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烈火
长刀砍入皮肉的撞击,死前的哀嚎惨叫,还有哭爹喊娘的求救。这些声音杂糅在一起,编制了谒葛王的噩梦。
他被人从醉酒状态摇醒,懵了半响后才一边召集部下,一边带着人去跟猎须靡汇合。
想到之前宴会时猎须靡的话,谒葛王心里一会冷一会热……
不管怎么,既然猎须靡那么谨慎,那他肯定能应对这种情况吧。
乱糟糟的消息从四面八方传来,当谒葛王历经艰辛找到猎须靡后,他从来都没觉得那张阴柔脸竟是如此的亲切。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怎么会是大渊的巫师吟唱了咒语,召来了神兵!”
猎须靡正在不断的统计伤亡,然后预测这波敌人的数量和下一步计划,在这焦头烂额的时候,他根本懒得回答谒葛王这个醉汉的胡话。
“把你们的王带着,从西门撤出去。”
簇拥着谒葛王的人巴不得赶紧走,一听这话立刻齐声应诺。
然而,谒葛王宿醉还未完全清醒,脑子一会明白一会糊涂。不知怎么的,他竟突然犯起了犟。
“为什么要走!这是本王好不容易攻进来的!不就是个巫师吗?来人,拿本王的刀——”
猎须靡干脆利落的突破人墙晕他,然后随手扔给旁边傻了眼的谒葛部人:“想死就留下。”
完这话,他的视线穿过重重关卡,似乎想找到那个隐藏在黑暗中的敌人。
等到谒葛部的人走了,猎须靡才环顾左右:“我们的人都撤离了吗?”
左右骑官点头:“能撤的都撤了,现在外边差不都都是哊丘和谒葛的人。”
猎须靡表情阴冷:“唷丘王不是非要大肆设宴吗,那就让他好好喝,喝个够。”
北凉三部中,谒葛最弱,哊丘和内咄实力相持。这些年,若不是因为哊丘,不定内咄早就一统三部了。
所以,如今虽然是三部联兵,但猎须靡不介意利用敌人来削弱哊丘和谒葛的实力。
毕竟,碎云关能攻下一次,那自然就能攻下第二次。但这种光明正大削弱其他两部的机会,却是不常有的。
想到这,猎须靡吐出一口郁气,那股被迫放弃到手猎物的憋闷多少减轻了些。
远处的喊杀声逐渐减弱,能留的「礼物」都留完了。猎须靡下令灭掉所有光亮,然后沿着隐秘的道撤了出去。
夏侯遮领的这三千骑兵,是长缨军虎啸营的人马。他们历来长于奔袭,配备的武器除了制式,还有很多自行研发的。
例如他们用的弩,就是费心改良过的,不但威力大增,而且携带方便。唯一的缺点,也就是造价高昂了。
从入城开始,短短一个时辰,他们就不再遇上成规模的抵抗。
每个人手上的箭弩早就被丢在一旁,握在手里砍杀的环刀刀柄滑腻,刀口翻卷。
相对的,所有儿郎的眼睛都亮的惊人。
随着最后一个北凉人丢下武器,火光在碎云关内成片的燃起。
甲二抹了把脸色的血污,走到夏侯遮的身边:“少将军,只抓到唷丘的王,其他两部的头儿都跑了。”
夏侯遮点头示意知道了。
旁边的人有些郁闷:“他奶奶的,怎么跑的比兔子还快!”
大局已定,毫无疑问,这次奇袭获得了巨大的成功。在这种喜悦之下,众人的心情都很不错,随即便有人调笑:“得了吧老罗,你当都跟你似的,颠儿颠儿半天都上不了城墙。”
被称呼为老罗的人身材矮,两手拎着的流星锤快落了地,不经意的还以为是南瓜秧子成了精。
罗忠义一听他们又开始嘲笑自己腿短,顿时双目怒张,高高把锤子举起来威胁:“奶奶的,信不信我把你们都给砸成锅贴!”
他不还好,一那些人更来劲了。刚刚的厮杀激起了他们的热血,现在血还未凉,只想找点事做。
然而……
“行了。”夏侯遮的声音犹如一瓢冷水泼到他们头顶:“清点损伤,轮流驻防。天亮之前警惕北凉反攻。”
罗忠义旁边的人偷偷用手拐他,用眼神示意他去问问少将军之后的布置。
“凭啥每回都是我?”罗忠义压低声音:“要问你们问。”
那边拉拉扯扯,夏侯遮的眼神扫过去,他们几个立刻目不斜视的站直了身体。
夏侯遮走上台阶,周围火把上的烟被风吹的飘来飘去,他回身注视着身前的将士。
“我们的父辈曾经南征北战,他们马蹄踏过的地方,全都成为大渊的荣耀。时至今日,外族再次侵我国土,屠我百姓,先烈已成英魂。你们,愿不愿意与我从这里开始,一起去创造新的荣耀!”
