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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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丘长泽正在给皇后把脉, 片刻后才回手来,温和道:“皇后这几日忧虑过重,对身子不好,但万幸胎儿还很健康。”

    皇后冷漠地收回手, 把脸撇向一边, 不欲与他搭话。

    丘长泽不是没有感觉到不对劲, 可自己只是个外人, 不好更多地插手此事, 更何况是皇家的秘闻。

    虽然有一瞬间, 他是想与皇后好好谈谈。

    身后传来略显急促的脚步声,约莫停在了一丈外。丘长泽收拾好药箱, 与皇后辞别。

    他回头看见满脸急色的宫人,低声询问:“发生什么事了?”

    宫人努力压抑着心情, “陛下发了大怒,让的请国师过去。”

    丘长泽微挑眉梢,点头应下。

    皇帝确实快气疯了,在丘长泽进门的一刻,险些把整个砚台砸过去,可四肢残留的幻痛硬生生地拉回他的理智。

    那个护短的疯子还在, 不能对他们动手。

    但皇帝的语气暴露出他暴虐的心情,他强压怒火:“你为何让阮今姝进宫?你不知道她……”

    丘长泽没想到会是这件事,阮今姝被皇帝拒之门外,有眼色的宫人都不敢擅自放她进来,可丘长泽身为新上任的国师, 百姓中的高人, 皇帝正儿八经带上早朝的大红人, 思索再三, 还是批下了。

    觉得帝心难测,不定圣上已经消怒了,只是碍于前些天撕破了脸,才假借国师之口邀阮今姝入门。

    毕竟,现在宫里头知道丘长泽与阮今姝乃是同门师兄妹关系的人少之又少。谁也不会想到丘长泽是给自己师妹开了后门。

    丘长泽不疾不徐地迎接皇帝的怒气:“只是同门之间商讨些术法而已,姝儿生性乖巧,不会再惹皇后娘娘动怒,若是娘娘一口气还没咽下,那只能够由我这个师兄亲自代妹赔罪。”

    皇帝一噎。

    暗害阮今姝的时候,他怕丘长泽这个用药高手发现什么端倪,特地支开了他,而等他回来后,阮今姝已经消失在宫中,他所用的借口便是阮今姝惹得皇后动了胎气,才被逐出宫外。

    若是让这两人见面了,那些事必定是瞒不住了!

    皇帝面色难堪,但却不出更多的理由阻拦。

    丘长泽恍若没有看见皇帝吃人般的眼神,拢了拢袖子告退:“若陛下无其它要事,在下就先走一步。”

    罢,耐心地等候了几秒,推门而出。

    在丘长泽走后不久,瓷器碎裂的声音响彻整间御书房。

    .

    由于国师被迫出宫静养,原先在观星楼的楼阁被丘长泽占了,阮今姝今日进宫,就是要去这里找他。

    阮今姝行至观星楼前,引路的弟子听闻她是来寻丘长泽的,面容肉眼可见地不虞起来。

    他们多受国师照料,又有多年的共事情谊,如今国师被迫出宫,容卿也不来当值,而原先的位置被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人所占据,自然连带着阮今姝也没有什么好脸色。

    阮今姝察觉到了众人对自己的冷淡,但她明白自己没有任何立场生怨。

    “到了,阮姐,”引路的星官把她引到一间房前,“在下公务繁忙,就先行告退了。”

    阮今姝推开门进去,丘长泽从木琴后抬起头来,拨弄出几个琴音,算是了招呼:“好久不见。”

    他上下量了阮今姝一遍,忽然皱了皱眉,“受伤了?”

    阮今姝知道自己的伤瞒不过她这个医道的师兄,当然,也没算瞒着。

    “这件事等会儿再。”

    她撩起裙摆在对面的蒲团坐下,环顾四周,“看来师兄很闲。”

    丘长泽挑眉,风流之意尽然流出,“我也不擅观星之术,闲着无聊也是无聊,不如给自己找些事情做。”

    丘长泽的背后放着大大不下十张琴。

    “都是你让人搜罗来的?”

    丘长泽思索片刻:“或许称为上贡更加合适。”

    他伸出手指拨弄琴弦,“陛下吩咐过他们,让他们全数听从我的差遣,可如今看来,实在是太过了。原本我只想要张普通的木琴而已。”

    阮今姝恍然,难怪那些星官在一夜之间仿佛都和丘长泽有了深仇大恨,感情这些琴都是从他们哪里搜刮出的民脂民膏。

    丘长泽被迫成为地主,无话可。

    “你啊——”他笑着无奈道,“回家那么多时日了,过得可好?”

    本来还没什么的,可一听这话,阮今姝就委屈上头了,“家里还好,只是这宫中一团乱。”

    “谁欺负你了?师兄帮你去和他讲道理。”

    “皇帝和你。”阮今姝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丘长泽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阮今姝先一步截住话头:“你身边那个药童呢?你不是在临走前让他来给我报信吗?”

