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花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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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春后的天气一日比一日暖, 清早启开支摘窗,便看见窗户下面芍药结了花苞,枝头挂着露珠, 有些虫沿着枝子慢慢攀爬。

    月宁惺忪着眼,了个哈欠后便懒懒倚窗盯着花丛看。

    单薄的寝衣滑到后脊, 她抬起手臂, 横在雕花窗沿上,凝脂般的肩颈被光照出淡淡的光晕, 眸眼低垂,不多时, 月门处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月宁合上支摘窗,换了件象牙白的对襟襦群,发髻简单挽在脑后, 别上一支红玉珠钗。

    永春园的景致是侯府一绝,当年永安长公主嫁到侯府,淮南侯便搜罗天下能工巧匠, 将园中布置的一步一景, 赏心悦目,伴着春光, 万物复苏,园中呈现出绝佳美景。

    月宁在廊下立了片刻, 李嬷嬷挑帘出门, 与她先声嘱咐几句。

    “殿下近几日睡得不大好, 方才用了安神药, 你莫要与她顶撞。”

    虽不知李嬷嬷话里何意,月宁却觉出不对劲,且不她在府里向来是个温顺恭敬的性子, 无端根本不会惹主子生气,李嬷嬷倒像是故意提醒她,长公主过会儿的谈话,兴许不那么让她欢喜。

    “是,谢嬷嬷提点。”

    四下开着窗,高几上摆着盆生机盎然的盆景,长公主正拿着花剪,修剪手中的花束,长颈细瓷瓶中已然插着两支半开的芍药,桌上还有白山茶花,鹅黄迎春,听见动静,长公主掀起眼皮,淡声道:“坐。”

    便是对侧摆满花枝的案。

    月宁依言过去,又听长公主道:“你手巧,替本宫把那玉颈瓶装饰一番,回头置于床头几,省的旁人笨手笨脚,总不合本宫心意。”

    花束都是清早从花房现摘的,花瓣间还带着露珠,枝叶新鲜,房中还熏着恬淡的香,与花香融合在一起,只是觉得愈发怡人。

    长公主悄悄拿眼量她反应,见她面色如常,做活细致,便稍稍松了口气。

    东宫赏花宴早先便有消息散开,府中便是丫鬟厮也知晓一二,原想着她会主动来寻自己,或讨条出路,或借机讨个恩赏,可直到今日裴淮入了东宫,她也没有任何举动。

    “你那梨花插得别出心裁,拿来与本宫看看。”

    月宁插花时便觉出长公主多次量自己,知道她有话,也就没怎着急回去,眨眼就磨蹭到午膳时候,她服侍长公主用了盏雪燕,寻思合该引入正题了。

    长公主从匣中取出两张纸,开后摆在桌上,月宁扫了眼,才发现是她的户籍身契,她有些吃惊,照理在进府后,便该将户籍身契送去官府入奴籍,核定身份。

    可眼前的两张纸,还是良籍。

    “从你入府我就喜欢,心思巧妙,规矩端庄,故而我并未处置你的户籍身契,如今也是时候还你,回去后仔细收藏,别辜负我的一番心意。”

    月宁福身深谢,也登时明白长公主的良苦用心。

    赏花宴后,侯府应会为裴淮议亲看亲,届时自己的身份便会不尴不尬,正妻入门前,合该清理通房,显贵高门历来都是如此行事。

    或发发卖,或许配厮,有些良善的也会还其户籍身契,许自由身。

    通房极少能升成妾室,虽绿桃不止一次与她提起,可月宁清楚身份,也从未妄想过。

    “谢殿下仁慈,月宁感激在心,必听殿下吩咐行事。”

    倒让长公主省却不少口舌,她是想提携月宁做个妾室,可这也得在正妻入门,站稳脚跟后才能徐徐图之,否则便会落得个不好听的名声。

    眼前人愈是乖巧,长公主心里愈是觉得亏欠,自然也是因为先前想把她许给大郎的缘故,没成想被裴淮抢先占了身子,也是她的命。

    “你先回去,且等本宫想好安排后,再与你告知。”

    “殿下”月宁捏着身契,定主意后柔声道:“奴婢只想求殿下一事。”

    闻言,永安脸上浮起一抹沉肃,果然还是有所企图。

    “来听听。”

    “奴婢想在二公子议亲后,离开侯府。”

    “什么?”永安长公主只以为自己听错了,惊得双眸圆睁,“你可糊涂了?”