猎猎的火焰在众人头顶燃烧,夜色中,被摧残过的碎云关苍凉而悲壮。
夏侯遮的音调并不激昂,但却让那些铁血的汉子红了眼眶。
他们的父辈生逢其时,能够保家卫国,能够在史册上留下印记。
从迷津道被占,从燕州沦陷开始,作为继任者,他们等这一天等的太久了。
“愿意!”
齐刷刷的吼声,响彻了整个碎云关。
短暂的交流后,众人便开始善后。现在大部队还没到,他们只能先找到幸存者,然后大致的进行安置。
幸亏边塞的儿女都很硬气,虽然还活着的大多都是女性,且状况糟糕。
但她们见到大渊的士兵,得知获救了后,却基本都是先嚎啕大哭一场,等擦干了眼泪,便也接受了现实。
夏侯遮让人去检查碎云关的尚存的布防,一查,就发现除了正门机括太过沉重无法短时损毁,其他的地方基本不是被刀砍就是被火烧了。
听到汇报,夏侯遮没有惊讶,因为他知道这是猎须靡的一贯手段。
如果得不到,那就干脆毁掉。
夏侯遮相信,如果不是怕暴露,猎须靡在撤退的时候肯定更想的是放一把大火,直接将这碎云关付之一炬。
在前世,他和猎须靡相持日久,不时就会夺回几座城。到了最后,猎须靡见大势已去,每次北凉撤退的时候,退走的地方必然会伴随着屠杀和烈火。
因为那一场场的烈火,北凉与大渊的仇恨越积越深。最后苏幕会在迷津道下令坑杀北凉十五万骑兵,除了无法看守,也有那些人留下的血仇在里面。
这次夺回碎云关,靠的是出其不意。看起来好像是一场大胜,但其实北凉全民皆兵。这一次,并没有让他们伤筋动骨。
北凉就像是已经见了血腥的野兽,不彻底掰断它的獠牙,断它的筋骨,那它就绝不会放弃对猎物的追逐。
黎明将尽,天色朦胧。喧嚣了半夜的碎云关陷入冷寂,只剩下余烬还冒着袅袅的黑烟。
冰冷的空气灌入关外北凉士兵的鼻孔,他们心翼翼的屏住呼吸,借着最后一点夜色的掩护,悄悄的向关内前进。
包裹刀刃的布条被摘下,一道道白光折射在残破的城墙上。
前面突然传来些许骚动,负责这次进攻的内咄右骑官十分愕然,他甚至还揉了揉眼睛。
碎云关正门的坚硬,是被无数葬身于外的勇士用生命验证过的。
而这次进攻,兵力主要放在了其他两处。正门这里,其实只是为了守在外面,好埋伏那些意图从此逃走的大渊人。
右骑官放下手,咽了口唾沫。
在他面前,那个坚固无比的,唯一没有损毁的碎云关正门,竟然就这么大咧咧的——敞开着。
坦坦荡荡,好像在表示没有丝毫的阴谋。
黎明已尽,东边的山头上,一道光冲破了夜色。
静,很静。无论城内还是城外,只有北凉士兵身上偶尔会发出衣服摩擦的声音。
远处临时驻扎的大帐内,猎须靡握着弯刀,在帐内来回踱步。
“有动静吗?”
传令的绕帐兵站在帐外,遥遥望着碎云关的方向:“王,还没有。”
猎须靡眉头紧皱,他又转了几圈,刚要出去亲自看看,谒葛王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猎须靡!猎须靡你这个混蛋给我出来!”
“昆布大王!您不能进去!”
谒葛王用力推开阻拦他的绕帐兵:“滚开!猎须靡,你这个背信弃义的混蛋!狼神会惩罚你的!”
猎须靡冷笑几声,他坐到帐子中央的椅子上,朝外扬声道:“让他进来。”
谒葛王蓬头垢面,沾满酒渍和泥巴的衣服胡乱掖在身上,他像一头愤怒的公羊似的冲了进来,鼻孔里还不停的喘着粗气。
“为什么我的左都尉军都死了!”谒葛王指着猎须靡:“他们是我谒葛的勇士!是那些妇女的丈夫,就因为你的指挥,他们全都葬身在了狼神无法眷顾的地方!”
对于他的愤怒,猎须靡回之以嗤笑:“本王过还不是庆祝的时候,是你非要赞同哊丘阿瓒。如今,你不但不感谢本王昨晚救你一命,甚至还要将罪责怪到我头上吗?”
到最后一句,猎须靡咬字很重,眼神里泛出冷意。
谒葛王的脸色一会白一会黑,最后他僵着身子道:“可你是主帅!”
猎须靡猛然收回所有情绪,面无表情的道:“本王自然知道,所以,本王会再一次把碎云关给攻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