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闯入逼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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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西, 桐木大门开后,有个面向机灵的厮四下扫了圈,还未出来, 身后人低声嘱咐:“务必把信亲手交给二姑娘,断不能落到旁人手中。”

    “是, 大人。”

    厮拔腿就往东跑, 身形麻利,不多时便消失在视线中。

    被唤作大人的, 正是秦筝的父亲,原按察司佥事秦黔。

    他合上门, 本就安静偏僻的巷道,此时更是静的连风卷落叶的声音都听得真真切切。

    站在树下身穿银白氅衣的裴淮,微侧过身子, 声音冷淡:“叫跟着的人别惊动他,若有任何风吹草动,立时回禀于我。”

    那人拱手道“是。”

    待回去客栈后, 京中来的人忙起身奉上密信。

    “主子, 陆大人在教坊司有所发现,应是与沉尸案有关联。”

    裴淮进房, 陆文山的信送的急,是用官马连跑数夜疾驰而至, 信中提到了当初为晋王和礼部勾连的慧娘, 自晋王失势后, 慧娘便一直再未动作, 直至晋王被圈禁,慧娘才心试探着活动,只是她行事缜密, 尚未露出什么破绽。

    此番陆文山信中,的便是查到与慧娘对接的真正幕后之人。

    待看到末尾,信中最后写的正是裴淮疑心那位。

    灵州节度使,冯秋。

    当年在查安远伯世子马兴时,裴淮曾让陆文山去了趟灵州,冯秋是个左右逢源的笑面虎,前世晋王曾多次派人与他周旋,想借他之力火上堆柴,可冯秋既没有直接拒绝,亦没有动用一兵一卒,甚至在晋王攻城那月,趁机在边境起叛,占得了一席之地后,关门做起安平王。

    与此同时,派去灵州盯着冯秋的暗卫相继传来密信,与陆文山所写基本吻合。

    冯秋有动作,而京中教坊司慧娘,只是他开启联络的一条支线,早在过去的数年里,冯秋已然将眼线安插在各行各业,如今形成势力,怕是要在边陲煽动风波。

    裴淮去金陵时,曾查到一处暗坊,明面上是寻常青/楼生意,暗地里却往各地分发密信,楼里生意红火,男倌女倌都有,每年亦会从各处招揽新的适龄男童女童,于一处教馆中教习数年后,方能进入楼里侍奉客人。

    而沉尸案那三十四具尸体,据查,应是那青/楼的手笔,死去的男/女中,有些的不过七八岁,大的也不超过二十岁,多半是从教馆调/教不成,或是失手弄死了,身上的淤青虽然被水浸泡过,犹能看出吃了不少皮肉苦,而且最为令人疑惑的是,那些尸体的拇指食指以及虎口处都有硬茧,骨头被磨得变形,像是长期持兵械训练的结果。

    那教馆,与其在调/教伺候人的玩/物,不如是在调/教训练有素的战士,至于被抛尸沉江的,或是不服管教被残忍杀害,或是在训练中耐不住严苛倒地身亡,各种曲折,恐怕只有那些残杀无辜的刽子手才清楚。

    只是裴淮尚未探清这教馆和青/楼上下线为何人,他便没有轻举妄动,只待合适时机,将大鱼一网尽。

    加之此事莫名牵扯到秦家,秦黔被罢官前,只是佥事,而他所得知的消息里,秦黔与教馆和灵州皆有干系。

    如此,裴淮到扬州来,却也是顺理成章。

    他唤来冰水,阿满早已习以为常,为他布置好床铺,又将换洗的新衣放在屏风后木架上,这才合上门,悄悄退到外头守着。

    他们来的动静极,沿途并未惊动各地官员,而是带着主子与当今陛下在登基前,组织训练的一支暗卫军。

    扬州刺史府果真在李衍入狱后,着人去衙门问过话,只是交代狱卒多加照顾李衍,便回去禀告刺史和魏国公府。

    李衍倒是安生,在那般幽冷脏乱的牢狱里,还能不疾不徐提笔算账,面上毫无担忧之色,衣着发冠一丝不苟。

    裴淮沉在冰水中,长臂往上摸索着寻到桶沿,复又慢慢浮出水面,皮肤泛着冷光,如他此时沉寂清淡的面孔。

    不怪衙门出手迅疾,从淮河捞上来的六具尸体,最后经过查证是在李衍名下的商船上抛尸的,那商船沿河流一直往北,是由临城衙门协助拦下,船上的人看见官兵后,或是跳水,或是服毒,竟无一个活口。

    县衙哪里还敢轻视,当即把李衍请到狱里,事关重大,便是最后查出李衍无罪,至少也没造成损失,无非登门致歉,好过丢了头上乌纱。

    裴淮起身,扯过大巾裹在身上,门外有人叩门。

    阿门声秉道:“魏国公府夫人此时去了成国公府,按照时间来计,约莫有一个时辰了,尚未离开。”

    “进来。”

    阿满低着头,余光瞥见他森寒阴冷的眸子,便赶忙又低了低身子,道:“成国公夫人把二姑娘也叫了过去,因为在花厅,暗卫不便近距离监听,便不知道他们的是甚。”

    裴淮拧眉,瞳底闪出不悦,他边擦水珠,便去够木架上的中衣,刚要够到,却忽然反手扔了回去,厉声道:“拿一套出门穿的衣裳,快!”

