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7 章
阮今姝宿醉醒来, 眼皮子软绵绵地阖着,整个人宛如雨的叶子,恹巴巴地贴在床上,等着青杏叫她起来。
只是……阮今姝努力地睁开一条缝, 今日会不会晚了点?
正当她准备起来时, 门外被敲了两下:“姐, 奴婢进来了。”
阮今姝动作凝滞, 把自己往被褥里面裹了裹, 带着倦色未退的鼻音应了一声。
“进来吧。”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青杏顺手把门掩好,只是在顷刻剑, 苦涩的青铜味贴着肌肤弥散在鼻尖。
阮今姝一脸冷色:“青杏呢?兔子。”
柳如本来也没有算骗她太久,可没想到才一个照面就被看穿了, 也是没有想到的:“道长是怎么发现的?”
阮今姝眯了眯眼,从她的柔顺的腰肢扫到脊背:“从宫中出来的气度自然是不一样的。”
一句话透露出来的信息太多,柳如闭了嘴,她开始怀疑自己来找阮今姝的决定到底正不正确。
其实但凡柳如假扮的并非青杏,而是府上其它人,虽然她可能会有所怀疑, 但绝对不会那么快确定。
但那可是青杏啊,陪她一同长大,在灵云山漫山遍野玩闹的人。
柳如抿了抿唇,竟然伸手接住了青锋剑,若不是她的动作实在缓慢, 阮今姝险些条件反射地出剑!
柳如的手心被剑身灼伤, 红肿一片, 可她却毫无知觉一般, 跪在地上:“求道长救我家夫人一命。”
阮今姝可不吃这套,要是随便那个人跪在地上求求自己就能成事,那走出灵云山还不得被人骗了卖了连骨头都不剩下。
“本姑娘为何要帮你,我修的又不是功德道,救人一命对我的修为毫无帮助,更何况……你从宫里头出来,能被你称为‘夫人’的人,身份可不简单吧?”
柳如一惊,没想到阮今姝如此敏锐,可她人已经到了这里,开弓没有回头箭,只得深深地低下头去:“那日宫宴,见道长替鹿妖申冤,想必道长即便称不上良善之人,也定不忍心看我家夫人被害。”
完,也许察觉到至今语气中确实有强人所难的意味,又改口道:“今日一切皆是奴家一时头脑发热,与我家夫人无关,还望道长见谅。”
阮今姝不为所动,剑锋逼近她的颈脖:“再问一次,青杏呢?”
柳如很快意识到青杏指的是自己假扮的身份,连忙补充:“我施了咒让她昏睡过去而已,没有任何伤害她的意思,现在应该还在房间。”
阮今姝放下心,倨傲地仰了仰下巴:“你家夫人是谁?”
柳如心中一喜,连架在脖子处的剑都顾不上了,阮今姝威胁性地使了使劲,把人压了回去。
柳如也知道自己失态了,按耐下激动:“是皇后。”
“嗯?”阮今姝怀疑自己没有听清。
“皇后娘娘。”
阮今姝沉默片刻,开始思考把人丢出去还来不来得及,要不直接灭口也行,省的青杏出去买麻辣兔头了。
可惜柳如已经开了话匣子,把大部分事情了个干净,但她也留了个心眼,只交待了皇后不愿留下子嗣的意愿,把要害人的换成了两个妃嫔,此时正逢立储的多事之秋,缝合在一起也不会让人生起太多的怀疑。
可那只是普通人。
阮今姝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谋害皇家子嗣是大事,即便我有心帮你,也不可能把整个相府搭上去,更甚至……若只是单纯不愿要子嗣,那发生个什么意外也不稀奇,姑娘乃是妖怪,把事情计划得天.衣无缝对你而言不过是事。”
柳如闭口不言。
阮今姝看着她变幻莫测的神色慢悠悠地道:“皇后既然需要姑娘你出宫寻求帮助,必定是受了什么阻碍,而天下比皇后更大的,也只有皇帝一人吧,甚至是……圣上发现了皇后的动作,若皇后没有个绝对有力的理由流掉腹中胎儿,恐怕皇后母族会惹得皇帝迁怒。”
柳如叹息了一声,阮今姝比她想得还要聪明,“妖有意隐瞒是为了道长好,道长可知,知道太多秘密的人都活不长。”
阮今姝听了她这话竟然笑了出来:“既然如此,你就该带着你们的秘密去死,为什么要把本姑娘扯进来,难道你一开始的目的不就是……”
阮今姝的声音空灵,像是从天边传来:“诱使我入局吗?”
