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6 章
阮今姝也不是没有想过今日的行踪会被呈报到皇帝面前, 只是她向来对自己的术法有信心,况且,要是真的被查出来也没什么。
她不过是在皇后身上留下了一点自己术法的气息罢了,她受命替皇后驱邪, 若是没留下什么那才奇怪。
阮今姝早就想好了辞, 就等在皇帝什么时候来发问。
可翌日, 皇帝像完全忘记了此事一般, 如同往日一般简单询问了皇后的身体状况, 转而又问:“阮姑娘可有什么妖魔的线索。”
阮今姝:……她完全忘记这回事了!
但她又是什么人?面对皇帝的质问丝毫不慌, 镇定自若:“有点线索,但那妖物似乎很熟悉皇宫的地形, 往往臣女刚发现端倪,便又消失了。”
阮今姝这话了跟没一样, 但皇帝竟然出奇地有了笑意:“希望阮姑娘在它未酿成大祸之前解决它。”
“保护世人本是除妖师的责任,臣女定当竭尽全力。”
皇帝听后更加满意,开口赞扬了几句。
阮今姝坦坦荡荡地一一受下。
比起自己之前一无所获的回答,这次她实现了妖物从“无”到“有”的巨变,皇帝怎么能够不满意。
阮今姝认为自己伪装得毫无破绽,除非皇帝比自己技高一筹, 完美地掩盖了底下的不悦。
但若真的是这样,皇帝下次对她的惩罚可就不会是什么无关痛痒的闹,而是真的动了杀心。
阮今姝自认不是神人,做不到面面俱全,唯一能办到的不过是走一步看一步, 既然皇帝现在还没和自己撕破脸面, 她也乐于维持这样虚假的君臣之谊。
皇帝似乎只是顺便提上了一嘴, 得到回答之后便把注意力转回到了皇后身上。
但阮今姝没有得到退下的命令, 只好安静地退在一旁,和伺候的宫女混在一起。
正逢身后传来脚步声,几息过后,沉重的脚步声缓缓靠近,接着地面轻轻地震动了一下。
“启禀皇上,司乐坊的东西送来了。”
太监往旁边走了几步,露出被侍卫搬进寝宫的东西——一个红木摇篮。
摇篮身是红木所制,周身着蜡,把毛刺一点点地磨平包裹,一根长柱子从前头伸出,呈现半圆样式,用软绸系着一面的拨浪鼓。
皇上伸手把拨浪鼓拿下来,摇了两下,发出欢快的敲击声,碧绿的祖母绿玉珠敲在画着画儿的羊皮上,格外讨喜。
皇帝把东西递到皇后面前,笑呵呵地:“虽然箐儿你月份还浅,可朕心急,叫他们连夜把东西赶了出来。”
皇后乍一下听见自己的闺名,有些恍惚,好似又回到从前恩爱的日子。
可下一刻,摇篮床刺痛了她的双眼,她的崇儿,崇儿……她绝不忘记!
皇后闭上双眼,把头偏去一旁不再看他:“臣妾乏了。”
皇帝似乎看不出她的异样一般,做着承诺:“朕保证,这个孩子一出生就会受尽无上宠爱,无论它是男是女。”
皇后眼皮子颤了颤,到底没有睁开。
而阮今姝却是微微睁大了眸子,刚才皇帝许诺的时候,仿佛牵引了天地法则……简直就如同修道之人一般。
这个诺言的分量不由觑。
阮今姝解读着皇帝的意思,突然有了一个不可置信的想法,如果皇后诞下的是男孩儿,就意味着极大可能继承皇位,但如果是女孩儿呢?
是不是也是一样的算?
阮今姝觉得自己突然出现的念头荒谬至极,决定下次跟着柳如一起入梦,探探皇后的口风。
.
从皇后寝宫出来,接下来就是她自由活动的时间。
为了便于让她寻找恶妖的踪迹,皇帝大手一挥,给了她一块能够自由在皇宫内游荡的通行令牌。
但她今天有要事要做。
阮今姝又抓了一把金瓜子,找到了第一天把她领进宫里面的那个太监。
太监面白嘴尖,明明眼珠子都黏在瓜子上了,可嘴上却是一本正经:“哎呀,奴才可受不了这份大礼,阮姐可是折煞奴才了。”
阮今姝笑眯眯地把金瓜子抛了抛,“本姑娘也不做些什么坏事,毕竟天子脚下,圣上明查秋毫。今日不过是想找国师探讨探讨修道之术……”
她换上一副苦恼的模样,“可惜我自幼离京,不懂的事太多了,只知道国师在司天监任职,就是不知道该去哪里找他。”
“哎呦,”太监一下子笑开了,“奴才还以为是多大点事呢,“国师”这不光光叫的是一个名头,更是一个官职,平日下了朝便爱去宫内的观星楼……”
观星楼担上“观星”二字,必定不会矮,宫内南边最高的一座建筑就是,即便是在皇城之外,只要天气好就能看见一个轮廓。
阮今姝早就发现了,但由于不知道具体用途,也不敢太过靠近,以免犯了什么忌讳。
如今得了准话,阮今姝把金瓜子送到太监手中后,道了句谢,就往观星楼的方向走去。
观星楼整体成朱红色,中间是一根承重柱,柱身用金粉绘制出腾飞的巨龙,从地面直指天际。
好气魄!
