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5 章
阮今姝不知道自己到底昏睡了多久。
视线所至之处, 皆是蒙蒙的一片黑色,喉咙刺痛干涩,苦涩的铁锈味从唇齿间溢出。
阮今姝砸了砸嘴巴,腐烂的粘膜被再次撕裂, 流淌出血色, 手下的触感却是一片丝滑柔软。
是床?
阮今姝伸手往前探去, 摸到一个枕头, 看来自己是被别人救了。
那会是谁?
阮今姝想下床点灯, 可四肢发虚得厉害, 一下子跪到在地上。
刚想站起来,她的动作就顿住了, 好像哪里不对劲。
阮今姝忽然觉得自己凭空而起,下意识地伸出双臂挣扎。一只手稳稳地抓住了她, 把她的手往自己的肩膀上面搭。
阮今姝靠着来人的胸膛,感觉到了轻微的震动,她仰起头,隔着衣料在胸膛写了一个字。
“聋。”
来人耐心地等她写完,然后摸了摸她的脑袋,把人放回床上。
阮今姝感觉到自己的手被迫摊开, 略显粗砺的指腹划过白嫩的手心,写下二字。
——“容卿。”
阮今姝知道了来人的身份,紧绷的脊背悄悄松懈下来。
想了想,她伸出手朝前方抓去,落在容卿的眼中就是可冷巴巴的猫胡乱地挥拳, 却砸不到点子上。
容卿善解人意地主动伸手过去。
阮今姝规规矩矩地又写了两个字。
“哑。”
“盲?”
容卿给予无声的肯定。
阮今姝心里拔凉拔凉的, 早在摔下床的时候就感觉到了不对劲, 她既听不见沉闷的跌倒声, 喉咙里面也发不出声音,再加上瞎……
阮今姝试图回忆自己是怎么陷入这么倒霉的境地。
虽她被关押的牢房是效果最轻微的一间,可墙壁上的阵法依旧极大地阻滞了她的灵力运行,使得她与常人无异。
在半夜时,寒潮入体,她下意识地调动灵力御寒,可往日汹涌的灵流只剩下细细的一截,阮今姝刚尝试调动,腹部传来剧烈的绞痛,喉间在瞬间溢出大口的鲜血。
其色泽黑紫,饶是阮今姝不通医理也该知道自己是中毒了。
而且已经有了一段时间。
只是因为一直有着灵力的压制,未曾察觉。
阮今姝懊恼无比,上次刘琅下的虫也是如此,一直被灵力压制以至于没有及时发现,而现在同一个坑摔倒两次。她周身的气氛肉眼可见地沮丧起来。
如今自己落得个又聋又哑含还瞎的地步,如果不是容卿及时赶到,自己恐怕会在地牢里面活活冻死。
当然,现在她还不知道狗皇帝派人想杀自己。
不过……她是怎么被容卿带出来的?
阮今姝急得拉住容卿的手,一个字一个字写上去,可刚写完三个,指尖就被强势地握住,包裹在大掌中。
容卿制止了阮今姝的继续询问,拿过药碗抵在唇边。
阮今姝嗅到苦涩的药味,脚趾不由自主地蜷缩了一下。
闻起来就好苦的样子。
阮今姝难免的瘪起了嘴。
可她也知道如今不是任性的时候,双手捧住药碗边缘,一饮而尽。
只是眉头快皱成老太太了。
容卿觉得好笑。
阮今姝满嘴还是苦腥的药草味儿,下一刻又感觉到了什么抵住自己的唇。
她试探地伸出贝齿轻咬,硬而脆的敲击声顺着牙齿反馈回来,她顿时浑身僵硬。
——又是一碗药。
阮今姝头一次对有苦难言,有了更深刻的认识。
但她自觉是个听话的大人了,咬着牙一口气闷了下去。出乎意料,一种微凉清甜的感觉席卷了她的味蕾。
喝完他还眨巴了下嘴巴,意犹未尽。这味道好像是……奶?
