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当机立断, 后腿一蹬，跳进最大的菜篮子里，招来一顿大叫，御膳房里手忙脚乱。

    御厨快被气死了, 耽搁了皇上用膳的时辰他命可不保！只能指使两个徒弟出去追兔子, 自己留下来收拾残局。

    柳如毕竟是妖, 休息半天后后腿的伤好了不少, 在避开一只捉过来的大手的时候还能顺带往他的脸上招呼一下。

    如果是寻常的兔子在错综复杂的营地之中准会迷路, 可柳如是只长了记性的兔子, 轻而易举地甩开两人后又悄悄回到了猎场。

    比起人族的营地，显然这里更合她意。

    渡过雷劫, 柳如觉得自己修为有强上了不少，虽然她是只胆的兔子, 从未和别的妖过架，但她能隐约感觉到，凡人的武器奈她不得。

    起码在它美滋滋地用三瓣嘴嚼着新鲜草叶，被一支箭钉穿在树上之前，她是这么想的。

    明明只是普通的弓箭，却带着莫名的力量, 让她反抗不得，空中划过利箭的铮鸣之声，唰地一下钉穿她的耳朵。

    柳如挣扎地想要把自己的耳朵拔.出来，可还没挣扎两下，就又被人捏着后颈皮拎起来。

    它身上被雷电劈过的痕迹太过明显, 崇昀一眼就认出了这是昨日自己下的第一只兔子。

    “不是已经被吃了吗？”

    他忍不住回想自己碗里的嫩滑鲜美兔肉。

    柳如被抓着耳朵, 不敢动。

    但这次, 许是觉得有缘, 崇昀没有再把它送到后厨，而是等到秋猎结束后，献给自己的母后。

    皇后倒不是真的喜爱动物，只因为是自家儿子所赠，便收拾出了宫殿的一角，让它待着，还招呼来专门的宫女好生伺候。

    可不知为何，明明每日有新鲜蔬果，貌美婢女梳毛按摩，兔子还是一天天瘦弱下去，雪白的绒毛一撸就是掉了一手，掐上后颈皮的时候还能摸到骨头，与之前在猎场那只肥美的兔子毫无相似之处。

    侍候的宫女忧心忡忡地禀报皇后：“别怕是染上兔瘟了吧”。

    皇后略加思索，苦恼道：“若真死了，崇儿哪里该如何交代。”

    “别怕，娘娘，悄悄把挖个坑埋起来，或者让奴婢丢到浣衣局的茅厕里，太子殿下总不会发现。”

    柳如垂死病中惊坐起，一双病怏怏的红瞳猛地睁大，她一点也不想被扔到粪坑里！

    是夜。

    崇昀半阖着眼，却没有真的入睡，还思考着白日从御书房中所处理的政务。

    父皇如此信任他，他应该更加勤勉才是。

    想到荀河的水患，和随之而来的赈灾、瘟疫等后续，崇昀久久无法入眠，只得睁开眼，忽而觉得眼前一花，一道巨大的黑影闪过。

    与此同时，狂风吹入殿中，两扇门被吹开重重地砸在两侧。

    崇昀下意识地屏住呼吸，恐惧如同不知名的虫子钻入毛孔，蜷缩在里头喘息。

    他头一次发现，自己的宫殿竟然黑得可怕。

    不知过去多久，外头的夜色深处传来一声长鸣。不像鸟类，倒想什么猛兽的一声喘息。

    “它”离开了？

    崇昀刚冒出这个念头，殿内的阴影仿佛动了起来，飞快地掠去，像巨鸟腾空。

    又过去几息，崇昀的呼吸才恢复正常。

    他当然知道世上有妖怪这一，可国师过，皇都被真龙所庇佑，尤其是天家，不会有妖物敢放肆。可是……崇昀坚信自己看到的并不是幻觉，决定明日上朝听政时同国师谈谈这个问题。

    就在崇昀安排好的时候，床底突然一道雪白的影子蹦了上来，一只憔悴但还算肥硕的兔子猛地砸到他的腹部，还没等他想明白这只兔子是怎么从母后的寝宫跑到东宫的时候，白光乍现，穿着单薄白衣的少女跨坐在他的身上，掐着他的脖子，眼神凶恶：“你快点把它们赶走！”

    崇昀：……？

    崇昀开始正视自己带回来的兔子其实是个妖精的事实。并且被它血泪控诉。

    “我明明在野外活得逍遥自在，却硬是被你捉来！”

    “还是两次！”

    还差点就成了兔肉煲！

    崇昀不自在地移开眼睛。

    柳如继续控诉：“每晚还不得安宁，被那些个……”肆意欺凌。

    柳如的气势突然弱了下来，显然不敢太大声惊扰外面的东西。

    崇昀：“那是什么？”

    柳如没有回答他，只是等到第二日白天时，才悠悠地动了自己的兔腿，从皇后哪儿跑到东宫门前。

    崇昀忍不住把地上的兔子抱起来，柳如的长耳朵动了动，指着屋檐的方向。

    崇昀好像明白了什么，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红瓦的宫殿之上，造型各异的镇宅走兽伫立于屋檐四角，无声地瞰俯整个皇宫。

    崇昀很快锁定了其中一个手执法杖，貌似猿猴的走兽，最让人瞩目的是它收在背后的一双翼。

    其名唤“行什”。

    后来，崇昀才知道，柳如一个兔妖每晚都被宫殿上的走兽当成球一样撵着跑。

    足足一个月都是这种水深火热的生活，也难怪瘦了整整一圈。

    崇昀摸着兔子一身被梳理得极好的皮毛，手痒痒地摸到了尾巴处，一张俊逸的脸上呈现惊愕之色，手比脑子更快一步，把尾巴拉成了一长条。

    柳如炸成了雪团子，给他来了一脚！

    崇昀憋着笑连连道歉：“那孤补偿你，如何。”

    柳如想了想，从崇昀怀里跳出来，落在了地上化成人形。

    “既然如此，我能向你讨个封吗？否则它们每晚都要找我麻烦。”少女偏了偏头，乌黑的发丝落到雪白的肌肤之上，眼睛是兔子时的鲜红色，可偏生能一眼望到底。

    崇昀深陷进那双剔透的眼睛之中，深呼出一口气，唇边噙着笑：“好呀，既然这样，我再为你取个名字如何？”

    万物有灵，人为妖取名，则意味着结下一段因果。

    崇昀望着院内的柳树，枯黄的枝桠上压满白雪，大风刮过，雪花纷纷扬扬地飘散。

    “未若柳絮因风起，”崇昀笑道，“便唤‘柳如’，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