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冲突
偌大的花厅, 静的掉根针都能听见。
自裴淮走后,厅内众人便各自沉默着,脑中无不回想着方才发生的一切。
“裴世子, 这回儿,你可信了。”
一言, 如平地一声惊雷, 骤然砸在成国公府头上。
孙成周站起来,看着李衍, 又扭头难以置信地望向月宁,他张着嘴, 耳朵里仿佛只剩下那句话:我与月宁,早已有了肌肤之亲。
李三郎,清风儒雅的男子, 何时就同自己妹妹有了干系,连他都瞒过去了。
他也该清楚知道,这样的话一旦出口, 便意味着两人只能有一个结局, 成婚!
孙成周忽然低头,瞪着他们牵在一起的手, 舔着唇,上前一步道:“如此, 便该两家坐下来, 商议婚期了。”
话音刚落, 裴淮冷的朝他瞥去搀着杀意的眸光, 他棱角分明地下颌微微低垂,幽眸洇出薄光,闻言怔了片刻, 而后便不知所以地笑起来,笑声让其余几人屏了呼吸。
谁都知道裴二郎阴戾果决,杀伐独断,此时他虽一言不发,可周身上下仿佛能旋出滔天旋涡,冷飕飕的直逼人心。
“好,好,好。”
一连三个好字,他攥着拳头,额畔青筋鼓的浮出皮肤,星眸轻抿,薄唇略弯,他躬身捡起被仍在地上的聘礼单子,拇指摩挲着上面亲笔题写的物件,悠悠开口道:“若魏国公府同成国公府真能订下婚来,届时我来贺礼,这单子------”
他拉长了尾音,目光凝在聘礼单上,忽然眼眸一挑,与此同时,他抬手将那单子压在案上,声音肃沉。
“便留下做你孙二姑娘的贺礼了!”
甩袖而去,清隽冷冽的背影自垂花门消失不见。
成国公与苏氏就站在花厅后的院,自然将李衍与裴淮的对峙悉数收入耳中。
待他们走进花厅,目光首先落到李衍牵着月宁的手上。
月宁挣了下,李衍却没松手,温热的掌心贴着她的手背,似暗暗使了力气,月宁仰头,李衍沉了沉心思,慢慢放开与她十指交缠的柔荑。
随后,一手撩起袍子,双膝跪在成国公与苏氏面前,声音郎朗如玉。
“姨夫,姨母,三郎卑劣,瞒了你们许久,望姨夫姨母见谅!”罢,径直扣头,跪下去时,身段犹如青松挺拔。
.........
却裴淮出了国公府后,抬脚跨上厮牵来的马,恍恍惚惚朝着渡口急奔而去,冷风卷起衣裳,将他梳得一丝不苟的发撩开一绺,玉冠松了,往右侧微微倾斜,他却浑然不觉,纵马狂奔。
冷厉地雪片忽然在他脸上,没入颈子一片冰凉。
他勒紧缰绳,惶然地抬起头,才觉出不知何时,竟下起雪来。
骏马了个转,又咆哮着了个响鼻,喷出浓白的雾气,青烟袅袅的江面,有几艘船停靠在渡口。
他反手覆在胸口,仿若听不到心跳一般,有人吆喝着让他闪开,他却置若罔闻,只抬首死死对上迎面失了控的黑马,马上那人惊得又拽缰绳又破口大骂,那马受了惊,根本停不下来,眼看就要撞到裴淮。
谁也不曾看到那长剑是如何拔出。
只听见一声“噗”的响动,黑马骤然抬起前蹄,颈部被割开长长的血口,浓烈的血腥气登时弥散,鲜红铺满莹白。
周遭的人纷纷吓得四散而开,有些大人捂了孩子的眼睛,胆大的看了一眼就赶忙转过头。
黑马挣扎着转了几圈,忽然咣当一下,连人带马摔在地上。
鲜血溢出,犹如冷梅一朵朵盛开。
裴淮居高临下睨着那人那马,冷淡无情的面上,慢慢勾出狠若毒蛇的笑意:“阿念,你母亲不要咱们父子了。”
阿满赶上前来,急唤道:“世子爷,京中来信。”
陛下有要务召他进京,刻不容缓,待裴淮登上返京的客船,甫一站定,便觉五内燥郁,胸口犹如被人攥紧了又骤然用力一挤,压迫感让他不觉呕了下,他合上眼,腥甜的血气在喉间涌动翻腾,他抓着船栏,唇角渐渐滑下猩红的血迹。
阿满看了,吓得忙去给他递帕子,“世子爷,你何苦呢!”