    他住的客栈特意挑的是与成国公府相近的位置,故而赶去时,只用了一刻钟,却见魏国公夫人齐氏正从正门出来,月宁挽着苏氏的手,将人堪堪送到马车上。

    齐氏又挑开帘子,招手唤来月宁。

    苏氏虽陪着,可齐氏附在月宁耳上,低语了几句。

    裴淮根本听不清。

    月宁似乎在犹豫,然片刻后,就低着头似乎同意了。

    魏国公府的马车走后,苏氏拉起月宁的手,又压低嗓音了几句话,月宁与她相携进了府门,管家从内将门合上。

    裴淮看不见,听不到,心内急的惶惶躁动。

    灵玉去吩咐厨房烧水。

    月宁坐在书案前,有些神情忧虑,方才魏国公夫人与母亲商议的是李衍被冤一事,如今衙门关着他,无非是有两条证据。

    其一是李衍名下的商船,其二是在尸体被发现前两日,李衍恰好出现在淮河一带,且在淮河畔的酒楼中,住了几日。

    虽那酒楼是他李家产业,可联系到那六具尸体死亡的时间,加之抛尸的商船,李衍便成了最被怀疑的那个。

    月宁研墨,重重叹了口气。

    姨母的意思,是要月宁做李衍的证人,让她承认,那几日李衍是陪她在酒楼散心。而之所以不选孙成周,是因为孙李两家的关系,孙成周极有可能帮李衍作伪证。

    换做月宁则不然,一个姑娘家,没有无缘无故拿自己清誉做幌子的,在外人看来,月宁的证词会更有可信度。

    月宁也明白,齐氏不只是想要她帮忙捞出李衍,更想借此事将两人婚事做成,可偏偏这话她不好开口,而且看母亲的意思,是明知道如此,却也愿意成全。

    灯烛爆开火花,月宁手指冰凉。

    扬州没有地龙,单靠房中烧的旺盛的炭炉取暖,她身上穿着软缎掐腰袄,外面又披了件溜滑的披风,仍觉得脚有些冷。

    起身,来到窗前,朦胧的月光投在楹窗之上,淡淡的光影将她白嫩的脸映照的愈发润洁,她拢着披风,听见屋檐上偶有的滴水声。

    进了二月,天气却越发严寒。

    她知道,母亲是喜欢李衍的,若不然不会在方才不点名姨母的心意,反倒想顺水推舟,成全这桩婚事。

    魏国公府想救李衍出狱,有的是办法,委实不该深夜寻到成国公府。

    月宁摩挲着脸颊,指尖稍稍有些温热。

    她心里烦闷,总觉得像是透不过气来,虽然她也希望李衍少受点罪,早日从狱里出来,可她不喜欢这个法子,总觉得有胁迫的意味。

    母亲是为她好,齐氏也是为着李衍好,长辈多半都是为着孩子,她们也愿意相信,从自身角度出发,所看到的的日后要比她们晚辈看的更为透彻,她们选择的前途也比她们晚辈选择的更为睿智。

    月宁推开楹窗,虚虚坐窗沿上,帘帐被吹开,轻轻浮动着柔软翩迁起舞,空气里是星星点点的湿冷,她伸开手,才觉出不知何时,竟开始落起雨点。

    松散的长发垂在脑后,只别了根素簪在上,额间的发丝很快濡湿,她仰起脸来,惆怅地又叹了口气。

    忽听檐上有人话,狠狠吓了她一跳。

    “怎的,李三郎入狱,你不痛快了?”

    月宁惊得拢住披风,紧接着就要去关楹窗,没想到那人比她更快,在她手指触碰窗楹前,率先一把按住边缘,往外猛地拉开。

    幽黑的眸,清冷的凝视,还有唇角若有似无的讥讽。

    他穿的是深色衣裳,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此时就这么站在窗外,一手扒着雕花木窗,一手按在墙壁,狭长的眉眼沁出薄薄的笑意,他本就生的俊美,如今浑身上下笼在阴郁之中,仿佛比之从前多了种邪性,还有不上的冷/欲。

    “来..来人。”月宁几乎是哆嗦着出这两个字,声音颤颤,像是从嗓子眼滑出。

    还未飘远,就被细雨骤然落。

    裴淮笑,身子慵懒的往后一靠,贴在墙壁上与月宁对望。

    “喊吧,你再喊一声,倒省了我登门求娶的繁琐流程。”

    从内侧握住雕花木窗的手,瞬间失了力气,月宁闭了闭眼,确认不是做梦后,恐慌很快被强行压制下去,她尽量稳住声线,不想激怒他。

    深夜他既能闯进成国公府,便也能神不知鬼不觉把她掳走,要冷静,要镇定。

    她蜷了蜷手指,声求道:“你放过我好不好,往后我给你立块长生牌,日日烧香祈福,祝你长命百岁,每逢初一十五,都格外抄经祝祷。

    你,能不能别跟我过不去,别揪着旧事不放,我们总要往前看的。

    是不是?”