如果不是怕惊扰了里面的人,阮今姝都想上去摸两把。
可如今她只能规规矩矩地把通行令递上去,等传讯的弟子送进去经过检阅后,方可进去。
司天监的人和朝臣不同,他们醉心于天相而非权术,有时候火气上来了,连皇帝都敢怼。
阮今姝心想,还好他们都是普通人,如果真的是修道之人,那可是在皇帝的雷区来回试探,早就被砍了八百次头了。
很快,通报的弟子便拿着手令出来,朝她拱了拱手。
“既然是陛下的手谕,自然可以进来,但今日国师不在,恐怕让姑娘失望了。”
“那国师何时才来?”阮今姝问。
短期之内她不可能离开皇宫,如果国师不来,她得寻什么由头才能出宫?
“国师近日身体不适,也没有留下准话,但如果姑娘是想探讨星象,国师的弟子容卿容大人当值,可进来详谈。”
阮今姝这几日下意识地忽略这个名字,如今猛的被人一提醒,心跳不自觉地揪紧了一下,慢吞吞地回绝:“既然国师身体抱恙,那就不必了……”
阮今姝话还没完,如玉的身影缓缓出现,旁边的人低声尊敬地唤了一句:“容大人。”
阮今姝一下子卡了壳。
“阿阮是来找我的吗?”容卿站在高楼之中,半身淹没在阴影里。
阮今姝咬了咬舌尖,想摆脱不知道从何而来的心虚感:“不是,我这次是来拜见国师的。”
“师傅今日身体有恙,若阿阮的事我可以帮上忙的话,不妨进来一谈。”
阮今姝咬在舌尖的力道加大了一点,“不劳烦世子费心了。”
容卿微微一笑:“阿阮可是怕了我?”
阮今姝被一记直球砸得头晕脑花,回过神来后有有些恼怒:“没有,只是我找国师是真的有事。”
语气不知道比方才冲了多少。
容卿眼底笑意加深,有了情绪的波动就证明有了破绽。
“那既然如此,那吾便不奉陪。”容卿微微颔首,似乎要目送她离去。
阮今姝想走的脚步僵在原地,突然觉得这一步怎么都迈不开了。
总觉得如果自己走了,那就刚好应证了恼羞成怒四个字。
舌尖的疼痛让她找回一丝清明,本来自己就没算一次就能探清国师的底细,今日本就是试探,国师在不在好像也没多大的关系。
阮今姝迅速分析,假如没有听到“容卿”这个名字慌了阵脚,自己还会进去吗?
答案是会。
况且,容卿也没什么好怕的,光天化日之下,难不成还能直接在宫内和自己起来吗?
想通之后,阮今姝决定遵循自己的计划,改口道:“但既然来都来了,不进去一趟太过可惜。”
“那好。”容卿轻笑。
阮今姝突然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她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又中了计,但没有证据。
阮今姝随着容卿进入观星楼内。
近距离接触让她把那根支撑起十八层高楼的柱子看得更加清楚,“这上面……有孔?”
容卿解答:“柱子做成了多层镂空状,孔是按照星图排布,若是月亮好的那天,每一颗星都会点亮。”
阮今姝抬头看去,是一片不见其顶的距离,她无法想象该是多么浩大的工程才能平地拔起高楼。
容卿带着她一层层往上走,一边带她参观一边介绍起来。
耳边声音清朗,娓娓道来,很快把阮今姝略显焦灼的心情平复下来。
到了第十层的时候,突然有人断他们,和容卿耳语几句后,容卿朝她致歉:“吾突发要事,得出宫一趟,若阿阮不嫌弃,今晚观星台再约。”
“是我叨扰了,怎么会介意。”
容卿放下心来,又为她请来了另一人:“这是陈太司,对妖物异术颇有别样心得,想来阿阮会更喜欢。”
容卿走后,带她参观的人便变成了陈太司,阮今姝对容卿口中的“别样心得”很感兴趣,不由出声询问。
陈太司没有藏锋的意思,反而大大方方地带她入了藏书阁,从中取出一套书籍。
“这就是下官毕生著作,听闻姑娘乃是修道之人,可否指点一二。”
“担不得,担不得。”阮今姝翻开书籍,第一册讲的便是星象,由或者是观星占卜之术。
“这是何意?”阮今姝指着一旁的批注问道,“我只知荧惑星现,天下大乱,和其它星子有什么关系?”
陈太司呵呵一笑:“这是老夫翻阅多年典籍和史书,所总结出来的规律。”
“规律?”
“没错,”陈太司解释,“修道之人更喜欢称其为‘因果’,但吾乃一介凡人,感知不得如此玄妙的状态,只好另寻方法,天上每一颗星的轨迹都冥冥之中遵循什么道理,吾所做的,只不过是找到一个规律来阐述其始末。”
阮今姝来了兴致,这倒是她没有想过的道路。
她又翻阅了几册,看见了用草药丹药祛除妖物的方法,不同于师兄的丹术,那是真真正正凡人也可以使上的方法!
“这些都是把戏,虽比不得国师的能力,但若大祸来临,我等只希望有些许自保的能力。”
听着听着,阮今姝忽然想起自己曾经斩杀过一个残害凡人来修炼的邪修,伏诛时还大言不惭道:“筑基之下皆蝼蚁,凡人更是与花草无异,为何不可供于修炼!”
她当时毫不留情地碎了他的魂魄,认为他已经走火入魔,迷失了心智,习得些许法术便认为自己脱离凡胎人成神,可就算是神,也没有滥杀无辜的道理!
可如今,她却觉得陈太司与那邪修有着微妙的共通之处。
一条隐隐的沟壑分隔在凡人与修士之间,如同阴阳,合而不融。
倘若有一天凡人不再需要修士庇护,那凡人和修士之间的和睦必定会受到影响。
阮今姝敛下眼中的深意,也许,这就是皇帝放任司天监存在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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