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6 章
阮今姝和丘长泽走到街边的尽头, 正好碰上往回赶的青杏。
阮今姝从青杏手里接过糖人,放在嘴里咬下一块,黏糊糊的焦糖味溢满整个口腔:“奇奇怪怪。”
但不算难吃。
阮今姝嘎嘣两下把糖啃了,又拉起青杏继续转悠, 几个来回下来, 她总算发现丘长泽的不对劲。
“师兄, 在想什么呢?”
丘长泽被唤回神来, 掩下满腹的思绪, 用扇子敲了敲他的头:“大人的事情, 孩子少问。”
阮今姝立刻要炸毛,丘长泽下手不重, 可这侮辱的意味明显更甚,在发觉踩了师妹的尾巴之时, 他就立刻拉开了距离,顺手抛出一个荷包。
阮今姝下意识地接着。
丘长泽站在离了五步远的地方,笑意吟吟:“你要的东西给你送来了,我先去办点事,得了空再来找你。”
阮今姝张嘴,下意识想问“办什么事?”又想问“是留在京城么?”, 可还没等她想好,丘长泽就投入于人群之中。
点了蜡烛的红灯笼映照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身着灰色道袍的男子身姿挺拔俊秀,如同一滴墨水混入人群中,泛开一丝波澜, 初见时乍是显眼, 可再望去, 便和芸芸众生再无区别。
临近宵禁时分, 人群逐渐散开,本来交好的人了个招呼,客气地了句“明日再见”便各自离去,留下背后一地清冷的明月光。
阮今姝是翻墙出来的,自然也要翻墙回去。
回来的时候她不死心地缠着青杏勾走一壶酒,青杏气呼呼地阻止:“只能喝一口。”
阮今姝毫无诚意地“嗯嗯”两下,等青杏把人扶到床上了,一掏酒壶,只剩下半的酒水晃荡。
青杏憋了一口气。
阮今姝忽然睁开眼睛,雾蒙蒙的一片没有焦距,可却准确地把青杏一揽,拉到自己怀里。
”姐!”青杏猝不及防被拉到。
阮今姝猫儿似地在她颈脖除嗅了嗅,眼睛缓缓地眯成一条缝。
了个酒嗝。
青杏已经被闹得没有脾气了,撑着床板起身,可阮今姝死死拉着她的手,晃荡两下。
“好青杏,你遇见那只兔子了吗?”
青杏正在跟这个酒鬼做斗争,企图把自己的手腕解救出来。
随口应和:“什么兔子?”
阮今姝脑袋迷迷糊糊的,“就是兔子呀。”
“没有看见兔子哦,姐,”青杏口头应付着,“若是姐明天想吃麻辣兔头了,奴婢出去给你买。”
“麻辣?”阮今姝艰难地把眼睛聚焦在青杏身上,她想告诉她,不是白绒绒长耳朵好吃的那种兔子,是兔妖,是她回京第一天看见的那只妖怪。
可这一大串话对于一个醉鬼来,着实是为难她了,阮今姝才刚张嘴,就觉得累了。
算了,反正青杏还是青杏的味道,没出事就好。
想通了关键,阮今姝手上的力道逐渐松懈下来,寻了个舒服的姿势便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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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子时,皇宫。
宫女蹲在大殿的朱红门槛上,夜里的冷风把她的脸都吹得快僵硬了,她伸出手搓了搓冻僵的脸蛋,直到微微发热,才停下。
她站起身来,脚下顿时传来一股下坠的酥麻感,微微抽了口气,认命地揉捏起来,心里越发急切。
不知道等了多久,背后大殿始终微弱地点着一盏烛火,门前是黑黝黝的一片,像巨兽张开了嘴巴。
宫女快担忧得哭出来了。
直到夜色动了动,像有人无意闯入,又缓缓走出。
粉色的衣角出现的时候,宫女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直到浅色的人影越来越清晰,宫女总算松了一口气。
跑着过去:“如姐姐,你可算回来了。”
“皇后娘娘一直在等你,现在还没有歇下呢。”她这话的时候,语气难免染上几分埋怨,要是让别的宫的人看了去了,被扣上一顶伺候不好皇后的帽子,她们可全都遭殃了。
望着她的侧脸,宫女有些不服气,也不知道皇后娘娘看上她什么了,非得看见她才肯好好歇息。
被宫女记挂埋怨的不是别人,若是阮今姝见了还得疑惑片刻,以为自己眼花了,可若是阮震,保准惊讶得连话都得结结巴巴。
这人正是柳如,那个勾引得尚书嫡子冯炜神魂颠倒的兔妖,如今摇身一变,成了皇后身边最受宠的贴身宫女。
也难怪冯炜无论如何都找不到她,谁能想象她竟然会出现在皇帝的后宫之中!
