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囚笼
那身影一步步朝轿门逼近, 像阴鸷的鬼影将她寸寸凌迟,自他周身投下的压迫感如山呼海啸般瞬时翻涌而至。
月宁陡然攥紧怀里的包袱,下意识往后躲避。
手脚冰凉, 呼吸仿若停滞。
裴淮攥住轿帘,在彼此默不作声的对峙中, 他往后一甩, 旋即踏进轿。
帘子遮住仅存的微光,逼仄的轿因为他的侵入而瞬间拥挤压抑, 呼吸声突如其来的粗重。
月宁脸煞白,左手按住轿壁, 已经退无可退。
“要去哪?”冷淡的声音自她耳畔响起,带出热气吹进她裸/露的颈项,让月宁几乎立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曲江别苑, 殿下..殿下让我过去暂住。”她忽视裴淮眼中的冷冽,尽量平静与他回话,然指尖克制不住紧张, 已然勾起包袱上的丝络。
裴淮像鹰隼般凝着她的眼睛, 昏暗中,那目光让月宁恐惧, “你做什么?!”
眼见他朝自己胸口伸手,月宁哆嗦着将包袱抵到身前, 整个人缩成一团往车壁靠, 呼吸声喷在裴淮手背, 他乜了眼, 旋即一把扯过碍事的包袱,掷到脚边。
“为什么要逼我。”他冷冷着,修长的手指捉到她衣领, 月宁慌乱间拍他手掌,胳膊,声音带着央求:“别..别这样,外面有人。”
四个轿夫落了抬杆,就守在轿周围。
裴淮低着眉眼,仿佛感觉不到她抠抓的力道,自顾自去解她领口襟扣,剥开一个时,月宁眼泪啪嗒掉在他手背,他掀起眼皮,见那水盈盈的眼底布满恐惧和害怕,还有一丝不甘心的央求。
“裴淮,我求你。”
声音沁着柔软,不轻不重砸到裴淮胸口,那股酥/麻不清是从耳朵泛起还是根本就长在心底。
少顷,在月宁以为他会停手的时候,裴淮忽然两手往外用力一扯。
噼啪几声响动,襟扣如蹦豆一般蹦到地上,入目是乳白色衣,哭声压抑着回旋在他耳边,月宁的手指掐进他喉咙,仍在拼命抵抗。
裴淮眸色暗下来,手指触到她锁骨处肌肤,掌腹微凉,激的月宁蜷曲起上身,泪珠挂在腮边,拢起的双肩颤颤发抖,发髻散开垂落下来。
“非得让我恨你么。”
她咬着牙,眼角猩红,拽住的衣袖被扥成紧紧的直线。
“恨?”裴淮眼中闪出一丝迷茫,动作也随之一顿。
周遭静的能听见风吹落叶的簌簌声,轿夫摩挲手掌声,还有远处传来的敲梆声。
月宁一动不动,像与猛兽僵持不下的猎物,濒死前仍怀有不甘心的奢望。
裴淮面不改色地扫过她故作镇定的面庞,眸光清浅,唇瓣娇嫩,正是这副乖巧软糯的模样,让他在憎恨中迷失自己,一次次想对她妥协,原谅,然后呢,会不会如前世一般,在他付诸真心之时,回头毫不犹豫地碾死自己。
他眸光愈发冷鸷,抬眸,伸手一把扯落衣。
“你不配恨我。”
那枚装有户籍身契的荷包就贴在她前怀保管,暴/露在空气中的皮肤起了疙瘩,月宁想去拿,却被裴淮抢先,一把从她莹白间攥出,半躬的身体缓缓直立,他看着她瑟瑟睁圆的眼睛,将荷包往掌心一扣,那两张叠成方块的纸掉了出来。
月宁上前去抢,反被他一手捏住下颌。
“想去哪?”他冷眼睨着身契,随即缓缓捏在拇指和食指之间,“还是要背叛我吗?”