    一个失了贞洁的姑娘,若遭家主抛弃,往后该是如何艰难,便是她哥哥金榜题名,混上个官吏的身份,又怎能给她找门好亲事?

    更何况,京城遍地都是举子,她哥哥又无人举荐,万一被人顶了榜呢。

    于长公主而言,她这番话大抵是出于赌气,头脑不清醒。

    “殿下,奴婢清楚知道自己在什么,也知道殿下是想为奴婢长远算,可于奴婢而言,离开侯府并非是绝路一条,请殿下准奴婢所请。”

    罢,她双膝跪地,朝长公主深深跪拜。

    这与永安所想全然不同,她本以为会费口舌劝月宁低调安稳,没成想却被她反将一军,对于侯府一切,竟没半点留恋。

    笼子里养惯的鸟雀,飞出去不是自寻死路?

    永安揉了揉额,月宁毕竟是裴淮身边第一个女人,想起裴淮,永安不觉头疼,许是像极了淮南侯,他生性专一,也从不拈花惹草,若果真一下将月宁弄走,指不定要同自己置气。

    如是想着,长公主目光落到月宁紧捏的手上,缓了缓,她招手道:“此事我会仔细思量,至于户籍身契,你先放下,待我想通那日,自会还你。”

    她还真怕月宁哪日不声不响就跑了。

    .....

    喧哗之后,有人引着那男子近前,与裴淮等人介绍。

    “裴二郎,陆三郎,徐郎,这位是扬州魏国公府世子,李衍。”接着又对李衍一一介绍三人身份,彼此间拱手作揖。

    裴淮冷冷扫他一眼,只觉有些熟悉,待李衍离开,瞧着那修长如玉的背影,他忽然想起来闹市纵马那回。

    虽没亲眼看见,可回来禀报的人,是成国公府和魏国公府的两位世子,冲撞月宁的是孙成周,成国公独子。

    他捏着酒盏,眸光追逐到李衍拐过游廊后的最后一幕。

    到男女宾客同席入座时,裴淮才近前看清顾三姑娘。

    她与自己对坐,席位应是太子妃刻意安排的,两侧徐远和陆文山时不时拿手肘顶他,又交头接耳那姑娘接了好几份邀帖,都是方才席上那几位郎君下的,言外之意顾三姑娘如今是香饽饽,十分抢手。

    几盏酒下肚,徐远开折扇挡着半张脸道:“洛阳纸贵,郎君切莫失了时机。”

    陆文山不语,但总觉得裴淮心不在焉,遂在徐远完冲他蹙了蹙眉,自身后拧了把他肉。

    徐远哎吆一声。

    顾宜春便抬眸朝他们三人望来,清莹的眸眼,秀气的口鼻,微微上挑的唇角沁出一抹笑意,继而便低头默不作声的用食。

    宴席过后,又有赏花一环。

    管家让宾客自行至花园游逛,目的便是让有好感的宾客彼此多些接触的机会,该下邀帖的下邀帖,该诉衷情的诉衷情。

    裴淮出身高门,又有一副俊美无俦的相貌,自然招来不少女子青睐。离家前长辈也都交代嘱咐过,哪家郎君值得攀交,祖上三代都查的清清楚楚,裴淮显然是极其拔尖的。

    只是他面色阴郁,周身上下笼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气息,众贵女便只做端望状,后来他怼了个武将之女,怼的人面色通红,拂袖离开后,这才堪堪断了她们上前搭讪的念头。

    裴淮抬头看了眼日头,估摸着再有半个时辰就能回府交差,正这个时候,看见一抹樱粉色在芍药花间低眸轻笑,她身边站着的人,是扬州魏国公府李衍。

    原是不想听的,可花园到处人多,唯此处还算清净,他便合上眼皮倚着廊柱枯等,那两人的话轻而易举落到他耳间。

    “方才匆忙,未谢过李世子大恩。”顾宜春福了福礼。

    李衍还礼,淡声回道:“事微不足道,望姑娘莫再提及。”