柳如显然对这种场景很是熟悉,也足以应付。
她向宫女赔罪,又许下些赔礼,才换得宫女舒展眉毛。
宫女:“你下次再同哪个情郎私会,我可就不帮你了,这种事只能有一次。”
天知道可吓死她了。
直到现在,她也只是单纯地以为柳如时常消失些时辰是因为和宫中某个侍卫勾搭上了。
柳如没有解释的算,含糊地蒙混过去。
她停在殿外,把手上的灯笼交给宫女,换她回去歇息。
“娘娘,奴婢回来了。”
“进来吧。”声音下一刻便响起,像是等候了她许久。
柳如推开大殿门,留下“咯吱”一声。
皇后已经换下端庄的凤冠,只留下简单御寒的衣物,柳如心疼地“咝”了一声,拿过晾在架子上的狐裘,给她披上。
“请娘娘爱惜自己的身体。”
皇后满不在意,但对柳如的关心十分受用,“你这也太大惊怪了。”
“娘娘前几日宫宴才受了惊吓,体内入了寒气,好半个月才有好转,可不得心点。”
柳如一边着话,一边从广袖中掏出叠好的黄纸包,一层层开,露出十二粒药丸子。
柳如把手贴在茶壶上,发现是一片冰冷,眼底顿时有了愠色,骂道:“这群奴才是怎么回事,不是了殿中要常备温水么!”
刚骂完,她就找到了原因,面色铁青:“那些个奴才是看要立太子了,想要投靠明主拿娘娘做跳板呢!”
“好了好了,”皇后无奈地看着柳如发飙的模样,“不过是凉水而已,我还没有那么娇弱。”
“那可不行!”柳如坚决不肯让皇后委屈,可这个时间去御膳房也不过是自找麻烦。
眼见四下无人,柳如伸出指头敲了敲杯壁,须臾间,热腾腾的白气缓缓冒出。
皇后好奇地看着柳如的动作,无论多少遍,她对柳如的奇特总是有着莫大的兴趣。
柳如温好水,看着皇后服下一粒药丸,伺候人睡下,今天的任务才完成。
柳如转身去点一盏烛火,用罩子罩上,皇后翻了身,在后头盯着柳如不断忙碌的身影,突然道:“阿如,你会留在这里陪我一辈子吗?”
“当然,娘娘。”柳如的身影从暗处响起。
人类的寿命与妖物相比微不足道,更何况皇后已经不再年轻,这个“一辈子”不定只是十余年罢了。
“阿如,谢谢你,”皇后的声音有些模糊,“否则我早就撑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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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是嫔妃来请安的日子。
皇后昨日歇下得完,今天早早起来,柳如看了心疼,本算一切从简,早早回去歇息,可苏妃迟迟不到。
一时之间,在场的三个女人脸色都不太好看。
皇后是没歇息好的憔悴之色,而柳如与方妃则是气的。
柳如耐心一点点地被消耗,若不是皇后时不时上一声,她早就翻脸了。
又过了一盏茶,苏妃才姗姗来迟。
一上来先赔了罪,而后一脸为难道:“今儿个敬儿被圣上召见,这子一向大意,妾身唯恐他御前失态,便花了些时间交代规矩,这才来迟了。”
方妃眼神一下子恶毒起来,圣上召见?
为何她儿没有接到消息!
难道圣上更钟意这女人的贱种吗?!