“你疯了。”月宁挣扎着想脱开他的桎梏,“是长公主让我去曲江别苑,不是我要去。”
“母亲做不得我的主,我没腻了你,你便死也不能离开。”
话音刚落,月宁猝然跌坐在榻上,便见裴淮指间那两张纸,被他顷刻间撕得粉碎,如雪片子扬洒在她面前。
他上前,不由分抓起月宁的衣衫,往内一拢,旋即将其拦腰挂在肩膀,回身挑开轿帘。
那四个轿夫愣了下,有人低声道:“二公子,坊门关了,这会儿只能去曲江别苑。”
裴淮环顾四周,肩上人犹自捶他脊梁,挣扎着想下地。
那四人低着头,根本不敢看。
姑娘头发散开,乌黑浓密地发丝垂在裴淮腰间,薄软的衣裳勾出曼妙的身形,因斗露出左肩雪肤,单凭这一幕,便叫人忍不住遐想方才轿内的光景旖/旎。
月宁挣脱不动,忽然发疯一般张嘴朝他肩膀咬去。
裴淮嘶了声,却没松手,反而紧了紧手臂力道,一路扛着来到马前。
他手臂力量极大,轻而易举将她托上马去,倒挂在马鞍上,旋即纵身一跳,将人按在身前,策马往别院急奔而去。
曲江池畔住的都是京城显贵,有钱人家,此地依傍曲江而建,亭台楼阁鳞次栉比,歌姬伶人远远于湖面起舞,游船画舫泛出靡/靡乐声,在这个时辰,曲江池畔依旧是灯火通明。
长公主所购置的两处别院,位置极佳。
裴淮去的,正是雪禾理的牡丹园。
园中栽种了许多名贵花种,尤以牡丹为尊,墨绿色,靛蓝的,或是绯红或是粉白相间,整个长安城的牡丹品类,在牡丹园皆能找到。
下马后,裴淮照旧将人抗在肩上,到大门前用力踹了脚。
守门的管家被吓得弹起来,把着门栓问:“是哪个?”
“我!”
裴淮言简意赅,管家亦是从侯府调拨过来管事的,自然一下听出裴淮的声音,他揉了揉眼睛,心里纳闷着,却不敢耽搁,忙声道:“是二公子啊,我马上开门。”
管家看见裴淮肩上扛的人,片刻间就明白过来,先前长公主着人来信,要将青松堂的通房安置在牡丹园,他得了令,与雪禾将墨玉阁收拾一番,寻思着时辰也该到了。
不曾想,竟是裴淮亲自将人扛来。
管家跑着跟在裴淮身后,想引路,奈何他步子飞快,只得擦着汗道:“二公子,前头左转,是在墨玉阁中。”
裴淮没话,却依言拐过假山后,去往缠满藤萝的月门方向。
墨玉阁院中栽植着墨玉,遍地牡丹盛开,花色呈烟紫黑,眼望去,甚是雍容华贵。
裴淮踢开门,将人托着细腰扔到榻上。
月宁立时爬起来,二话不往榻下跑。
裴淮冷眼嗤笑,推了把她肩膀,她便直直往后栽倒。
空隙,裴淮去上了门栓。
这一次,他彻底失了理智。
从未有过的狠戾,如同将人嵌进骨血一般暴躁,帷帐曳地而起,交缠着衣裳划开弧度,床头几被剧烈摇晃着推倒,散在地上的碎瓷发出清脆的响声。
闻讯赶来的雪禾惊得瞪大眼睛,那管事使了个眼色,把刚进院准备伺候的两个丫鬟支出去。
雪禾还怔愣着,管事忙拉她一把,将人扯到月门处。
“仔细听着吩咐便好。”
雪禾张着嘴巴点了点头,二公子,这是要杀人啊。
月宁承不住他的暴戾,在他将自己摁倒春凳上时,只觉眼前一黑,便昏厥过去。
然而这昏厥没过多时,意识重新清醒,身上的重量已无,却有人捉住她的脚踝往上套什么。
月宁垂眸扫了眼。
裴淮身前堆着铁链,冰冷的链子发出银灰色的冷光,而链子尽头是圆形铁索,他正专注往自己脚踝上套。
月宁屈膝往外一踹。
正中裴淮左脸,脚趾勾过皮肉,留下寸长的血痕。
“你要做什么,你不能这么做。”月宁收回腿来,双手后撑着被褥连连往后退去。
裴淮歪着头,手指摩挲上左脸,触到血痕后顿了一顿,随即举着手指放到眼前,血色如雾,漫出点点血珠,他抬眸,凛唇一笑。