裴淮却不接,只任由着血迹滴到衣裳,心里头的苦涩愈发浓厚翻涌,他仰起头来,寒风吹得手脚冰凉,唯独胸口是炙热的,焚烧的,犹如被翻了火炉,通红的火炭滋啦炙烤着他的皮肉,让他难受,却无法抓碰。
“世子爷,殿下若看到你这个样子,要心疼坏了,你得珍重自个儿,珍重身子啊。”
“你就算不为着自己,也得想想殿下,想想侯爷,还有阿念,他还那么,若知道你如此作践自己,他...他定是害怕的。”
“害怕?”裴淮抬手抹去唇边的血迹,余光扫了眼阿满,“阿念害怕我?”
阿满听不出他是何意思,却隐约觉得并不是什么正常语气,像是反诘,讥讽。
“我十恶不赦,活该众叛亲离。我违背诺言,更该天雷劈,总而言之,我是个不得好死的混账畜生。
是么,阿满?”
他脊背微屈,眸光望向漆黑的水面。
阿满鼻尖一酸,竟不知该回些什么。世子爷从前两年便换了脾性,不爱笑,也不爱热闹,整个人冷飕飕的不带鲜活气。
然阿满却知道,他心里是好的,待他们下人更是有情义的,虽他冷言冷语,可到底顾念着主仆之意,他母亲在庄子里做事,得了病没人看管,是世子爷指了大夫过去瞧,这事事后阿满才知道。
绿桃和红樱,就跟在世子爷身边,绿桃那活泼跳脱的性子,放在旁的主子眼里,是断断活不得几日的,可主子偏就能容得下她。
红樱对世子爷有心思,数次想要献身与他,可世子爷连机会都没给一次,红樱那般聪慧的女子,受了挫却没生出半点怨恨,依旧忠心不二的跟着他。
这样的世子爷,哪里是他自个儿的那般无耻。
若他真的有对不起谁,便也只是宋月宁了。
阿满抹了抹眼角,吸着鼻涕想起从前青松堂的事。
都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世子爷每每折磨了月宁,事后哪次不是自己身心俱疲,两败俱伤。
他是大抵看不懂为了什么,世子爷的心思,分明太深了。
裴淮把着船栏,脑中充斥着李衍那些话时,与月宁十指交握的场景。
郎才女貌,碧玉天成。
他听闻李三郎的好名声,自各种人嘴里出的李三郎,无一不是清俊少年郎,儒雅端庄,谦和有礼,恭敬自持。
这样的人,太容易蛊惑人心。
裴淮将脊背又低了三分,只有这般,腹部的疼痛才稍稍好受些。
回京后,他得去同陛下求个恩典。
......
“三郎,你是,自月宁来到扬州城,你就知道她是我成国公府的千金?”苏氏倒吸了口气,捏着瓷盏的手忍不住紧了紧。
孙成周握着折扇,拧眉一同看去。
跪在地上的李衍,神色淡然,脸颊微红。他既然决定出真相,便知道该承担被鄙夷被斥责的一切。
“回姨母的话,那年初夏,我与月宁在客船上相遇,机缘巧合落了水,我又将她救到船上,彼时月宁尚在昏迷,我想起姨母过的话,道月宁后脊有颗....”
没完,孙成周咦了声,道:“这话你怎会知道?”
女孩身上的特征,事关清誉,母亲是不会告知旁人的,即便李衍如同半子一般。
李衍略低了低头,拱手作揖道:“是我不经意听到了。”
月宁咬着唇,这才明白他缘何知道自己后背的痣。
“衍哥哥,你既然当时没有出真相,想来你已知道我的身份,你既然知道我曾给裴淮做过通房,今日又何必出这番惹恼他的话来。
你该明哲保身的。”
都不是蠢人,在李衍跪下起初识月宁之时,他们便大都猜到了缘由。
李衍不坦诚,无非是顾虑月宁彼时的处境和身份。
苏氏拢着月宁的肩膀,轻轻拍了下,道:“囡囡,你回房去,这事儿便别听了。”
“母亲,我无妨。”
孙成周有些不大高兴,径直就对李衍责道:“三郎,你莫不是觉得我们成国公府非要同你们魏国公府结亲不成?!”