    原是顾宜春行走间不甚丢了巾帕,巾帕上是她亲手绣的牡丹花纹,边角暗自嵌着她的闺名,若叫旁人捡了,诬她与外男有染,便是跳进护城河都不清,更何况什么清誉。

    顾宜春千恩万谢,李衍生的端方玉成,谈吐间可见人品不俗,两人站在一块儿,倒有点郎才女貌的意思。

    裴淮掀了掀眼皮,心道回府总算有个像样的辞。

    那李衍温声如水,与顾宜春谈笑间提起自己娘胎时候定下的娃娃亲,言辞间似认准了这门婚事,顾宜春哪里不明白他的意思,便也大大方方道了声恭喜,两人相谈少顷,复又客气别过。

    顾宜春目光悄悄扫到亭榭下佯装假寐的裴淮,心里头如鹿乱撞一般,来之前,父亲母亲特意将她叫到跟前,仔细起淮南侯府两位公子,提到裴淮,他们意味深长叮嘱再三,让她切莫太过主动,失了顾家家风。

    然又道,东宫属意侯府和顾家的联姻,叫顾宜春在花宴与裴淮借机聊上几句,年轻的少男少女总会在春日生出些许情谊。

    顾宜春犹豫着,却不敢冒失过去,方才裴淮三言两语发了胡娘子,似是个冷情冷性的男子。

    她绞着帕子,愈发觉得处境艰难。

    正踌躇,太子妃与太子相携而来。

    “顾三娘子,到本宫身边来。”太子妃莞尔轻笑,眉眼间与裴淮有两分相似,却不如他那般冷鸷,反倒有股春意融融的暖和。

    顾宜春羞涩地走上前,与太子和太子妃行完礼后,便见裴淮垂眸来到自己身边。

    拂起的雪白色春衫碰到裴淮修长如竹的手,顾宜春禁不住轻挪莲步,余光悠悠往外一撇,如此近距离看他,那面容好似刀劈斧砍一般,英气俊朗,叫人忍不住心跳加速。

    然她不敢妄动,只是一瞥便赶忙收回视线。

    太子妃睨了眼裴淮,复又从自己发间拔下缠枝牡丹纹红宝石珠钗,冲顾宜春颔首,那人依言垂下脖颈,太子妃将珠钗簪进她的发间。

    众人明白,这是敲定了侯府正妻人选。

    裴淮回府前,被太子妃私下叫了回去。

    房中案上是他拂到地上的画卷,其中一幅便是顾三娘子。

    太子妃拎起唇角,不动声色的示意他坐下,裴淮心烦,只冷冷道:“姐姐有话只管,不必与我虚与委蛇。”

    “我与母亲早就探过顾三娘子,人品相貌家世,样样出众,她是个温柔娴静的姑娘,自跟在母亲身边学着掌家管事,从容淡定,不急不迫,是最适合嫁入咱们侯府的人选。”

    裴淮嗤笑,负手掀起长眸:“敢情是给我娶个管家的。”

    太子妃眉心轻蹙:“你这是的什么话。”

    裴淮烦躁至极,怏怏低了声音:“没什么话,我只是不喜欢罢了。”

    “呵,那你倒是你喜欢哪个?我与太子费尽心力帮你攒了个局来挑夫人,你倒好,偌大的园子,偏生窝在亭下当鹌鹑。

    你自己个儿不娶妻子不紧,侯府无人承继才是大事,你当我愿意搭理你。”

    听出太子妃话里的恼怒,裴淮低着头,手指用力抠着掌心,也不回嘴,也不应声,这副模样叫太子妃瞧了,愈发上火。

    到底是东宫主子,一拍桌案道了声:“此事便这么敲定,你愿不愿意都不顶用,回去准备聘礼就是!”

    裴淮抬眸张了张嘴,对上太子妃倒竖的柳眉,原不想甚,可话溜到嘴边,不吐不快,终是在离开前狠狠气了场太子妃。

    “娶也行,但我明明白白告诉姐姐,这妻子是给侯府娶得,娶回去我就把她供起来,你和母亲瞧着办!”

    ......