下一刻,他弯腰如虎豹般上前擒住月宁的脚踝,往膝间一拉,将人扣在自己身下。
纤细的腿环过后腰,他冷眼睨着月宁,分毫不顾她起身胡乱拍的痛,低头将那圆形锁链往她脚踝一套,骤然将圈口调制贴紧皮肉,上了锁,松手后,便听见那链子发出沉闷的“嚓嚓”声。
这一瞬,月宁倍感屈辱。
内心宛若蓄满委屈憎恶,挤的胸腔尽是苦水后,她抬脚又是一记踹。
这回,却没如愿。
裴淮猛地捉住她脚踝,指肚擦过绷成直线的脚背,顿在圆润如珍珠般的指甲上。
月宁颤了下,往回挣。
裴淮轻笑,旋即折了她的尊严。
房中的熏香被风破开一缕,如同被人掐断了细腰,摇曳着碎成两截。
月宁张了张唇,杏眼积聚着泪珠,一动不动地仰头望着帷帐。
片刻后,那帷帐开始摇晃。
晃得剧烈,晃得她头昏脑涨。
清醒来时,她几乎动不了。
低眉,便望见那冰冷的链子扣在她脚踝处,蜷腿,链子跟着上移。
她战战转过身,面朝墙壁,将自己裹成一团。
月宁心里生出巨大恐惧:裴淮得了疯病,他是想把自己锁死在墨玉阁,彻底沦为一个受他掌控的玩/物。
平湖苑
粉白的花丛后,亭台水榭曲水漫漫。
管家躬身立在裴淮跟前,听他淡着嗓音吩咐:“她若同你要什么东西,无关紧要的便都给她。”
管家犹疑,却不知何为无关紧要,二公子左脸横着一条浅红色疤痕,浑身上下幽冷阴晦,仿佛与从前判若两人。
未等他开口,裴淮道:“诸如书本,画笔之类,胭脂水粉,她要多少要什么,都尽可送去。
珠钗首饰,凡是带尖锐棱角的,一律不许给她。”
“那箸筷?”管家擦了擦汗,心道这回恐怕很是麻烦。
裴淮斜觑了眼,摩挲着拇指想了想,沉声回道:“每回用膳都要派人盯着,箸筷,瓷器,用完便收走,总之....”
别让她寻死。
......
顾宜春心不在焉地走到正院门口,身后的丫鬟见她愁容满面,不禁纳闷,还有十几日便是大婚,长安城贵女几乎都羡慕自家姑娘的好命。
顾大人是清流门生,背后无甚根基,多年前中进士后便入了翰林院,只升迁缓慢,做了二十几载才熬到礼部侍郎的位子,眼看顾家祖上冒青烟,顾侍郎即将升擢尚书,三娘子又被东宫太子妃一眼相中,即将嫁入炙手可热的淮南侯府。
这个时辰,本该是暗自欢喜,可瞧三娘子的脸上,仿佛密布愁云,那眉心自起拧到现下,又来回踱步,不知到底是不是要进正院。
“姑娘,若不然进去侍奉大娘子用茶?”
顾宜春捏着的帕子似要拧出水来,听那丫鬟乍一开口,脑中乱麻忽然清晰,她转过身,道了声“回去”,便提起裙摆往内院行走。
茶肆雅间,厮引着个头戴帷帽的姑娘进门,身后的丫鬟也遮掩着面庞,待合上门后,那姑娘才摘下帷帽,正是递信约裴淮出门详谈的顾宜春。
“有什么条件不妨今日一并提了,若我力所能及,必会相助于你。”
裴淮坐的端正,见她不似先前激动,便觉得她约莫是想透彻了。
顾宜春没有立刻回话,只定了定心神,轻声道:“可否劳郎君倒盏茶,匆忙行路,如今口渴的厉害。”
裴淮扫了眼,取薄瓷盏倒了杯清茶,推到她面前。
顾宜春道过谢后,仰头将茶喝得干净,方才乘车过来,途中数次觉得自己胆大包天,可若要折返回顾府,她心中委实不甘。
她无非跟自己了个赌,赌他裴二郎非负心薄幸之人。
“郎君拒婚,是因为有喜欢的女子。”
裴淮拎着唇,掌中的瓷盏轻转出涟漪。
见他没有否认,顾宜春压下忐忑,从容道:“可那女子的身份低微,侯府绝不会承认其位份,便是郎君如何喜欢,也终不能如愿,是否?”