“你嫌弃我妹妹,我还嫌弃你呢!”
“别把自己捧太高了,到底,你于女子来又并不是上佳人选,不懂风情,不温不火,谁若是嫁与你,那得多大的造化。”
“呵,我妹妹可没那个福气,盛不了你的深情厚谊!”
愈想愈气,尤其是上元节前夕,李衍郑重其事与他吩咐,让他务必把月宁带到桥头。
他还当李衍是真的喜欢月宁,要不顾一切表露情意,娶她进魏国公府做大娘子。
亏他上赶着帮忙,竟不想李衍都是个计较细枝末节的混账货。
他真是腹内涨得厉害。
李衍一言不发,倒是国公夫人,瞟了孙成周一眼,斥道:“成周,闭嘴!”
孙成周这才收住,不悦地嗤了声,再看李衍时,便是左右挑刺,怎么都不满意了。
“三郎,今日要谢你为囡囡解围,既是权宜之计,那么我们成国公府也不会将此事宣扬出去,今日也不早了,我便不留你用膳了。”
是要赶客。
李衍跪着,直起身子望着苏氏,言辞恳切道:“姨母,你听我把话完。”
孙成周上去就蹦起来:“还什么,赶紧走吧,省的咱们做不成兄弟!”他是想出手他,一想到李衍竟然嫌弃妹妹,且阻着她回来认亲,他就气不一处来,咬牙切齿的恼他。
“姨母,我今日的并非场面话,也并非只是为了替宁妹妹解围,我是真的喜欢她,想与她共度此生,白头偕老的。
姨母,我既然敢,便知日后要面对何等风波,请你将宁妹妹交给我,我定会拼尽全力护她周全,只要三郎在,就没人能动得了她。
请你相信三郎的诚心!”
罢,双手伏地,郑重地跪下去。
苏氏动容,国公爷肃着面色坐在主位,一声不发。
孙成周鼻子里发出哼哼的不屑声,又走过去,拽着月宁的袖口,使了个眼色道:“骂他!”
月宁忍不住用手指在桌上写了个字,孙成周一看---
“忍。”
“妹妹,你这性子太柔了,日后嫁给谁我都怕他欺负你。”
“那便不嫁了。”月宁声音淡淡,却不像玩笑话。
孙成周愣了下,回头却被苏氏狠狠剜了一眼,他便摸着后脑勺,若无其事坐回位子上,又怕月宁伤心,声安慰道:“你不嫁人,哥哥管你一辈子。”
“孙成周,闭上你的嘴!”
国公爷握着扶手,末了,才慢慢开口问道:“三郎,此事你可与家里商量过?”
李衍拱手又作揖回道:“父亲母亲贤明,三郎尚可做的了自己的主。”
后又补上一句:“何况母亲很是喜欢宁妹妹。”
国公爷点头,温声又问:“你若是娶了囡囡回去,是算如何待她?”
