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裴二郎的本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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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氏激动地忍不住落泪, 又听稳婆惊道。

    “大娘子生了一对龙凤胎!”

    “是如意祥和的征兆啊!”

    月宁没了气力,恹恹哑着嗓子,看看抱来的两个孩子, 问:“都好吗?”

    李衍握着她的手,有些口干舌燥, 不知高兴成什么模样。

    “儿子女儿都好。”

    话音刚落, 便见月宁翻了翻眼皮,昏了过去。

    .....

    朝中收到灵州捷报时, 已是五日之后。

    新帝拿着那奏疏,与朝臣分享完胜利的喜悦后, 很快又沉在着哪位官员驻扎灵州愁绪之中。

    灵州以及会州等地,官吏空缺良多,尤其是灵州, 被冯秋治理了数十载,许多东西都是根深蒂固,难以拔除的。

    有朝臣, 要选旱吏, 才能震慑四方,更方便往后展开各项事务。

    也有朝臣, 要选武将,为防冯秋余部残存, 唯有武将才能安定平乱。

    还有些朝臣, 此上述几地遭遇战乱之苦, 急需百废复兴, 需得着能在短时间带领百姓不饿肚子,不起内乱的贤臣过去。

    新帝以为他们的都有理,可要他们举荐良臣时, 又个个犯了难。

    是以,虽灵州了胜仗,新帝却不敢贸然将裴淮召回。

    他若是这个时候回京,保不齐灵州等地会出什么乱子,山高水远,又是倾国库之财力物力全数供应出来的胜仗,得之不易,丢却是很简单的。

    雍德宫

    皇后吩咐膳房做了杏仁酥还有桂花糕等甜食,前头韩如非还在授课,已经过了饭点,可因为陆家那个皮猴儿捣乱,连带阿念和阿瑾都跟着受罚。

    陆言生站在墙根,脸通红,常年在外面疯跑,树上吊着挂着,水里游着,大冬天有一回去冰上摸水鸟,结果水鸟没摸到,倒把自己个儿掉进冰湖去了,幸好跟着的厮拼命,眼疾手快跳了下去,救上来后,冻得直哆嗦,嘴里还念叨着让厮给他去弄竹笼子,扣鸟。

    生了一场病,若放在阿瑾和阿念身上,少不得要缠绵月余,可陆言生底子好,又皮实,三天后就活蹦乱跳。

    偏又不长记性,好容易如了愿,用竹笼子逮了那水鸟,如今就在雍德宫里。

    皇后看看陆言生,禁不住摇了摇头,却是一点都没随上陆文山和顾宜春的性情,活脱脱来讨债的。

    阿念动了动唇,陆言生朝他使了个眼色,韩夫子正背对着他讲书,讲的是方才让陆言生背的一段,眼看就要讲完,要让陆言生接着背下一段时,陆言生脑子里只记着那水鸟,哪里记得后面是什么。

    故而他龇牙咧嘴同阿念和阿瑾求救。

    阿念心虚的瞥了眼夫子,见他没有转身的意思,便张开嘴,拿手括在嘴边,道:“寡助之至,亲戚畔之....”

    阿瑾紧张的咽了咽口水,拿手肘捣了捣阿念,夫子转过身来,肃重的面容闪过几许恼怒。

    阿念慌乱的低下头,面颊火烧火燎的,心虚害怕。

    果然,下一刻,夫子去案上取来戒尺,先是走到陆言生跟前,严厉道:“伸出手来。”

    陆言生习惯了,忙把右手伸了出去。

    韩夫子气的又道:“右手得留着抄书,伸左手。”

    陆言生嘶了声,忙又递出去左手。

    只听见“啪”的一记狠响,阿念和阿瑾面面相觑,脸发白。

    反倒是被的那个,只皱了皱眉,也不求饶,一连受了十记后,韩夫子才放下手。

    陆言生嘿嘿一笑,也不管被的通红发胀的手掌,挪到屁股后擦了擦,没事儿人一样朝阿念做了个鬼脸。

    韩夫子已经走到阿念桌前,阿念下意识呼吸一滞。

    便听夫子肃声吩咐:“站起来。”

    阿念乖乖站了起来。

    陆言生噌的窜过来,伸出左手挡在阿念跟前,嬉皮笑脸道:“夫子,你我。”

    他知道阿念身子骨弱,真要被上十戒尺,怕是受不住,何况,这事本来就是因他而起,怨不得阿念,故而他仗义地努了努嘴,又转头跟夫子大义凛然道:“来吧!”