    这话传到永春园,气的长公主连连咳嗽,却也让她倒吸了口气,幸亏日间没答应月宁的话,看着装有户籍身契的匣子,她默默将其塞进最隐蔽的柜中。

    “你,二郎是喜欢上月宁了吗?”长公主捻着手里的珠子,问正在往紫金雕鹤纹香炉添香料的李嬷嬷。

    李嬷嬷默了半晌,道:“老奴便心里话。”

    “你便是,横竖你不是外人,二郎又是你看大的。”

    “世间男子大抵都对身边头一个姑娘记得真切,月宁是殿下亲自挑的,别是二哥儿,便是老奴瞧了,心里都痒痒。

    二哥儿还年轻,做起事来横冲直撞,眼下正是跟月宁情浓之时,听青松堂的丫鬟,两人每夜都弄到很晚,叫水不,还经常白日里需得送上新衣裳。”

    长公主面不改色,听她的裴淮倒像一头猛兽似的。

    “二哥儿初尝□□,难免把持不住,老奴以为,不若就纵着他些,总有一日情会淡,新人换旧人,也不用刻意去阻拦。”

    长公主忽然想起什么,“避子药她可还照常吃着。”

    “在吃,红樱那丫头盯得牢,月宁次次不落。”

    “那便好。”

    裴淮回府之后,没有直接去偏房,而是在书房熬到半宿,也不知怎了,心里乱的厉害,只要一想到花宴上的事,就不知如何面对月宁。

    明明不该顾及她想法,可还是忍不住担忧。

    待后半宿,他出门,却看见偏方的蜡烛还未熄灭,心里了个突,往前迈步的脚忽然就有千斤重。

    月宁今夜睡不着,翻来覆去总觉得胸口闷堵。晌午长公主将户籍身契还给她,可又因她不争不抢而起了顾虑,不但将户籍身契收回,恐怕青松堂的眼线也会盯紧了自己。

    她知道长公主怕她滋生嫉妒,与未来主母不和,故而才叫自己过去,想要拿身契一事安抚自己,这本没什么不对,她也顺着长公主的意思了,可为甚又要了回去。

    待裴淮议亲后,便会开始张罗迎娶之事,月宁自然就是未来主母的眼中钉,若不早些安排,恐会被排挤。

    她睡不着,索性起来写话本,将自己遭遇的事改头换面,以调侃的隐喻方式,呈现在笔墨之间。

    一阵凉风,她拢了拢衣裳,抬头。

    不知裴淮在门口站了多久。

    裴淮却没像往常那般急躁,反而从后拥着她,拇指摩挲着她的下颌,缓缓扣紧双手。

    能听到他近在咫尺的心跳,强健有力。

    搂抱的姿势让月宁胆战,她不敢乱动,怕激起他无休止的凶狠,然又希望他早点弄完,如此便好赶紧分开。

    耳畔传来低声:“怎还不睡?”

    他生出一股欢喜,在看见亮灯的时候,今日东宫赏花宴的事情想来让她难眠。

    月宁自不敢如实交代,裴淮宁可装傻也要强留她在身边,不是喜欢,只是为了解恨,若叫他知道长公主有意归还户籍身契,自己才是走不掉了。

    故而她细声回道:“约莫是因为快来月事,心烦气躁。”

    嘴硬。

    裴淮勾了勾唇,将人掰过来面朝自己。

    雾鬓风鬟,乌发慵懒地垂在胸口,白皙的脸颊枕出红印,那双眼睛鹿似的,看得人心头乱撞。

    “你往后...莫要再与你哥有所瓜葛,我会....”