裴淮嗤了声,坦然道:“对极。”
未曾想顾宜春会是有如此胆识的姑娘,裴淮应声的同时,对她稍稍客气些。
“郎君今日既能让我退婚,明日便能让旁人退婚,如此反复不定,长公主殿下和太子妃殿下绝不会坐视不理。
郎君贤名在外,对慈母和长姐尤其依从,若为着内宅之事起冲突,于郎君而言,百害而无一利。”
从将人锁在墨玉阁,裴淮便再未回侯府半步,内情也如顾宜春所言,回去后永春园不会轻饶他,东宫亦不会放过他。
他自便不愿忤逆母亲与长姐,可前几日已经因为月宁顶撞了长姐,现下她气都没消,这几日去东宫拜见太子,裴淮都故意避着走,唯恐遇上长姐,不知作何面目。
顾宜春见他长眸轻挑,心中怔了瞬,两手压在袖间用力克制紧张。
“不若我与郎君如期成婚,三载之后再行和离。”
裴淮眼底浓深,让顾宜春摸不准他心意,“我们可立下契约,三载之后我若不与你和离,你大可拿着契约去衙门告我。”
“呵!”
冷不丁一声轻笑,顾宜春浑身绷紧,像是等待被屠的家禽。
“不必。”裴淮把瓷盏往桌上一放,顾宜春屏住呼吸等他继续开口。
“若你果真毁约,何必闹到衙门,我自有一百种法子叫你悔不当初。”
顾宜春倒吸了口凉气,面前人眉眼狭长,面若冠玉,本是俊美无俦的长相,却使人生出畏惧之心,不敢与之逼视。
“郎君这是答应了?”顾宜春喉咙有些痒,心中却微微落下石头。
“只要你不介意有名无实,我无所谓。”
顾宜春面上微热,她既然来了,便是深思熟虑过,亦是为着顾家做最合适的算。
父亲代行尚书一职,朝堂波谲云诡,虎视眈眈者众多。她虽不过问朝事,可见父亲每每下朝归来,总是面色沉重,短短数月,已然苍老许多。
父亲之于顾家,是顶梁柱,在兄长羽翼丰满之前,决计不能倒下。
而她,选择与裴淮成婚,便是三年后和离,届时父兄都已站稳脚跟,又有东宫和侯府做后盾,官路亦会亨通。
“唯有一事还请郎君全我颜面。”她抿着唇,手心里的帕子渐渐松开,抬头,不卑不亢地对上裴淮审视的目光。
“大婚当夜,请郎君宿在婚房。”她脸绯红,话时又热又烫,可却没有低头,眼眸中怀着期盼,“三娘睡外屋,郎君睡榻上。”
“我最后问你一次,当真下定决心?”裴淮冷眸扫过她抹了胭脂似的脸颊,掌腹扣向案面。
顾宜春坚定地点了点头,道:“绝不后悔。”
.......
临近大婚,裴淮往牡丹园去的频次越多。
雪禾端着一盏山参乌鸡枸杞汤往墨玉阁去,便见一人风一样从她身边走过,险些翻汤羹,方要开口,却见那人回过身来。
雪禾忙福了福身,“二公子安。”
裴淮掀开白瓷盖子,闻到里面浓郁的鸡汤味,此时已撇去浮油,清汤中飘着枸杞桂圆,他放下后,那帕子擦去拇指上的油。
边走边问:“她今日吃的可好?”