    夫子气的抖了抖,他是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栽倒无耻童手中,他虽授课,也只是在致仕后去书院偶尔讲书,更别收下的弟子,都是千挑万选的人才。

    这会儿虽是皇命不可违,可实在被陆家这个公子哥儿气的自我怀疑起来。

    明明他授课,都是座无虚席,摩肩擦踵的争着去听去看,哪里会让他像个恶人一般,又又罚逼着上进。

    陆言生可真是把他逼出了恶人面目。

    “去墙根面壁,不许吃饭!”

    陆言生还想插话,阿念已经认命的伸出左手,喃喃道:“夫子,吧。”

    韩如非举高了戒尺,用了满身的气力。

    站在外面瞧着的皇后,不禁也暗暗倒吸了口凉气,想着如何进去解围,屋内的阿瑾和陆言生皆屏住呼吸,惊恐的看着那带着疾风落下的戒尺。

    响亮的鞭声没有,戒尺来到阿念手掌心时,忽然泄了力,似有似无的在那发白的掌心。

    极轻。

    几人纷纷松了口气。

    阿念舔了舔唇,听见夫子叹气:“回去将孟子抄十遍,明日课我要看见。”

    “是。”

    皇后给旁边的嬷嬷递了个眼神,那人会意,赶忙端起已经放凉的糕食缓缓进了屋内,先是与韩夫子福了福身,客气问了辛苦后,这才圆滑中将拖了大半个时辰的课结了。

    夫子去外面膳厅用膳,屋中只留下他们三个。

    皇后进来,先是看了眼陆言生,陆言生没大事,摸起桂花糕就往嘴里塞,整堂课都站着,太耗体力。

    皇后拉过他的手,看见红的发紫的手掌,心疼道:“来人,拿药。”

    “你母亲傍晚过来接你,不知该难过成什么样子。”

    陆言生摇头:“我藏起来不叫她瞧见便是。”

    着就握成拳头,举在半空展示一番,“就像这样,母亲忙着呢,哪里会注意到我的手。”

    他呛了口,忙跑到案前端起茶来,一口闷了。

    阿念默默拿起一个杏仁酥,轻咬了口,问:“姑母,我父亲还不回来吗?”

    从夏天等到秋天,晚上睡觉前他都会在脑子里使劲去记父亲的容貌,生怕自己忘了,可越是努力记,就越记不住。

    眼下他对于父亲的印象,只剩下他抱着自己的感觉。

    温暖,结实,让人想努力去回抱住。

    皇后叹了声,给阿念擦去唇角的渣:“想来立春就能回来。”

    正着话,前朝散了,新帝缓步走了进来。

    他穿着常服,白衣胜雪,金冠束发,远看如芝兰玉树,温雅清和,近看如沐春风,俊朗高贵。

    他先是抱了抱阿瑾,又转头一手搭在阿念肩上,一手抚着陆言生的脑袋,笑道:“方才从内殿扫了眼,阿瑜还睡着,便算过来瞧瞧韩夫子授课,没想到已经散了。”

    他嘴里的阿瑜是跟皇后生的幼子,是整日只知吃喝睡的年纪,而韩如非拖课已经成为常态,他本以为能顺便听几耳。

    皇后笑道:“陛下可绕过韩夫子吧,再待下去,怕是要折寿。”

    两人默契的看向陆言生。

    他正凑在阿念和阿瑾跟前,悄默默外头那只水鸟如何好看,三人商量着下午上课前,怎么也得过去亲手喂喂。

    关于投食,几个孩子露出童真的本性。

    新帝允了,三人欢快的蹦跶出去。

    皇后坐在塌边,想着阿念的话,不禁担忧道:“二郎去了半年,听下人父亲母亲头发都白了,他们睡不安宁,也不愿告诉我。

    只是做女儿的听了,心里着实难受。”