    会试着待你好点。

    月宁仰着头,然后他便伸出胳膊垫在她肩下,一拢,掐着她腰将她挪到自己身上。

    月如水,行动如缓。

    荡在肩肘间的衣裳几欲掉落,柔软的布料堆叠在腰间,裴淮握着她的腰,看那沁出薄汗的面颈,美的如画如梦。

    手指嵌入他臂间,摩挲着,触到左臂被匕首割过的痕迹。

    月宁迷惘的眼睛慢慢蓄起水雾,她俯身下去,指肚贴在疤痕上,天旋地转间,两人翻了个个,紧接着便见帷帐轻摇,拔步床发出沉重的晃动声。

    一连数日,裴淮的态度与往常截然不同,在房事上亦有所克制,似有意讨好与她的身体,又好像满腹心事,末了,却只字不言。

    永春园芍药盛开,长公主特意给顾家送了邀帖,想着在过定前,再见见顾宜春。

    顾家大娘子带着顾家大郎,二郎,还有顾三姑娘顾四姑娘一同到的侯府,毕竟婚事尚未定下,对于顾宜春的清誉也不敢含糊。

    她这般携众人而来,倒是应了长公主的心。

    不过闲聊了上午,长公主对顾宜春很是满意,便借口让他们孩子家去外头转转,自己在房中与顾家大娘子商议婚事。

    顾宜春和妹妹跟在大哥二哥后面,惊诧侯府园林之美的同时,也赞叹其辽阔雄浑,京中不乏贵族,裴家却称得上数一数二的高枝。

    谁都知道长公主深得陛下喜欢,淮南侯更是手握北衙六军统领之职,往后太子御极,他们便是贵上加贵,实足的皇亲国戚。

    父亲昨夜过,顾家的荣耀,到她这一辈顶天了。

    她心里明白,既欢喜,又紧张。欢喜的是,这份荣耀有自己的功劳,紧张的是,那裴二郎看起来不像是好相与的。

    月宁抱着欢欢喂食,绿桃拽着红樱急匆匆往外走,看见她时忍不住跺了跺脚道:“赶紧去花园,未来主母来了!”

    这话猝不及防,月宁用了力,勒的欢欢噌的窜出来,跳到她脚下。

    红樱乜了眼,忽然也开口:“姑娘,快去吧,省的叫人咱们不讲规矩。”

    两人杵在月门前,非要等她一起过去。

    月宁无法,便起身将领口系到最顶,跟着她们一同去往花园。

    为了不让自己扎眼,她特意混在丫鬟中,将头低下,只在看见顾宜春时,与旁人一道福身行礼。

    顾宜春声音温和,听起来端庄却不失威严。

    “本是想随意转转,没想惊动大家。”她掩了掩唇,目光从众人头上一扫而过,忽然,在末端那穿天青色襦裙姑娘身上滞住。

    虽她低着头,可看身段就觉得是个美人。

    顾宜春状若无意地收回视线,与顾四姑娘一同拿出礼物,到侯府前,母亲特意嘱咐她做些巧精致的物件,没准就能用到。

    侯府下人见识也比外头多,看见那秀美的香囊,忍不住甜嘴称赞。

    “三姑娘真真是天仙一样的人,貌美手也巧。”

    “这花色纹路新颖的很,多谢三姑娘赏赐。”

    ...

    绿桃拿了香囊,回头看月宁站在最后,便转过去扥扥她衣袖,声道:“快去挑个你喜欢的,正好瞧瞧主母。”

    亭中桌上摆着顾宜春亲手绣的香囊,还有从市集买的女孩爱用的手绢,绢花,如今被挑的所剩无几,还有几方趴在在那。

    月宁摇头,“我用不大到。”

    绿桃她傻,却也没勉强,只乐呵呵拿着香囊与旁人一同谢了顾三姑娘。

    没多时,裴淮疾步往亭中走来。

    顾宜春忙低头看了眼衣着,又下意识整理了发髻耳铛,她今日穿的素净却不寡淡,面料是上好的越罗衫子,又薄又轻,发间戴的是一支白玉牡丹,大方典雅

    “二公子。”

    顾四姑娘跟在顾宜春身后,向裴淮福身。

    裴淮瞥了眼,算是回礼。

    接着,目光便急迫地往人群中看,却看见那人低眉垂眸站在后头,心里登时一紧。

    却月宁,看见裴淮进园时,本想蹑手蹑脚离开,可又怕弄巧成拙,便捏着拳头,将那身子略微低了些。

    饶是如此,她仍能感觉到裴淮凌厉的目光,自她身上仿佛要盯出个洞来。

    “顾三姑娘这是何意?”

    他顶了顶情绪,笑盈盈地看向顾宜春。

    那笑让顾宜春心中颤了下,她轻声道:“只是些逗趣的玩意儿,母亲唤我预备的。”

    “我想着青松堂的下人都去哪了,原是都在这里偷懒。”

    话音刚落,绿桃吐了吐舌,旋即她们三人便悄悄退出月门,折返回去。

    顾宜春被下了面,也不敢露出不满,只是在裴淮走后,暗暗与身边丫鬟吩咐:“去查查方才那个穿天青色襦裙的丫鬟。”

    女子的直觉向来都准,她觉得那丫鬟不只是丫鬟。

    她知道有些公子在婚前会有通房,可真真落到自己身上,亲眼瞧着,还是不大痛快。

    “你去做甚?”门窗闭合的房中,裴淮冲月宁低斥。

    月宁看他不善,便柔声道:“未来主母赏赐下人,不去不好。”

    “你是诚心气我?”裴淮嗤了声,信手扯开领口,将玉带子扔到榻上。

    “不敢。”