    “他告假回家奔丧了……”这是皇帝给他的法,可到一半,丘长泽就无声了,他知道阮今姝不会无缘无故问出这个问题。

    “他出事了?”

    丘长泽的眸光一冷,最先想到的是皇帝发现了他的信。

    “不止。”阮今姝的声音冰冷。

    丘长泽从未也从未看过自己师妹如此冷漠且疏离的模样。

    阮今姝:“他被同袍暗害致死,死后刨开腹部——从里面取出一朵花。”

    “一朵以凡人肉躯滋养的邪物,”阮今姝站起来,双手撑在案台边,居高临下:“我在上面察觉到了师兄你的灵力。”

    丘长泽敛眉,“你怀疑是我?”

    “我不愿怀疑师兄,所以今日才来一问究竟。”

    “可我的确不知情,”丘长泽对上阮今姝的审视,“虽然知道口无凭,但姝儿愿意相信我吗?”

    阮今姝审视了他半晌,就在两人之间的气氛僵持到极致时,阮今姝突然后退,她揉了揉眉心,“那师兄还知不知道,那妖花最后去哪里了?”

    丘长泽沉寂片刻,本来他应当理所当然地回答一句“不知”,可阮今姝从来不会无的放失。

    他忽然有了答案,在阮今姝开口之后预感成了真。

    阮今姝:“在皇后腹中,用来孕养那个胎儿。”

    “师兄为皇后诊治了一段时日,难道毫无察觉吗?”最后一句话,声音几不可闻,可重量却如巨石压在两人之间,凭空生出一道不可跨越的沟壑。

    丘长泽苦笑一声,也不知道是在笑自己还是两人之间几欲剑拔弩张的姿态。

    “姝儿给我些时间,我会去查证。”

    “没有时间了,月份越大,胎儿越难脱离母体,最后皇后只能难产而死。”阮今姝断他。

    丘长泽总算听明白了阮今姝的意思:“原来姝儿并不是找我来商量,只是为了来告知我一声。”

    “那么,姝儿想要我做什么?”

    “堕胎。”两个字掷地有声,仿佛已经被人准备好了许久,只待最后发挥出它应有的威力。

    “不可能。”丘长泽,“姝儿有证据吗?证明皇后腹中胎儿有异的证据。”

    阮今姝沉默,她并没有。

    药童炼化的那滴血早就失效了,而柳如对龙运的感知不可能共享给其它人……她的确没有证据。

    但也不是毫无办法。

    阮今姝始终记得柳如来寻自己帮忙的到底是何事。

    “那如果是皇后本人想要堕胎,这个理由足够吗?”

    阮今姝定定地看着他,等待他做出决定。

    .

    阮今姝没有再多留,此行的主要目的便是帮皇后完成心愿,按照师兄的性格,必定会到皇后面前一探究竟,她已经给予了皇后做出选择的余地,无论那个胎儿留下与否,都与她无关了。

    阮今姝出宫的时候,相府的马车已经就等了许久,青杏在马车上面等着,看见她出来后眼睛一亮,上上下下把自己好好检查了一番。

    显然,她对上次皇帝罚跪的事情还心有余悸。

    “姐,可是回府?”车夫询问道。

    “是……不了,”阮今姝飞快地改口,车夫的询问提醒了她什么,改口道:“改去忠王府。”

    车夫眼中的诧异之色一闪而过,但身为下人,他并没有多问的权利,默默地改了一个方向,驾起车马。

    “姐,怎么想到要去王府?”青杏没有那么多顾忌,声地贴着阮今姝的耳朵悄悄话。

    “去确认一点事情罢。”

    事情虽然发酵了不足一日,可忠王府不该如同没有收到任何消息一般,依旧平静得可怕。

    但在入了府之后,阮今姝发现他们并不是毫无波澜。

    罗鱼鸳朝她行了个礼,恭恭敬敬道:“姨母等候多时了。”

    着,就自觉领路走在前面,一边嘱咐着她需要注意的事项。

    罗鱼鸳话的声语速不疾不徐,声音柔和,不像一个被娇养在王府的姐,更像事事处理妥当大丫鬟。

    “姨母——”罗鱼鸳把人带到了流水的凉亭里,唤了面前的妇人一声,“我把人带来了。”

    忠王妃面上露出和善的笑容,“多谢鸳儿了,我想和阮姐会儿话,鸳儿可以去拿厨房吩咐一下么?”

    罗鱼鸳看出了忠王妃支开自己的意思,点头附和下:“那姨母和阮姐好好聊聊,鸳儿去去就来。”

    忠王妃望着罗鱼鸳远去的声音,神色怀念:“当初鸳儿来相府的时候,还是那么的一点儿,就同你那时候一般大。”

    忠王妃絮絮叨叨了不少罗鱼鸳时候的事情,神色之间尽是轻松和怀念。

    阮今姝却有些坐立难安,不懂忠王妃葫芦里卖的的什么药,听得她几乎以为罗鱼鸳是特意寻来给容卿定下娃娃亲。

    “鸳儿也差不多到了该嫁人的年纪了。”

    阮今姝咋听见着一句,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把心里话了出来。

    她忐忑地对上忠王妃的眼睛,才明白是自己多想了。

    忠王妃温和一笑:“鸳儿和你家书雪差不多年纪,可有适龄的男子供作人选?”