雪禾脑子里过了遍从早到晚的膳食,如实回答:“姑娘这几日吃的寡淡无味,送过去的东西几乎只动了两三箸筷,只是精神还好,每日起看书写字,到晌午时倒头就睡,约莫一个时辰后就起身,在屋里来回踱步,傍晚后便不再进食,也不让我们进去。
奴婢悄悄看过,姑娘在写话本子。”
但凡有件事做,人就有活着的念头。
听雪禾如是着,这几日的担忧也慢慢消减下来。
三日后要成婚,府上忙里忙外开始张灯结彩,不青松堂,其他各院也都挂满红绸彩缎,连欢欢身上也穿了件红纱绸衣,更妨侯府门口那两尊石狮子,简直比过年还要喜庆。
沿街两道也都点过,远远望去,尽是殷红如火,淮南侯二公子要迎娶顾家三娘子的消息成为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谈资,都言两人郎才女貌,天造地设。
这话传的沸沸扬扬,裴淮听了却觉得胸口闷堵。
他走的快,临到墨玉阁门前,却又放缓了脚步,踩着地砖一步一停。
雪禾跟着,见他停在院中不走,便拿余光悄悄顺着他往前看去,视线所及正是月宁支开的半扇窗牖。
铁链桎梏了她的行动,房间虽大,也只能走到窗牖前透气。
月宁拄着胳膊,手托着下颌,低头的时候,微光在她身上洒下柔和的光晕,她翻了页书,长睫忽然抬起,许是感觉有人看她。
她侧脸,目光淡淡瞥去。
裴淮负在身后的手悄无声息的攥紧,他咽了咽喉咙,镇定自若地别开视线,提步往廊下走去。
房中熏着梨花香,清甜且不腻味。
进门时,见她换了方向,背对着门口将脸朝向博古架。
从背影看,纤瘦婀娜,因无发簪,便用软绸束在脑后,比昔日多了几分柔媚,她穿着件素色桃花襦裙,外罩雪青色广袖罩衫,松松垮垮的衣裳衬的她身子尤其细嫩。
裴淮知道她厌恶自己,前几日同她耳鬓厮磨,全程都不愿出声,那唇瓣被咬破出血,掌心被抠的泛红,若不是强行被他攥着手腕,怕是也要见血。
有憎恶,也好过视若无睹。
比如现下,她就坐在对面,清清冷冷跟尊佛像似的。
裴淮上前,见她身子微不可查的颤了下,很快恢复如常。
从永春园出来前,母亲与他嘱咐良多,无非劝他在月宁这收收心,娶妻后断不能让新妇委屈。陛下着人送去贺礼,彰显皇恩浩荡的同时,也再次让百姓见证陛下对永安长公主的不同。
声势显赫的侯府,即将迎来一场京城瞩目的婚仪。
他提早与管家知会过,不许在牡丹园提大婚之事。
博古架上摆满了古玩件,最下面几格都是她近期翻阅的书籍,看的杂,游记医书话本还有拗口的古籍。
他欲搭在她肩上,被她嫌恶的躲开,手掌虚虚腾在半空,裴淮没恼,在她斜对面坐下。
“冷吗?”
她脸色很白,是带有病态的白皙。
月宁合上书,横起手臂搭在桌上,将脑袋埋进去。
裴淮嗤了声,起身上前将人横抱起,怀里人轻飘飘的,抱起来毫不费力,自上了铁链,她便总是如此乖巧,也不反抗,只是在床/事时强压住回应,让裴淮数次草草了事。
此番也不例外,进去时便层层受阻,两人皆是怒目圆睁,互不妥协,裴淮用了狠,抬起她右腿按到肩膀。
她起初压抑着哭声,想咬唇瓣时被裴淮掏出巾帕塞进嘴里,她蹙着眉心,上仰的下颌尖细,颈项勾出柔美的弧线。
皮肤上沁出薄薄的细汗,他根本就欲罢不能。
穿衣时,身后咳了声。
“帮我解了锁链。”
涩哑的嗓音带着疲惫,月宁缩在薄衾中,指尖捏着被沿,话时,长睫覆住眼睛,巴掌大的脸沉郁如水。
“怎么了?”裴淮没回头,扣襟扣的手却悄悄顿住。
“不日便是入夏,我想去园子里走走。”她抠着掌心,不熟悉的人以为她乖巧温顺,可裴淮明白,越是这幅鸟依人的模样,她心中越是冷淡,越是有主见。
转过身去,他探手拂过黏着湿发的额头,腮颊,俯身亲了亲那柔软的唇。
“过几日,等园里莲花开了,我带你四处逛逛。眼下天还冷,你身子弱,省的染上风寒。”冠冕堂皇的辞,裴淮双手扣住她手臂,唇角勾笑,眸眼中也露出虚伪的笑意。
“你放心,我不会找你闹。”
不着边际的一句话,裴淮却在瞬间听出意思,来不及收敛的笑慢慢僵硬。
月宁弯了弯唇角,从他手中抽出手臂,搭在腹上。
“还望二公子婚后能给我一条出路。”
“看在我数月床上陪伴的面上,放过我。”
她态度卑微诚恳,话时伸手拉过他的指,指肚若有似无的擦伤那温热的皮肤,最后勾在他掌心,轻轻晃了下。
原是的这个主意。
裴淮眼底露出一抹阴笑,掌腹贴在她滑软的腮颊,指骨捏住她的耳垂揉了下:“我送你的玉兔耳铛呢?不喜欢?”