容卿把碗收好,回头就见阮今姝仰着脑袋看着自己,双目失去了焦距,可好像冥冥中感觉到他的方向,笃定地看着他。
容卿的心房被不轻不重地碰了一下。
阮今姝偏着脑袋,等着容卿朝自己走过来,可良久都没有动静,阮今姝伸手往前一捞……什么都没有碰着。
巨大的恐慌感攥住她的心脏!
斩妖的时候她没有怕过,直面皇上怒火的时候她也没有害怕过,如今自己只不过是三感尽失而已……
阮今姝扑通地一下跌了下去,呼吸因为恐惧而急促起来。
如果她醒来后不曾见过,那她还可以强行让自己坚强起来,可一旦给了她一条可以依赖的后路,人就……不知不觉变得娇气起来。
阮今姝撑着床铺站起来,如同盲人摸象一般心探索着这个房间,从茶几到凳子到梳妆柜,最后撞上了温热的身躯。
容卿捏了捏她的掌心。
熟悉的冷香味让她一下子就放松起来。
阮今姝不满地:“哼哼.”两声,细若蚊呐。
容卿眼底漫开笑意,搀扶着她出去。
阮经书如今也不知道自己在哪,只能凭靠仅剩的嗅觉一步步的摸索。
浓重的香火味刺得她了个喷嚏,面上露出震惊的表情,活像刚满月的猫崽崽被世界的恶意糊了满脸。
是寺庙?
阮今姝疑惑的把脑袋偏向容卿。
但如今她又聋又瞎,实在不可能解释得清楚,只好拍了拍手,以示安慰。
一日下来,阮今姝断断续续了解了自己的处境。在被容卿从天牢救下后,便被藏到了重云寺。
重云寺乃是皇家的国庙,民间的威望也不,皇帝不可能彻底撕破脸。
阮今姝又想起一个问题,那就是她爹知不知道这件事?
可刚写出一个“父”字,就被容卿断了。
“大病初愈,早点歇息罢。”
容卿不可能时时刻刻陪着她,阮今姝压下心中的恐慌,故作大方地让容卿先回去,不用管自己。
可真当人走后,那种虚无的落空感席卷全身。
幸好在容卿离去前,留下一本专为盲人作的竹板书,简单地回答了她想知道的一些问题。
阮今姝从来没有学习过盲书,几刻钟下来就感到了疲倦,自觉爬上床,期待明天容卿的到来。
夜里,阮今姝做起了噩梦。
梦中有一朵巨大而鲜红的花朵,八片花瓣伸展开来足足有她两倍大,中间开了一个圆形的洞,无数金黄而甜美的花蕊肆意伸展舒张,朝她缠上来。
先是嫩白的玉足,皓腕,然后是腰肢,是后脑,温柔地,不容拒绝地将她拖了进去。
花蕊温柔地托着,固定着她的身体,她平躺在中心,四肢大张,呈现献祭的姿态。
花朵分泌出粘稠金黄的花蜜,渐渐没过她的后背,她的膝盖,直到鼻腔和眼睛。
她濒临窒息。
在以为自己即将死去的一刻,阮今姝挣扎着醒来。
扑面而来的黑暗和死寂让她呼吸一滞,仿佛自己只是从一个噩梦来到了下一个噩梦。
五彩斑点奇幻地在脑中交错,她不知道是毒药还是噩梦的后遗症,强烈的色彩和窒息感让她失去思考的能力,仅剩的理智拼命思索,想要唤出一个名字。
一个能拯救她的人,为此,甘愿献上自己。
那是谁?
阮今姝喉间发出一道破碎的泣音。
一颗晶莹的泪珠从眼尾滑落。
床角处,盘旋着的黑色触手缓缓舒展开肢体,高高竖起,而后弯下,略尖的顶部裂开了三瓣,接住了哪滴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