    越是低眉顺眼,越是让裴淮无处发泄,方才听顾家来人,他直接从东宫要了匹快马,扬鞭赶回侯府,一路上都在想着,若顾宜春为难她该怎么办,若月宁看见顾宜春心里别扭又怎么办。

    然看见她猫儿一样躲在后面,无甚情绪又觉得甚是暴躁。

    “过来。”他拍了拍大腿,冷下声与她道。

    月宁瞟了眼,乖巧的坐到他腿上。

    裴淮箍住她腰,幽眸直直对向她的眼底,“难受便同我,我自会给你做主。”

    月宁挑起眉尾,复又缓缓垂睫:“二公子多虑。”

    裴淮磨着牙根,双手挪到她肩后,扣着她后颈,一字一句道:“春闱开榜,恭喜你,有个进士哥哥了。”

    月宁愕然。

    裴淮抓着她后颈往前一按,迫她仰面与自己对视。

    “宋星阑中榜了。”

    “不可能。”哥哥之前离京,数月都未回来,宋家的大门也一直落着锁,她起初也怀疑宋星阑是假意离开,可时日久远,便渐渐觉得他大概真的想通了。

    “哥哥不是...他哪有时间科考?”

    “呵”裴淮斜觑了眼她的反应,“这话仿佛应该我来问你吧。”

    “你怀疑我。”月宁想起身,却被他一把抱住,死命压在膝上。

    “你放开。”月宁气急,拿手去掐他胳膊,裴淮却仿若未闻,只用阴鸷的眸盯着她的眼睛,“你与宋星阑断绝关系,从此我不疑你。”

    “你什么都知道,偏不放我走,裴淮,你到底想我怎么做?!”

    比起月宁,裴淮更知道这一世该如何保护侯府,扶持东宫,更知道如何剿灭晋王极其党羽。

    那么,她的存在便没有任何意义。

    除了,做他笼中鸟雀,在他闲暇时用来发泄欲/望。

    “总有一日,我要你看着宋星阑在我面前苟延残喘,猪狗不如,凡是背叛我的,欺骗我的,死一万次都不足为过!”

    一如当年他居高临下踩着裴淮的头颅,不屑的叱骂:“连兄嫂都觊觎的人,便是死了,旁人也只会拍手称快!”

    “你疯了!”月宁掐破他的肉,被他捏着下颌逼到榻上。

    月宁连带踹,可裴淮似乎不知疼痛,狠狠将人往前一推。

    冷冽的凝视蓄着满腔愠怒,他似笑了下,随后闷声去解自己的衣裳,腰带。

    最后捉住月宁的手,按到头顶,阴晦的眸光泛出冷笑。

    “疯,今日便叫你瞧瞧什么是疯。”

    暴怒挟着狠辣。

    月宁惊恐的看着他,那阴恻恻的眼神似乎毒蛇一般,让她浑身发冷。

    在他逼近之时,月宁的指甲嵌进他后背。

    像是要同归于尽。

    两人彼此拼尽全力对抗。

    拔步床的雕花逐渐模糊,悬挂的香囊轻微晃动。

    摇曳的紫绡帐此起彼伏,哭声夹着骂声自榻上传出。

    若从前还敢有什么妄想,今时今刻便一点也无。

    月宁被他攥着下颌推向塌沿,手掌不得不得紧紧抓住垂落的帷帐,后脊摩擦着木质雕花,疼的如此撕扯。

    翌日晌午,月宁才拖着疼痛的身子下床。

    红樱如常送来补品,汤羹中映出她憔悴的面容,丝丝缕缕的燕窝散出香气,她喉间上涌,扭头,吐了出来。

    转眼,侯府和顾家换了庚帖,过定后送去聘礼,又着礼部挑了个良辰吉日,定在六月十三行婚仪。

    月宁总算等到长公主传话,让她在傍晚时候去趟永春园。

    户籍身契早已装在荷包中,李嬷嬷上前拿给她。

    月宁立时收进怀里,便听长公主肃声道:“这几日二郎会在大理寺办公,再有半月他便要迎娶顾家三娘子,我知你懂礼,却也怕擅自放你离开,二郎会同我拼命。

    不若这般,曲江池畔有我购置的宅院,如今雪禾在那理。

    我已让吴叔安排了轿,今夜便将你送去吧。”