月宁忍下酸涩,默默从枕边的匣中取出那对耳铛,“甚是喜欢,一直收在身边。”
“喜欢怎么不戴上?”他音色淡淡,从月宁手里接过耳铛,不疾不徐穿过她耳朵,戴好后,又轻笑着勾了勾她的鼻梁。
“你当我蠢,柔声细语就被你哄得俯首称臣?”
月宁唇瓣颤了下。
他直起身量,慢条斯理道:“我这辈子都要拘着你,锁着你,活着的时候折磨你,□□你,死了的时候,也要拉着你,死也死在一起。
我们生是彼此的人,死是同穴的鬼。”
月宁恨得咬牙切齿,再也装不下去温顺,她坐起身来,脚链发出泠泠声响。
裴淮心满意足的起身,从几案上取过腰封,低头整理,声音却不绝如缕的砸到月宁耳中。
“不装了?”
“我究竟做错了什么?!”月宁忽然泪珠涌下,双手捧与面上哭起来,双肩颤的如雨后梨花,柔弱悲戚。
裴淮转过身来,穿着整齐的衣裳勾勒出精健的身形,玉冠笼着一丝不苟的墨发,长眸轻挑,薄唇一字一句蹦出话来。
“往后有的是时间想,你做过什么,错在何处。总之,你我还有半辈子可以磋/磨。”
“能不能,把裴淮找回来。”
房中骤然静默。
墨玉牡丹迎风送进一缕清香,卷积着枝叶发出唰唰的细微响动。
月宁哽咽着,视线看着他滞住的背影,心在沉底,随着沉默的拉长而逐渐掉进深渊。
“呵!”他深吸了口气,抬手搭在门上,“我再不会给你们第二次杀我的机会。”
门咣当一声甩开。
月宁倒坐在榻上,浑身气力宛若悉数抽走,她的手,慢慢落在覆着薄衫的腹。
大婚当日,淮南侯府自夜半三更便起来张罗喜事,厨房尤其热闹,徐妈妈忙的团团转,两只眼唯恐不够用似的,盯着来往备菜的厮丫鬟,稍有不妥便撤回来重新置办。
吴叔领着十几个厮将侯府内外扫干净,又赶去席宴上布置桌椅位子。
今日东宫太子主婚,晋王也会过来,故而府兵严阵以待,早已在侯府周围巡视多番。
穿着赭红色雍容华服的永安长公主,前几日起便夜不安眠,好容易捱到今日,脸上挂着祥和安宁的笑。
李嬷嬷去端来安神汤,刚踏进跨院便看见裴淮往花园方向走,这个时辰,合该已经换好喜服,等良辰吉时一到,吹锣鼓去顾家接新娘子。
可裴淮尚未换衣裳,行色匆匆,似有什么要紧的大事。
李嬷嬷嘶了声,倒退回脚步正好看见裴淮拐过花墙,一撩袍子跃上阿满牵着的高头大马,主仆二人低声了几句,随即裴淮便纵马出了园子。
“殿下,二哥儿不会逃婚吧?”李嬷嬷惊得连拍胸口,这门亲事一开始他就不满意,长公主和太子妃都看在眼里,早些年他任性也就罢了,如今已然弱冠之年,哪里再由得他去胡闹。
顾家对侯府来,门第不高,却是极为合适的亲家,两家联姻不会引起皇室忌惮,颜面上也好看,顾三娘子闺名在外,娶回府里定是个省心能干的,日后再将管家大权交给她,长公主也能享清福。
料理偌大的侯府,劳心劳力。
“要逃早逃了,约莫是有急事出门。”
长公主揉着太阳穴,饮下安神汤,昨夜几乎整宿没睡,翻来覆去都在想今日喜宴流程,侯爷忙于在外,无暇顾及内宅,尤其太子承陛下恩旨前来主婚,是皇恩,却也需得考虑周全。
晋王母子最不省心,入春后撺掇陛下给东宫送去两位美人,只因太子妃进东宫三载未曾有孕,便着充盈子嗣的旗号拼命给陛下吹耳旁风。
长公主特意去了趟东宫,当日便将美人领回侯府,找牙婆发了出去。
贵妃和晋王做惯了装傻之貌,闻言便跑去陛下身边哭丧,自然是没讨着好,受了通斥责又厚颜无耻的跟何事都没发生一般。
今日少不得还会生出幺蛾子。