柳如垂眸。
阮今姝知道自己猜对了。
她当然不可能随便给出些什么灵药去应付了事,但如果真的用什么仙家手段帮忙,皇帝定会转而盯上自己,无论是怀疑还是求助,自己一定会被拖入局中。
阮今姝给人倒了一杯茶水,当着面加了些东西进去,而后递给柳如。
泡了一夜的茶水呈现棕黄色,幽幽地看不见底。
柳如一饮而尽。
阮今姝拍拍手,赞许:“兔子好气魄!”
柳如面色不变:“若道长还有什么想问的,妖必定言无不尽。”
柳如出这句话,身体蓦然一轻,好像郁结在心里多年的心结终于有了宣泄的方向。从化形,到至今,柳如盯着自己雪白的柔荑愣了神——已经过去十八年的。
即便她不曾老去。
阮今姝的声音从头顶响起,纤的影子摇摇晃晃,仿佛这些秘密不值得她费去多少心思。
“那最后一个问题,”阮今姝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漫不经心地问,“兔子你是如何进得了皇宫?”
不过百年妖,光是朱门前的石狮子、各宫殿顶角镇宅的走兽就能把它撕得粉碎,更何况直面真龙天子。
柳如回答得迅速,似乎已经把这个问题的答案演练过千遍百遍,好像就算死去也不会忘记。
“当初妖化形成人,乃是向先太子讨的封。”
传言,某些修为不济的妖物化形会借用人类运势,若人类肯给予庇佑,天道降下垂怜,则修为更上一层楼,成功化形。此过程称为讨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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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如到底活了多久,她也不记得了。
只知道和自己一窝的兔子都死了,只有自己活了很久很久。至于年岁?那是只有人族才会记的东西。
柳如懵懵懂懂,生出了些许修为,一只兔流浪了许久。在第一次的渡天劫的时候,紫色的雷电藏在黑云之中,天地一片黑暗,像是要塌下来一般。
柳如被劈了个外焦里嫩。
像它这样的笨兔子活下来实属不易,但更令她绝望的是,在躲避雷电的时候,她不慎跑进了皇家秋猎的猎场,被人一箭穿透耳朵,钉在树干上。
这一箭力道十足,柳如甚至还记得被自己撞下一片落叶,然后被“咯吱咯吱”地踩碎。
“恭喜皇兄,竟然得了头彩!”
柳如被一只手捏着后颈皮拎了起来。
声音如玉石相击般清亮:“没有记号,不是猎场里的兔子……”
话还没完,另外一道嚣张的声音插入:“看来皇兄是捡了个漏啊。”
被称为“皇兄”的人很是不满,把兔子丢给身后的太监,进林子里面寻找其它猎物。
柳如一路奔逃,又被一箭重伤,被抛给其它的人的时候终于撑不住昏了过去。
等到再次醒来的时候,一把菜刀直立在她耳朵边。
本来半眯着的红瞳“咻”地一下睁大!
这是怎么回事!
柳如才发现自己被放在菜板上,阵阵的肉香钻进鼻子,柳如默默地把受伤的耳朵藏在肚子下面。
她觉得处境不妙。
果然,远方的人声逐渐大了起来。
“今天的菜就用皇子到的猎物吧,太子不是猎了一整只鹿吗?做个全鹿宴。”
“对了,把那只焦了的兔子也捎上,反正看起来活不长的样子。”
焦了的?兔子!?
柳如抬起兔头,鲜红的眼睛和拿着剔骨刀的御厨对上。
御厨谈笑风生的模样逐渐变得迷惑,而后惊呼出声:“抓住那只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