“明媒正娶,风光过门,做三郎的大娘子,日后便要执掌中馈,与我举案齐眉,子孙满堂。”
月宁听了,脸绯红,将要摇头开口,却被苏氏按住手,示意她再听听。
国公爷面上缓了下,握着扶手的两臂抬起,又落到膝间,思忖片刻又问了句:“你可知囡囡为那裴世子生了一个儿子。”
李衍神色未变:“我所了解的,远比姨夫姨母知道的要多,三郎既开了口,便不惧任何后果。”
“好。”国公爷挺起脊背,睿智深沉的眸眼闪过几分祥和,“若是那畜生...裴世子逼上门来,你又待如何庇护囡囡。”
李衍望向月宁,恰好与她视线相织。
月宁眸眼清澈,不妨被他捕捉到情绪,下意识避开他的量,手心一团湿汗。
苏氏握着她的手,拿帕子一点点为她擦去紧张,又抬手抿了抿她掉落的碎发,自始至终,没有松开她微微发抖的手指。
“魏国公府,祖上有高祖赏赐的金匾。”
“好。”
国公爷难得露出一抹淡笑,早年间,魏国公府与成国公府老祖身披战功,为高祖定坤立下汗马功劳,更是成为手握金匾的为数不多人中一员。
两家金匾如今都在各自祠堂供着,百余年来是种荣耀,而从未因着子孙犯事而抬出过一次。
李三郎的确是深思熟虑,连退路都想好了。
“三郎,你且回去,待我与你姨母问清囡囡的心意,她若是也欢喜,我与你姨母便会同你父亲母亲商议婚事。
可若是囡囡不愿意,我们成国公府也是能养得起自己的女儿的。”
成国公的话分量极重。
月宁眼眶一热,有些不争气的想哭。
苏氏笑道:“可是把你吓坏了。”
许是怕逼得月宁太紧,夜里苏氏并未再询问李衍与裴淮的事,而是早早让灵玉扶月宁回屋休息。
灵玉去厨房要了热水,回来时,却见月宁坐在书案前,一张脸白的很不好看,她满面倦色,双眸失了鲜活气,无神地望着烛光,本就纤瘦的腰肢裹着宽敞的中衣,愈发羸弱,如同娇艳的花儿一夜遭了霜,恹恹的支着下颌坐在那儿一动不动。
翻开的书卷半晌都没再翻页,跟自己出去时一样,压着笔杆搁在手肘下。
“姑娘,我先去弄点吃食过来,你吃好后再沐浴吧。”
灵玉心疼,转身欲走。
听见身后一声轻叹:“不必,我没甚胃口。”
语气很是疲惫。
灵玉约莫知道与今日裴世子上门有关,他们做下人的虽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可瞧着裴世子与李三郎相继出现,便已然脑补了一场两难争一女的绝世狗血大戏。
傍晚时候灵玉还听到几个丫鬟扒着墙角私密话,的便是裴世子雷厉风行,怕是要捷足先登。
又有人,李三郎近水楼台,必先得月。
可眼下瞧着姑娘心不在焉的慕言,便知其中滋味不甚好受。
灵玉吩咐人抬来热水,将屏风挡好后,便去外屋候着。
月宁滑进水里,有些心烦意乱起来。
她将乌发笼在脑后,湿哒哒的贴着皮肤,两臂环过双膝,团成一团窝在木桶的一侧。
裴淮会就这么罢休吗?
京中的雪远比扬州下的大上许多,纷纷扬扬覆盖着路面,泼洒出一片银白的世界。
一身穿玄色狐裘鹤氅的男子,持鞭急奔,入了宫城后,亦畅通无阻,经过的内侍宫女见状,纷纷垂手躬身,待他走远后,方抬头继续行走。
正是方到京城的裴淮。
直到长玄门前,他才勒停了骏马,翻身一跃跳下来,接着便有内侍接过缰绳,引去喂马司。
笔直挺拔的身影自长玄门疾步走过,鹤氅迎风簌簌,带的两道积雪不断掉落地上,他双眸明亮,入鬓的眉毛微微蹙起,薄唇紧抿,甫一跨过正殿大门,又有宫婢低头去为他宽解氅衣,双手捧着退至外殿。
殿内燃着地龙,烘烤的仿若夏日一般。
新帝披着一件薄衫,内里只着单衣仰躺在软塌上,听见来人动静,只慵懒地斜了眼,便继续将目光落在手中案卷上。
裴淮拱手作揖,声音里夹着外面冰雪的凉气。
“陛下,二郎来迟,望陛下恕罪。”
新帝笑了笑,抬手让他坐在塌前圈椅上,宫婢端来南边上贡的蜜橘,蜜瓜,又捧来新煮的热茶,一并放在裴淮左手边案上。
“私下无人时,你也不必如此拘礼。”
皇后又怀了身孕,如今正是胎稳之时,新帝从雍德宫出来,看了些许案卷,便得知裴二今夜下了渡口,正往宫城赶。
他把手里的案卷往前一掷,叹道:“这案子从父皇时候拖到现下,也该了结了。”
新帝做太子时,便是个温和寡淡的性子,若不是淮南侯府一路推着他往前走,恐早就数次被晋王拉下马来。
今夜他看的案录是早年间发生在京畿一带,江底沉尸案。
最初是由几个洗衣的仆妇发现,江面飘起来两具面目肿胀辨不清人脸的尸体,后来隔日便会浮上来几具,惊得刑部和大理寺双双着人前去捞,又从民间请了捞尸队,这一捞不要紧,足足发现三十四具尸体,有男有女,从验尸官那里得知,这些尸体的年纪都不大,最大的骨龄也只是二十左右。
偏附近一带没有报案的,这事蹊跷,足足压了数年。
前几日有了线索,新帝不放心旁人,便赶忙见裴淮召回京。
“这案子,牵扯到南衙将领,你仔细着查,若非必要,岳丈大人也不必惊动。”
“是。”裴淮收好案录,动了动喉咙,忽然起身来到新帝面前,在他错愕的注视下,猝不及防跪在地上。
“二郎,你这是作甚?”
