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章
今夜注定不会平静。
阮今姝低头看着地板上被侵蚀出来的一个个黑洞, 有些伤脑筋。
“你需要多久才能恢复?”
空洞动荡了一下,从里面伸出一截雪白指骨,把地上渗漏出来的东西抹去。
容卿:“回不去了。”
“什么意思?”
“除了阿阮你,现在没有人能够庇佑我了。”容卿的声音不疾不徐, “阿阮, 可做好了准备?”
容卿的声音风轻云淡, 阮今姝此时却入坠雾里, 接二连三的惊吓让她有些心烦意乱, 尤其是在发现容卿当年可能是被自己连累之后。
“忠王府出事了?”
如果再连累了忠王府……阮今姝握紧了拳头。
“没有……事情只是变回它原本的模样, 原本,容卿该死去的模样。”
鬼物本就不应该强留人间。
容卿的指骨没有收回, 反而是轻轻抚摸上了阮今姝的脸颊,微凉地贴着肌肤, 恍惚让她回到那个被水流包围的夏日荷塘。
“接下来的路,就麻烦阿阮多加照料了。”
阮今姝眼皮子一跳,猛地攥住那根莹白的指骨:“到底出了什么事?你如果不清楚,我该怎么帮你?”
阮今姝神色坚决,仿佛不给她一个合理的法,决不罢休。
空洞微微皱缩了一下, 容卿不容拒绝地把手指收回去。
他没有回答阮今姝的问题,反而道:“阿阮的客人到了,吾还是不要露面,以免把人吓坏了。”
阮今姝眼睁睁地看着空洞逐渐消失成一个黑点,光线扭曲了一瞬, 而后消失得干干净净。
就连地毯上的痕迹也一并消失。
还不等她深思, 巨大的黑影从长空掠过, 投下令人心惊的威压。
阮今姝立马转身推开房门, 黑色的巨兽一闪而过,迅速消失在高墙外。
“阮姐。”
阮今姝听见有人叫了自己一声,寻声看去,才发现院门口的青瓦上面挂着一点白。
是柳如的原型。
“可以帮我下去吗?”柳如的声音气若游丝,“我没有什么力气了。”
阮今姝把兔子从墙沿取下抱在怀里,手中的兔子几乎化成了一滩水。
——字面上意义的一滩水。
她抱着柳如的手不敢施加任何的力道:“骨头全碎了,五张六腑严重受损,修为跌落了一个大境界……谁伤了你?”
兔子的三瓣嘴张了张,然后吐出一块带血的内脏。
阮今姝倒吸了一口凉气,知道现在不是继续追问的时候,立刻把兔抱回屋子里。
如果是生病,阮今姝可能还束手无策,但这是被法术所伤,她处理起来还算是得心应手。
有从灵云山带来的众多灵药下,柳如的情况很快就稳定下来了。
只是一双血红的兔眼迷迷蒙蒙的,她生怕下一刻就睁不开了。
阮今姝把手搭在柳如的脊背上,源源不断的灵力输送过去,又带着柳如原本的妖力运行了一个周天,在龙气的庇佑下,柳如抖了抖耳朵,总算缓过来了。
“谢谢姑娘了。”
阮今姝收回手,“你怎么变成这副模样。”
长耳朵抖了抖,然后恹巴巴地垂了下来:“我也不知道。”
阮今姝微讶。
忽而,柳如的语气严肃起来:“如果硬要,那和皇帝脱不了干系,皇帝早就知道了我是潜伏在皇后身边的妖物!”
阮今姝忽然想到了一个极为可怕的可能,如果皇帝早就知道柳如是帮着皇后与他做对的妖怪,那以“捉妖”的名义请自己进宫——其实是在试探自己的忠心?
皇帝给了她充足的时间,终于有一天失去了耐心决定对自己下手。
一切都得通了。
可还剩下一个疑点——那个能够发现柳如是妖的人,到底是谁?
阮今姝:“你有证据?”
“没有,”柳如绷直的脊背拱起来,“但是,原本我是在浣衣局当差,正好换班的时候,忽然有一个太监过来跟我,皇帝召见。众目睽睽之下,也不好用法术逃跑,只能硬着头皮跟上,可一进门,就被一道威压压得差点没了命。”
柳如蹬了蹬后腿,心有余悸:“我当场被回原形,如果不是狻猊出现救了我,早就死了。”
“狻猊?”
柳如也不知道狻猊怎么会那么大胆,今夜乱得很,人多耳杂,镇宅神兽一般恪守着不成文的规矩,从不出现在人前,但这次却为了它显形,这也是柳如没有想到的。
“也许它们只是顽劣了些,本性姑且……不坏。”
阮今姝没有再纠结,只是紧皱的眉头不曾松懈,“还没看清就把你伤成这样,那会是谁?”
京城的奇人异士屈指可数,阮今姝率先闪过的念头是国师。
之前她就怀疑过国师,又记起惟一一次见他出手便是在重云寺,如果当初他的实力藏拙,把兔子一下子拍扁也不是不可能。
她把自己的猜测了出来。
可柳如却想也不想地否认了:“不可能是国师。”
她,“今夜国师被重伤,生死不明。”
阮今姝的脑袋一声嗡鸣:“——国师,重伤?”
.