“既然是圣上召见,那妹妹也情有可原,本宫自然不会怪罪。”皇后出来了个圆场,请安过后也没有多留她们,早早发走了。
柳如被方妃得意洋洋的样子气得不轻,冷冷骂道:“真是不知死活!”
“好了……”皇后想叫她别那么生气,容易老,可话一出口,脸色陡然苍白起来。
她死死捂住腹,一阵刀子搅动似的疼痛蔓延全身!隐隐觉得身下有热流淌出。
“娘娘!”柳如看见那猩红的一处,大惊失色,“快宣御医!”
御医几乎是被拽着进来的。
柳如眼睛通红:“若娘娘有个三长两短必定唯你是问!”
御医苦着一张脸,把完脉后神色一肃,从药箱中掏出药粉让柳如兑水给皇后娘娘服下。
果真,服下片刻后,皇后的腹疼止住了,脸色也有了血色。
御医“噗通”一下跪在地上,还不等柳如发问,便主动交代:“恭喜娘娘,贺喜娘娘,娘娘这是有了喜脉呀!”
皇后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去,颤抖着声音:“当真?”
”老臣不敢欺瞒。”
皇后失去理智,一句“不要告知圣上”险些脱口而出,好在柳如及时制止了她,朝她摇了摇头。
跪在地上的太医不敢抬眼,是以没有发觉这对主仆之间的异常。
“那这次是怎么回事?”柳如阴森森地问。
“娘娘近期可有服用什么寒凉之物?对腹中胎儿造成影响……”
太医留下一些需要注意的嘱咐,便提起要箱子去皇上哪儿复命。
皇后的脸已经惨白得不似活人。
“阿如,你去瞧瞧……瞧瞧那个匣子里的东西……”
柳如明白皇后的意思,从一隐秘的角落抽出一个匣子,里面空荡荡的,只剩下一颗药丸。
她看了看皇后,皇后朝她点点头。
柳如拿出昨晚自己买回来的药取出一颗,两颗各吃了一半,两粒药颜色味道皆相似,只是从匣子里头拿出的那颗稍甜。
“药被换了。”柳如确定道。
听到这句,皇后陡然崩溃起来,整个人哆嗦得不像话,哪里还有一国之母庄重的模样。
柳如赶紧给她下了个咒,让她平静下来:“皇帝马上就来了,还请娘娘忍耐。”
皇后把头埋在柳如怀中,声音破碎:“我不能要这个孩子,不能要……!”
“与其让他像崇儿一样凄惨地死去,还不如一开始就没生下来!”
崇昀,是先太子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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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如趁着人多杂乱,再次溜出了宫。
皇宫虽然戒备森严,可千防万防也防不住一只会变形,会隐身的妖怪。
每次柳如出宫拿药,总会变成不同的模样,有时是男人,有时是女人,还可能是七八岁的乞儿。
也许药铺的伙计早就看出了什么,毕竟若有人数年只拿一种药,谁都能发现端倪,但他聪明地选择不去多问。
如此长年累月需要避子的药物,除了烟花地的姑娘,他也想不出还有别的可能。
也许是脸皮子薄,知道要脸,每次都差不同身份的人来。
柳如一如既往地朝常去的药铺走去,可还没到,远远就看见铺子门前挤满了人。
“朝堂办案,闲杂人等远离!”官兵们持着长矛,挡下看热闹的百姓。
“怎么回事?”
“听是坐诊的大夫治死了一个大人物,这不就来抄家了!”旁边的人很乐意分享道消息,看得津津有味。
柳如死死地盯着店里的黑甲军,若她没有记错,那分明是禁军的服饰!
皇帝他知道了!
柳如很快想到了更多,若皇帝真的知道皇后有意不怀上子嗣,肯定不会与皇后撕破脸皮,但既然查到避子的药物来自宫外,绝对会把皇后身边的人清理一遍。
自己贴身侍女的身份看来是不能再要了,得找个时机“死”去。
柳如有的没的想了一堆,最后落在了最关键的问题上。
——那个孩子该怎么办!
她失魂落魄地离开人群,不知走了多久,直到被家丁拦下,她才惊醒过来。
她竟然不知不觉走到了相府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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