇上之命暂代摄政,自然要尽力将此事做好。众爱卿既得了皇上之命要辅佐本宫,也该当尽好各人指责。倘若你们对本宫有任何不满,可日后再向皇上禀告,以定皇上裁夺,而非今时今日在大殿之上,与本宫做对,干扰国事。”

    底下哗然渐静。林芙深深呼吸,又一鼓作气道:“现我大周正面临内忧外患,倘若大家不能够体同一心共渡难关,日后怕是你们连皇上告本宫状子的机会,都不会再有。本宫无意与你们斗气纠缠,现在,众爱卿有事事,莫要再耽搁时间。”

    完这番,她只觉浑身颤抖终于停止,那股从昨晚起就盘旋在脚底头顶的寒气终于散去。眼瞧着众官员的面色开始老实起来,苏懿于是再次带头向皇后跪拜道:“皇上圣明,皇后英明!”

    众臣只得一齐跟着再次跪拜。林芙便趁机再道:“众爱卿且平身吧。”

    苏懿等人道:“谢皇后娘娘恩典!”

    这回,原先趴在地上不起的,也趁势跟着立起来了。林芙向苏懿感激地看了一眼,苏懿只在眉眼间微微一笑,便朗声道:“皇后娘娘,臣有一事要奏。”

    林芙抬手示意道:“苏爱卿请。”

    苏懿陈奏道:“现在前方战事吃紧,誉王那条战线一断,便给了那罗王可乘之机。前几日他屠了几处镇子,切断了咱们的补给线。如今这条线路已经恢复,但补给已然不足,还请皇后娘娘给个示下。”

    底下一位官员道:“咱们国库已被战事掏空了一半,眼下北方又闹了水患连税赋也交不上,朝廷还反要再给钱,咱们实在没钱了。”

    林芙道:“那也不能让将士们饿着肚子仗。前些年,本宫要后妃们捐了些银两,暂还未动,如今就先拿这笔钱充了军饷罢。国库里的钱拨去救治水患。此外,今年闹水之地颇多,将这些地方赋税全都免了。”

    底下又是一阵骚动,有人站出来道:“万万不可!国库本就亏空,若再减免赋税,咱们钱粮储备更是不足,哪还经得起折腾!”

    林芙此时早已忘记了怯场,她冷笑道:

    “皇上从前,多令各地备有公储粮仓,各户每次所交钱粮赋税,均有十分之一是存放在公储粮仓里。此时北方既闹了水患,便正是开仓放粮用钱之时,还用不着国库出钱,也用不着你们出钱,怎么你们竟如此不满?”

    底下又开始争论起来。林芙微微翻了下眼皮子——她算是知道为何霍泓上朝归来总那么疲惫了。天天听这帮人动不动就吵,就是脑子不累,耳朵也累得慌,这些人的嘴巴难道就不累了?

    吵了一阵子,最后大家由苏懿总结出了意见:同意减免赋税,但减免程度需视各地受灾程度而定——比如受灾重者,可全免;受灾轻者,可免二分之一或三分之一。具体如何实施,需由工部和户部细量而定。

    林芙微笑点头道:“这很好,就照这么办吧。工部与户部需在五日内定出细则,尽快加以实施。想来灾民们是等不起了。众位爱卿,还有旁的事吗?”

    接下来几件,无非也就是日日要在朝堂上提起的。有些事情林芙还不是很熟悉,但多亏有霍泓那本子“摄政攻略”,她倒也能应对自如。直到最后确定今日无事了,她便终于可以退朝了。

    众臣要等她与太后走后方能退下。林芙在众目睽睽之下离开御座时,由于又紧张起来,不慎被裙摆绊了一下,还好由扮成女官的华莲赶紧不着痕迹地扶住,总算没叫人看了笑话。

    等出了宣德殿,林芙立于高栏处,想叫微风吹一吹她那被群臣吵得胀痛的脑袋。太后走来问道:“如何?”

    林芙望着天上道:“臣妾真希望皇上早些回来。坐这么久一动也不敢动,腰背脖颈都是酸痛的,还要接受众人‘拷问’,时时担心会出差错。真不如在寝宫里一觉睡到天亮,起来喝茶吃点心爽快。”

    太后摇头笑道:“这孩子真是忒没出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