    长公主盘算精密,左右婚前她清理了后宅,若裴淮找她,她大可有回旋余地,横竖只让月宁在别院住些日子,待顾三娘子嫁过来,怀上身孕,再将月宁接回不迟。

    总之,大婚在即,她必须得思量周全,不能叫外人嘴。

    月宁回去后,简易收拾一番,便抱着行囊坐上轿。

    怀里揣着户籍身契,仿佛前头也有出路,从侯府到曲江池畔有些脚程,晃着晃着,她便合眼睡了过去。

    顾家

    顾宜春看母亲拿来一叠房产地契,又捧着个珍宝匣子,不禁起身福礼道:“母亲,你把这些留给四妹妹吧。”

    横竖比不过侯府业大,顾家已经在聘礼上添了好些嫁妆,却仍显寒酸。

    顾大娘子忍住泪,摸着女儿的脸道:“高门有高门的难处,往后你嫁入侯府,务必谨慎心,步步为营,幸而你父亲在朝能与你有所助力。

    侯府是正经人家,长公主亦是讲理且不会为难儿媳的人,裴二郎虽然看着冷,想来心思也会随长公主和淮南侯。

    三娘,凡事记得保全自己,保全顾家。”

    “女儿谨记在心。”

    母女二人聊至深夜,待顾大娘子离开,顾宜春要歇下的时候,忽然听见有东西砸楹窗。

    起先不当回事,后来便觉出有人为之。

    她唤了声丫鬟的名字,没听见回音,便有些慌乱,正琢磨要找个东西防身,窗外传来低沉一声。

    “是我。”

    裴淮浑身带着冷意,进门后盯得顾宜春直想逃。

    “我既与你清楚,你应当知道这门亲事不是我属意的,你退婚吧。”

    顾宜春的脸唰的惨白,唇瓣颤颤:“你什么?”

    裴淮冷冷一睨:“你提退婚,随便找什么理由,不管编排我什么,我都不会反驳,总之,这门婚事,不能成。”

    裴淮深思熟虑,也知道顾宜春是个好姑娘,若真如同太子妃的那般,将人娶回去供着,于顾宜春而言,是极不公平的。

    唯一的法子,便是由她退婚。

    “为什么?”终是平复下来,顾宜春攥着帕子问道。

    “郎君有心上人。”

    裴淮乜着她,没话。

    这便等于默认。

    顾宜春的眼泪啪嗒掉下来。

    裴淮道:“若你退婚,日后有需要我都能帮你。”

    “我只问,是郎君的主意,还是侯府的主意。”到底是大家闺秀,现下还能头脑清醒。

    “你若不退,待过门后,该知日子难熬。”撂下这句话,裴淮越窗而出。

    ....

    他从大理寺偷摸回青松堂,刚走过偏房,忽然有种不对劲的感觉。

    推门,榻上干净整洁,叠好的衾被放在床头。

    裴淮登时跨步进去,一开衣柜,发现里面应季的衣裳全都没了,他心头一滞,浑身直冒冷汗。

    “去哪了?!”

    跪在地上的红樱和绿桃不敢抬头,李嬷嬷今儿特意来,裴淮会在大理寺住宿,待他回来后,也不许月宁去了何处。

    裴淮来回疾步,转身冲红樱问:“我只再问一遍,月宁到底去哪了!”

    疾驰的骏马破深夜的宁静,宽敞的巷道响起哒哒的马蹄声。

    裴淮迎风往前直奔,还有一刻便要关闭坊门,他不知能不能追上,却只知自己一定要追上。

    骏马着嘶鸣,一路狂奔向前。

    彼时,月宁尚在昏睡,柔软舒适的轿内,毡帘随风轻晃。

    忽然间身上一凉,她冷不丁了个颤,眯着眼睛睁了睁。

    眼前黑漆漆的,光线昏暗,涌进来的微风带着料峭的冷意,她抬手遮住逆光,模模糊糊看见轿前站了个人。

    裴淮喘着粗气,低头望向昏睡初醒的人。

    似还未醒转,眼神带着几分迷茫,歪着脑袋,手掌心贴在左颊,发髻微散,玉石耳铛微微摇晃,薄软的衣衫恰到好处勾出她前面的柔软。

    裴淮咽了咽嗓子,眸底幽深。

    月宁方才回过神来,瞳孔骤然一缩。

    “裴.....二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