    “如今你过得很好,我听传言,你与孩子都深得陛下宠爱,韩大儒更是被召唤回京,为孩子教学,你想想孩子,别执迷不悟了,行吗?”

    裴淮一声不吭,只用莫名弯起的眉眼看着她,自始至终,似乎根本就听不到她在什么。

    月宁被他看的心中惶恐,只得硬着头皮继续劝道:“孩子若是知道你如此模样,必然会害怕你,他....”

    “孩子?你还记得你我有个孩子。”裴淮终于收敛笑意,他往前倾身,逼得月宁不得不往后退了两步,趁此空隙,他一手压在窗沿,利落的跳进来。

    随后,面不改色,反手从后合上楹窗。

    房中静的骇人,噼啪的炭火声异常响亮。

    他步步紧逼,眼眸铮亮,像是听到什么不可思议的笑话,极具讽刺。

    “我带阿念给你上了两年的香,以为你死了,我一遍遍告诉阿念,那冰冷的牌位就是你,牌位旁的棺椁里躺的也是你。

    又是一场大火,烧的干干净净。

    而你呢,绝情到弃我们父子不顾,孤身来到扬州,不仅认了亲,还跟他李三郎有...无妨,你便是同他睡过,我也不介意。”

    “你今夜过来,难道只是为了踩践我?”月宁竭力忍着羞怒,奈何呼吸越来越急。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李家和孙家的婚事,怕是结不成了。”裴淮凛着眸子,转身走到书案前,撩起袍子坐下。

    案上是月宁读过的书,还有她手写的话本,上面签着“念安先生”的笔迹。

    裴淮抬头,光火下的那张脸如冷玉般湿滑,他发间湿透,身上穿的鹤氅也在往下滴水,到底是矜贵的料子,只湿了外层,内里却依旧干燥温热。

    月宁去抢,却被裴淮一手举高,轻而易举避开。

    “你们两人,倒是做的一笔好买卖。”他的是李衍帮月宁出书一事。

    “往后他在狱里,你在府里,这买卖怕是也要落空。”正着,手里的话本已然悬在火苗上,他眯起眼睛,挑衅一般望着月宁。

    “着急吗?”

    月宁恨得牙根痒痒,思忖了少顷,忽然蹙眉瞪着他:“衍哥哥入狱,是你动的手脚?”

    裴淮怔了下,却不否认,只是攥着话本的手略微松了下,火苗立时吞噬了纸张,手写即将完工的续章就此化成灰烬。

    “裴淮,你真是卑劣到极致!”月宁声若碎玉,落下的每一个字都重重砸到裴淮心口。

    他凝视着她,不发一语,阴鸷的面孔慢慢浮上冰霜,修长如竹的手指蜷起来,攥的咯嘣作响。

    那一张一合的嘴,此时正不断诋毁自己,而他,愤怒烧到了头顶,仅存的几丝理智荡然全无。

    “我从未想过有一日你会仗着手里的势力,弄权害人,颠倒黑白,为了一己私利,你竟变成如此可怖的模样,明知李家无辜,却还是昧着良心做下祸事。

    当真以为无人能治得了你?”

    她抛弃方才的伪装,通红的眼眸写满愤怒与不屑。

    “你放心,他会平安无事,也会很快出狱。”

    “做坏事的人,自然也会受到应有的惩罚,你且等着,善恶到头终有报,不是今日,便是明日,你且等着!”

    你且等着!

    原封不动将话还与了他。

    等着?

    他裴淮还怕她咒骂不成?

    “做了成国公府二姑娘,底气都足了,敢为了个男人同我对峙。”

    “很好,听你这般有气力,我便放心了。”

    “我倒是想瞧瞧,他李三郎怎么就能从狱里出来!”

    撂下这句狠话,他堂而皇之从门口出去。

    灵玉自厨房回来,正好就看见一道幽黑的影子穿过宁静的黑夜,如同灵巧的猫,很快消失在茫茫细雨之中。

    一日后,李衍出狱。

    紧接着,便在晌午传出魏国公府和成国公府过定的消息。

    整个扬州城很快传开,李三郎要迎娶孙二姑娘,挑的是大吉之日。

    二月初八,宜婚娶,宜生子,宜动土,总之是个万事皆宜的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