新帝从榻上坐起来,伸手就要扶他。
裴淮不肯,固执跪着回话。
“恳请陛下为二郎赐婚。”
新帝愣了下,随即笑道:“咱们二郎是看中哪家姑娘?御史中丞家的还是左相嫡出?这两家都有意,着人到孤这里探过口风,你若是...”
“陛下,二郎心里,只惦记一人。”
闻言,新帝敛了笑,他约莫知道是谁了,从前在东宫时,听太子妃起过,裴淮得了个娇娇通房,整日护的跟眼珠子似的,后来娶了大娘子,却是将人冷着,反而把那通房捧在手心,彻底养在了曲江别院。
后来裴淮与顾家姑娘和离,太子妃气的骂了他两天不止。
新帝咳了声:“你可掂量着话。”
“陛下,二郎想娶成国公府嫡女,孙月宁。”
“你等等----”新帝蹙着眉,摆手问道:“孤记得你那通房,名字仿佛也是这个。”
“是,她便是成国公府走丢的幼女,亦是我儿的亲生母亲,故而,请陛下为二郎赐婚,让我儿能在母亲照料下成长,求陛下成全。”
“二郎,成国公府世代忠良,若孤没记错,他们同魏国公府祖上有亲,好像早年间就定了娃娃亲吧。”
裴淮不置可否,又道:“既然并未成婚,那二郎恳请陛下赐婚,若我能...”
“二郎,糊涂了你。”新帝断他的话,肃声责道:“孙家与李家,为国尽忠,堪称表率,换做旁人,或许孤会帮你下道恩旨,可这事搁在他们身上,孤是万万不能毁人姻缘的。”
“二郎,忘了那姑娘吧。”
裴淮心口一紧,凉彻入骨。
“陛下,求你!二郎这一生,除了她孙月宁,谁都不会再娶,求你成全二郎的私心!”
“陛下,二郎从未求过你什么,这一回,只这一回,往后你让二郎做何事,即便上刀山下火海,我都不会皱一下眉头,望陛下成全!”
“你可真是疯了。”
“孤也与你句实话,你趁早消念头,死了这份心吧。”他撑额,不愿与裴淮周旋,“别是孤,便是先帝在世,也不会拿着赐婚去逼迫成国公府和魏国公府,夜深了,回去吧。”
雪片肆无忌惮落,高墙枝头屋檐,皆覆盖着厚厚的积雪,脚底踩出生硬的咯吱声,颀长劲拔的身影被宫灯拉成狰狞的形状。
裴淮忽然顿住脚步,折身往后看去。
皑皑白雪中,只他两道脚印子。
凉薄,冷清。
狭长的眸眼微微眯起,迎着风雪沾上寒气,睫毛被压得几欲抬不起来,水珠凝结,滚进眼底,他勾起唇来,沁出一抹幽冷的寡笑。
四肢冷的骇人,胸口却如烈火焚身,焦躁狂热。
他攥着拳,深深吸了口气,枝头立着的夜枭骤然弹开树枝,将那一抔积雪扑簌簌弹到裴淮头上。
冰冷的雪块瞬间滑至他氅衣之内,与那滚烫炽热的身体相接后,融成水流,沿着精健的皮肤滑滚下来。
甚好,索性他有的是手段!
不肯走明路,那便犯不着用什么好心好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