    新帝捉过她的手,握在掌中拍了拍:“我何尝不想二郎早日回来为我分忧,可灵州等地不可再生事端,这场仗的不易,耗去国库半数银子,户部又连报各地内需。

    青州瘟疫,齐州洪水,样样都要银子,每日看奏疏看的我心烦,睁眼闭眼都是要钱,除去二郎的这场胜仗,真是没一样是省心的。”

    皇后只得不再追问。

    新帝知道她心情,安抚道:“待派去灵州各地的官员拟定下来,过去交接后,我便让二郎回京,定要重重厚赏与他。”

    深夜,宫内书房。

    穿着干练的婆子站在翻看密信的新帝身边,她是自太后生产之前,便一直暗中保护的,故而陈培尧出生立为太子时,她就奉彼时还是皇后的命令,在她血崩濒死前,立下重誓,誓死维护太子的性命和尊严,凡事更以太子为先。

    保护这两代主子,成了她此生唯一的使命。

    “你以为灵州之事,这几个官员可否?”

    是白日里朝臣举荐出的,尚能入目的几位,都是年轻的朝臣,各有各的性子。

    婆子低头快速扫了几眼,在此之前,她已经甄别过这几人的身份,确认都没有二主。

    “陛下慧眼,想来已经选定这几人。”

    陈培尧嗤了声,将折子往案上一扔,靠在椅背上笑:“一朝天子一朝臣,父皇虽为我考虑,留了不少老臣辅佐,可毕竟他们手中权势过旺,我又没有君恩赐予他们,心里定是对我不服,且憋着一股高高在上的傲气。

    比起他们,我更愿意启用新人,至少在他们爬到高位时,能清楚知道,是谁让他们上去的。”

    “奴婢为陛下是从。”婆子抿起唇,恭敬的站在一边,“只是有句话奴婢不得不。”

    陈培尧抬手,示意她开口。

    “裴世子如今手握重兵,又处在偏远之地,半年光景足以让他收服军心,而京中驻防,又全都倚仗淮南侯,此二人若起了不臣之心,联手....”

    “你可知这话被淮南侯和裴二郎听到,会是何等后果?”陈培尧漫不经心眯了眯杨。

    婆子低头,声音不卑不亢:“奴婢只您一个主子!”

    “裴世子不仅有兵权,还有钱粮和人心,奴婢认为,陛下需得尽早提防,以做准备,至少先将他手中的兵权卸掉,陛下派在他身边的高副将其实正好可以接手,他...”

    “你不了解二郎这个人。”陈培尧笑了笑,“二郎是个重情义的,你若是对他委以重任,坚信不疑,他定会不负厚望,绝不背弃。

    可若是你明里一套,背地一套,那才是真的逼他谋反。

    你且看着,待我召他回京之日,他定会主动将兵符呈上。”

    婆子张了张嘴,却不知该什么,只得低声道:“陛下英明。”

    半晌后,陈培尧忽然不经意问了句:“二郎他会背弃我吗?”

    婆子不敢答。

    陈培尧起身,走到楹窗前,挑了一角,想起扬州的事来。

    天下既已安定,他便要着手做个圣人,若总有把柄在旁人手中,总是不好受的,虽李家和孙家的嘴够严,可仔细想想,都不如死人的嘴严。

    到底,李衍和孙成周,是不能留活口的。

    只是这事儿,他不宜动手,做不好就会落人口舌,尤其是二郎,他聪颖的很,顺藤摸瓜就会查到自己身上。

    朝堂之上他离不开二郎,至少在江山坐稳之前,他不会对淮南侯府如何。

    那么,便需要一个极其合适的由头了。

    楹窗咔哒落下,殿外起风了。

    灵州下起雪来,落雪后的地面发出咯吱咯吱的脚步声,从屋外传来。

    幽静的夜,这声音显得异常清晰,高大挺拔的身影杵在飘雪的廊下,将那玄色鹤氅染得莹白,玉冠束起的发上,凝了一层层的水雾。

    裴淮负手而立,冷凝的面容如刀劈斧砍般俊美,线条硬朗,眼眸如墨,正望着漆黑的远处出神。

    经历了血洗,他身上似乎变了模样,多了几分沉稳的气度。

    但周身上下依旧是不可让人逼视的威严和傲气。

    京中迟迟没有任命官员的旨意,他便不能赶回侯府。

    他梦见过阿念,哭着喊他,也梦见他生了病,热乎乎的脸绷的紧紧,他无时无刻不在思念他。

    还有...