“待会儿你去给吴管家传个信,让他将坐席再与我回复一遍。”
“再去问问阿满,二郎为着何事,什么时辰能回来。”
先前算过出门迎娶的时辰,眼下还空余许多,长公主并不急着催促。
却裴淮出了侯府,骑马径直去了曲江池畔牡丹园。
雪禾着人来报,月宁腹痛,要他们去找大夫开个方子,活血化瘀,止痛暖身。
管家等人不敢擅作主张,便见信递到侯府。
裴淮进门后便直奔墨玉阁去,雪禾在身后将今日情形仔细讲述。
“姑娘早上没吃两口,便觉得腹痛难忍,这月的月事她推迟了几日,今早来的时候脸煞白,奴婢端进去热姜汤,可姑娘喝完仍没用。
她便让我们去外头找大夫,开个调理经血的方子,奴婢不敢..不敢不告诉二公子,这才在大婚之日贸然过去。”
裴淮推门,看见月宁裹着厚厚的衾被,只露出些许乌发,像只猫儿一样缩在角落里。
他扫了眼她露出衾被的脚踝,伸手摸去,又冰又凉,仿佛在雪里泡过似的。
“疼。”角落里的人闷哼出声,可怜兮兮的往被里缩去。
裴淮俯下身,试探衾被里的温度,凉的数九寒天一般,没有一丝热乎气。
他蹙眉,回头便朝门口的雪禾叱问:“她病了怎么不早?”
雪禾了个颤,吓得魂不附体:“是姑娘不让跟你,她..她你要忙大婚,何况不是什么大病,姑娘只是染了风寒,我以为....”
他凶神恶煞的模样像极了要吃人。
雪禾不敢再。
“若是大病,你就等死吧!”
雪禾愣住,继而腿一软,若不是扶着门框,定会栽下阶去。
“滚!”
雪禾如临大赦,拔腿就往外走,可腿软的挪不动,她吁了口气,拭了拭额头上的冷寒,一步一步艰难挪下台阶。
“裴淮,我冷。”像是在呓语,月宁浑浑噩噩的睡着,惨白的脸上没有血色,露出被衾的下颌尖尖细细,如扇的眼睫阴下影子,整个人仿佛笼在灰暗之中。
裴淮从腰间取了钥匙,将锁链开。
随即褪去外衣,掀被抱住她冰冷的身子。
他的手掌温热,揉在那滑腻冰冷的腹,轻且缓慢。
两只玉足抵在他的膝盖,怀里人不多时便热络起来。
月宁睁眼前,裴淮暗自检查了她亵裤,见果真穿了月事带,心里的疙瘩才抚平。
来之前他一直不安,总觉得可能不是简单的腹痛,他甚至以为,月宁可能怀了孩子。
他怕她不要,因为她必然恨极。
一路上,他都在想着该用什么法子要挟,直到下马,踉跄了一步,险些摔倒才恍然回过神来。
月宁转过身来,微仰起脸颊看着裴淮。
少顷,她颤悠悠举起双手,托住那棱角分明的脸,柔柔道:“谢谢。”
裴淮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却没有躲开月宁的触碰。
他冷着脸,掌心依旧覆在那软软的腹,余光能看见月宁酡红的脸蛋,还有过了血气的红唇。
“管家去请大夫了,过会儿让他诊完脉,再开方子。”
“不必那么麻烦,你让管家买两副活血的药材,煎一煎便好。”月宁眉眼轻弯,张着嘴往前靠了靠。
裴淮只觉暗香扑鼻,胸口有什么东西挠他似的,他喉咙上下滚了番,面不改色地握住她手腕,拉到自己怀里。
“别任性。”
“我只是觉得麻烦,以前疼痛时我都是自己煎药,如今却养的越发娇娇。”一绺头发勾在她鼻尖,平添了几分娇俏,“那便都听你的,我这会儿困得很,午后便让大夫帮我诊诊。”
裴淮呼出热气,沉郁寡淡的面上浮起一丝不清的欢喜,转瞬便消失匿迹。
那手捧着自己的脸,指肚间若有似无的甜香,他舔了舔唇,低头握着她的肩膀:“是在骗我?”