皇宫的灯火亮了大半宿。
“陛下,皇后服了药已经睡下了,太医院派了人手去照顾国师,先前你命禁卫军监视的那个宫女……”德子一点点地把事情汇报上来,每件事都处理得井井有条,显然是早已经布好的局。
了足足半柱香,德子口干舌燥,才终于止住了话头,低眉顺眼,等待皇帝的命令。
许久没有回复。
他听见自己的心脏“砰砰”地跳动,一下比一下大声,几欲从嗓子眼蹦出来。
皇帝正在练字,握笔的手腕暴起一根根青筋,笔锋锐利,气势磅礴。
——“千秋万代”。
德子偷看到纸张上面的字,觉得有些惊讶,但更多的是理所当然。没有任何一个帝王不会没有想过成就千秋伟业。皇帝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皇帝伸直腰,缓缓地吐出一口浊气。
“下去吧。”
“是。”德子有眼色地退下了。
就在德子关上房门的那一刻,书桌上的神兽雕塑缓缓地转动,在底座下留下被覆盖的灰尘痕迹。
皇帝放下了笔,垂眸看着意气风发的五个大字,一言不发。
周围的气氛悄悄变化,背后的书架往两侧移动,露出黑黝黝的密道。那本是皇家用来以备不时之需的最后一条生路,如今却成了他引狼入室的工具。皇帝讽刺一笑。
“都处理好了?”
“玄异已经废了。”
玄异,是国师的名。
皇帝回头,仙风道骨的道人手持黑白二色的阴阳拂尘,长剑藏于其中,腰配玉,头戴白鹤高冠,貌若神人。
此人正是赤明子。
“该让崇拜你的那些信众看看,道长如今的模样。”
赤明子没有理会皇帝的阴阳怪气,淡然询问:“你那边处理得如何。”
皇帝这回没有再呛上两句,而是一一告知。完,他恍惚了一阵,觉得自己的这话似曾相识。
这是刚才德子对自己的话。
面对赤明子,他站在了德子的位置上。哈,这算这么?
这还算得上是一国皇帝吗!?
皇帝面容扭曲,毫不掩饰的恶意倾斜而出。
赤明子把皇帝的变化尽收眼底,可神色未变,甚至激不起一丝波澜。
的一国皇帝,他从未放在眼底。
“都办好了,”赤明子声音低沉,却带着无法抵御的威压。
皇帝额头上冷汗直流,在顷刻间便浸透了衣物。
“本尊还有其它事要问你。”
“什么……”事?
皇帝话音未落,剧烈的疼痛从肩骨贯穿全身,眼前一片白光,险些昏死过去。但奇迹的是,他挺过来了,心率是不正常的迅疾,鼻子抽搐般嗡动,他瘫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往嘴巴里面吸气,完全没有一国皇帝该有的威仪。
像极了躺在泥巴路边,被人用力踹翻的哈巴狗。
赤明子没有动,只是冷漠地看着他,可皇帝分明感觉到他附近可供给自己呼吸的空气越来越少,脸颊涨成不正常的青紫色,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挣扎声。
“本尊警告过,不许动我的弟子,”赤明子道,“看来陛下是忘记了。”
皇帝愣了一下,想破脑袋也猜不出自己竟然是这里招惹了这个疯子。
忍者剧痛想要解释,“朕——”
皇帝长大了嘴巴,不出任何话,,舌头以不可思议的姿势蜷缩起来,堵住了上颚。
“做错事需要受罚。”
皇帝在昏黑与白光中挣扎,铺着金丝绸缎的毯子被浸湿出一个蜷缩的人影。那是一种无法形容的剧痛,痛到他连自裁的力气也没有。
他双臂大摊地躺在地面上,腿时不时条件发射地抽搐一下。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他以为自己从鬼门关里走了一圈,瞳孔才逐渐聚焦。室内温暖,纱幔上的游龙威严,外头无数黑漆漆的背影持刀驻守,这里是皇宫,是他的地盘。
原来自己没有死。
皇帝浑身虚脱,可内心的怒火却无穷无尽,他坐上这个位置几近三十年,哪里受过这种欺辱?
“朕不是有意的,朕是为了她好……”皇帝重重地咳嗽了两下,森然的恶意毫不遮掩,“只叫她下辈子记住,做好该做的事……”
“姝儿不知道。”
皇帝猛地顿住!
一股荒唐的感觉顺着头皮炸开。
他颤颤巍巍地问:“什么意思?你到底什么意思!”
到最后,是嘶吼出声。
赤明子:“不仅姝儿,长泽对本尊的计划也一概不知。”
所以,她才会在第一次进宫的时候拒绝皇帝去调查容卿,会在晚宴上公然维护陆玉知,破他的计划,也会在这次——帮助皇后堕胎。
因为她什么都不知道。
自然也不会配合皇帝的计划。
皇帝破口大骂!
每一根头发丝都恨不得把面前的人挫骨扬灰:“既然她不能助朕完成大业,你为什么叫朕好好照看,为什么把人送到朕的眼皮底下……”
可惜皇族的礼仪让他词汇贫乏,无法完全宣泄去自己的怒火,来来去去都是“混账”“畜生”几词。
赤明子瞥过皇帝赤红的双眼,觉得面前的人宛若疯癫,若是他灵云山的弟子,决计不会如此失态。
等到把桌子上最后一点东西扫到地上时,皇帝终于从这种发狂的状态中冷静下来。
他明白了赤明子的算盘。
“仙长可真是‘慈悲’,算一人承担所有的过错,不让自己心爱的弟子手上沾染一点鲜血。”
“那又如何呢?”皇帝大笑出声,“你们会遭天谴的,你们永远无法飞升……”
“你们也终将,只是凡人。”
赤明子平静地看着他,没有辩驳。
▍作者有话:
皇帝:我们之间出了个内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