    “……并无。”阮今姝分出心思回想了一下,事情是怎么发展到相亲这一地步的?

    “但是,表姐父母健在,婚事应当知会他们一声。”

    忠王妃点头应和,手中的佛珠转动一颗:“倒也是。”

    “其实也寻思过是否应该把鸳儿送回家,可又怕她挨了欺负,毕竟她是从在我膝下长大,回到家中,还是显得生疏了,”忠王妃顿了一下,“阮姐和鸳儿年纪相仿,可否帮我一把,去探探鸳儿的口风?”

    “夫人不要拿我逗趣了。”阮今姝摸不准忠王妃的心思,怎么会突然扯到让她去张罗罗鱼鸳的婚事呢?

    “无妨,只是姐妹俩儿话而已,”忠王妃道,“鸳儿从心思重,很多事情都埋藏在心里头,上次被容卿吓到了也不敢声张……这孩子。”

    她叹息一声:“这孩子太过会委屈自己了,若是王府庇佑不了她了,还不知道得把多少的苦果往心里咽。”

    “夫人言重了,夫人如此看重她,必定不会受委屈——”

    阮今姝的声音戛然而止,忠王妃目光哀切地望着她,她忽然一句话也不出来。

    “……王府出事了?”

    “昨夜容卿去找你了吧?”忠王妃突然道。

    阮今姝忽然生出一股怪异的感觉。

    “当年我求国师不折手段地救下他,连累的不止你一个人。”王妃,“就连鸳儿,也是因为容卿才接回府中。”

    “我对不起鸳儿,更加对不起你。”

    “当年,我抱着容卿是尸体求到了国师府上,那时候,我也觉得自己快疯掉了,否则,怎么会试图让人起死回生呢?”

    “可国师却答应了我——他,我儿命不该绝。”

    忠王妃突然起身,朝她行了个大礼,阮今姝连忙跳起来阻止,却被忠王妃躲开。

    “我向阮相拿了你的生辰八字,本来只是算结一段冥婚,了却他一桩心愿,也许阮姐已经不记得了,但容卿自是个懂事的,知晓你们之间的婚约后便一心一意地对你,把你挂在心上。”

    “当时我就想着,我儿因你而死,你应当在黄泉路上陪他走一段……听起来很可怕吧?”王妃面色发白,心里是不清的滋味,再回首当年,她也不确定自己会不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大概,还是会吧。

    “可国师做的比我想的要多,他居然把你们的命格交互,命数共享,其中便包括寿数。”

    罢,她死死地盯着阮今姝的脸,试图捕捉她每一个表情的变化。

    可阮今姝神色如常。

    “容卿为救我而亡,不过分出一半的寿命,又有何不可?”阮今姝反问。

    早在从阿爹哪里听国师拿走了自己的生辰八字后,她便有了预料。

    但她没有告诉任何人,如果这份恩情能够用寿命还清,又有何不可?能让两个人都活下来,难道不是极好的事情吗?

    忠王妃笑着摇摇头,心里面竟然有一丝痛快。她知道当初那件事是容卿自己的选择,可难免迁怒于阮今姝,可漫长的仇恨早就被时间磨去,而如今,最后一丝怒意也烟消云散。

    “我本想上门告知阮相此事,可哪知道阮相把你送出了京城,我那时候被气昏了头脑,一怒之下瞒了那么多年。”

    “在你走后,由于你们命格相连,容卿接连出现异状,可你已经身处灵云山,而容卿又是见不得光……没错,就是见不得光。”

    她喃喃自语道,“所以我选了与你命格相近的鸳儿进府,稳住容卿的状况。因为命格特殊,鸳儿这些年在府中看见了许多东西,她自幼胆,又不敢向任何人透露……这些年,她在府中过得肯定十分艰难吧。”

    阮今姝已经不知道该什么,她没有任何立场去指责忠王妃。

    忠王妃回过神来,对她道:“陛下已经算对王府动手了,我只希望你们能够安好。”

    “夫人可是需要我把表姐带离开京城?”

    “能服她,自然是好。”

    “再者——”忠王妃拿过桌子上的东西,从刚才起就一直被红布遮盖着,阮今姝没有注意到,现在看它的形状,约莫是个盒子。

    阮今姝不自觉地伸手接过那东西,沉甸甸的手感带着一丝凉气,在烈日之下依旧散发着森森的寒气。

    忠王妃用食指抵在唇前,做了个噤声的姿势,“回去再开。”

    “这是什么?”

    “容卿的命。”

    忠王妃对上阮今姝眸子里面的错愕,粲然一笑,“我儿就交付给你了。”

    “若有一天他失控了,请陪他一同上路,好吗?”王妃鲜艳的口脂微微弯起,神情是数不尽的温柔,像极了一位慈爱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