月宁瞪大眼睛,水盈盈的眼底霎时涌上雾气,她咬着唇,委屈道:“你若觉得我是诓你,便不必请大夫,只管让我疼死。
本就没让你过来,疼的厉害时也只让雪禾帮忙买副药,她叨扰了你,你却怀疑上我。
是不是我什么,做什么,都别有居心?”
裴淮暗下眼神,量她通红的眼睛,最后淡淡道:“骗就骗吧。
她又何止骗过自己一回,想想前世,简直觉得可笑。
宋星阑算计她进侯府,又用苦肉计算计她嫁给大哥,最后临了,又被一封信算计着义无反顾跳进江里,回京救她。
那封信....裴淮眼眸冷淡下来,嗤了句:”横竖你逃不出我手掌心。”
他趿鞋下床,利落的穿好外衣后,扭头冲月宁道:“我得回去了,晚些时候过来看你。”
“好。”
裴淮低头整理腰封,抬脚欲走时,听见身后那人怯怯的一声。
“裴淮,谢谢你。”
他怔了瞬,嘴角不受控制的轻颤,直到上马时,他抹了把脸,才发现自己竟勾着唇蠢笑了一路。
墨玉阁中
月宁看着人影消失在亭榭后的假山,这才将坐起身来,方才面上的软糯敛的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紧绷忧虑。
她跪坐起来,从雕花黄梨木柜中取出一件窄袖襦裙,又拿出一条月事带。
转身,慢慢把左侧上臂露出,血染红了棉布,只差一点便要浸透衣裳,她倒吸了口气,疼的沁出薄汗。
她庆幸裴淮因大婚忙的缓不过神,否则若他褪去自己衣衫,必然就会发现端倪,许他已经嗅到血的味道,当他怀疑且真实去查验的时候,月宁险些咬破嘴里的软肉。
她已经六日没来月事了!
惊慌恐惧如同毒藤缠据内心,每推迟一日,那毒藤便勒的更紧一分,如今已经逼到喉咙,窒息感让她不得不尽早决断。
今日侯府办喜宴,从牡丹园亦调过去数人,此时应是戒备最松弛的时候。
月宁把血挤到月事带上,已然疼的喘不过气。
她昨日细细看过所谓的避子丸,虽形状大与长公主赏赐的很像,可吃到嘴里,后劲有些不同,味道带了微甜。再回想每次裴淮事毕的举动,月宁很是后怕,他根本就没想让她避子!
雪禾送来的汤羹膳食,但凡带一点油星气,她便呕的难受。
不似从扬州回京那般呕吐,而是干呕,清时候最盛。
写话本子时,她特意看了几本医书,里面有教人把脉诊孕的例图和文字,她反复研习,最后给自己诊了一脉。
脉滑如珠,是喜脉!
当时她吓得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办。
琢磨了几日,她知道,不能要这个孩子,那么便该寻个法子把他送走。
逼近晌午,雪禾进门送燕窝银耳羹,清淡的汤水,盏中还加了补气血的桂圆红枣等物。
从前雪禾嫉恨月宁,恨她夺了自己想要却要不到的通房,若月宁没进侯府,凭着爹娘在府中做了几十年的势力,长公主定然会把她送进青松堂。
从奴婢到半个主子,她自及笄起便开始肖想。
可偏偏到手的偏房被人抢了去,她怎能不气,不妒!
她又是个招摇的,未成事前便弄得阖府皆知,故而月宁进青松堂时,雪禾听了不少背后的闲话。
那会儿她可真是恨极了月宁,整日咒她出错被撵。
可眼下看她被囚在一隅之地,凭着二公子心情来去折磨,她又有些庆幸。
原以为二公子善良真诚,又爽朗待人,没想到他忽然变了脸,变成这副叫人胆寒的模样。
雪禾凉了燕盏,扭头看见月宁苍白着脸坐在榻上,怀里拢着织锦软缎被子。
怔愣的眼神叫人瞧着发慌。
忽然,月宁朝她投来视线,轻启嘴唇道。
“雪禾,你去看看香料是不是没了。”
香炉搁在屏风后的几案上,雪禾方走到那,抬起盖子瞧了眼,纳闷道:“这味道怎么有点....”
话音刚落,便见她软软跌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