    胸口的帕子早就洗不掉颜色,边角也磨得勾了线,那两只蝴蝶绣的精致,如今也暗淡的渗着血迹。

    他仰着头,看的眼睛发酸后,陆文山从屋里出来,他明日就要折返京城。

    “想阿念了?”

    陆文山站在身后,拍拍他的肩,同样是半年,幸好他与裴淮同生共死,若不然这样枯燥疲乏的战事,简直是煎熬。

    没有京中繁华,入目皆是尸体,硝烟中燃着的烟火,都不像是做饭煮米的青烟,倒像是幽魂飘荡在地狱。

    “你回去后,替我把这东西给他。”是在夜里睡不着时,他亲手刻的木剑。

    陆文山笑:“你们父子还真是,他送你桃木剑,你送他剑,阿念那孩子,日后八成是要拿笔的,你送他这个,不如送他一方好砚。”

    “那还要你作甚?”

    裴淮掀了掀眼皮。

    陆文山愣住,少顷笑了起来:“得,回去我就把那没舍得用的端砚给他。”

    ......

    却裴淮得到陛下旨意回京那日,据完仗已有三月之久,同来的还有数十名官员,文官武将皆有。

    春闱时他见过,是在破获扬州挟官案后,朝廷选拔上来的官员,年轻也有的是精力。

    他与负责驻防的将领交代完后,便率五百兵马,连夜疾驰回京。

    过了城门,就有守城都尉上来接他,却不是去宫中拜谒,而是在前面引着路,一直来到城东一处偌大的宅院。

    此宅院是以温泉水闻名,当初修建时,刻意围绕温泉眼筑造,耗费时日久,花费巨大。

    裴淮凝着眉,右手握紧长剑,一路跟着走到花厅。

    抬头,于阶下看到陛下身边的内侍。

    那人一看到裴淮,就喜笑颜开,挪着碎步奔来问安。

    “世子爷,咱们陛下体贴你舟车劳顿,特意命老奴守在此处,让您沐浴更衣后,明日再去朝堂拜谒即可。”

    裴淮道:“这是谁的宅子?”

    内侍忙躬身解释:“是陛下特意赐您的温泉宅院,以做封赏之用。”

    裴淮上去,自行看了一圈,那内侍又道:“如此,老奴便回宫复命去了。

    世子爷好生休息,养足精神后,待明日陛下召见便可。”

    裴淮从花厅慢慢踱步到卧房,此处清幽雅致,薄纱轻垂,随着微风摇曳着身段。

    绯红色的帐子,将那拔步床笼的看不清里面的光景。

    他却凭着极好的耳力,听出里面的呼吸声。

    右手的剑慢慢出鞘。

    他走到近前,左手勾起纱帐一角,往旁边挑开。

    内里春/光顷刻间扑面而来。

    床上的女人正昏睡着,满头墨发如绸缎般慵懒的铺在金丝软枕上,陷进枕间的脸嫩白如玉,微张的唇,勾的人喉间微紧。

    薄软通透的寝衣松松垮垮挂在肩膀,露出半边白生生的肌肤,腰间的带子似开非开,扯乱了边角,盖在腿上的绸被恰到好处的遮住了最令人遐想的部位。

    两条笔直修长的腿,自绸被露出,细嫩纤白的脚踝,以及微微绷起的脚趾。

    无一不让裴淮口干舌燥。

    他晃了晃身子,合眼,又睁开。

    床上人嘤咛出声,微醺的脸透着粉红,柔婉中有股浑然天成的娇媚,手臂横在枕上,雪肤柔软,腮边的发丝湿了,黏腻的沾着皮肤,像是承受完风雨后,柔弱可怜的模样。

    剑归鞘,发出凌厉的响动。

    床上人却犹如听不到一样,曲折玲珑的身段宛若在雪白绸被上画出的水墨画,让人想要染指。

    鬼使神差,裴淮跪立下去,呼吸几乎止住,眸光如火,左手从那雪嫩中穿过,覆在她莹白的脸颊。

    似觉到了冰凉,女人舒适的又喟叹出声,将半张脸都贴在他掌腹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