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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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院门外, 罗鱼鸳在湖边喂鱼,奶黄色的糕点在手中搓碎,一粒一粒地往下掉。

    阮今姝倚着青藤墙看了她好一会儿,才拍拍衣摆上面的灰尘, 施施然地走过去。

    罗鱼鸳睨了她一眼:“阮姐有何贵干?”

    “刚才和王妃聊天, 聊了不少你过去的事情——”阮今姝停顿了一下, “听你害怕这里。”

    “怎么会害怕?”罗鱼鸳, “这是王府, 天下人趋之若鹜的地方, 都削尖了脑袋想要进来,又有什么可怕的?”

    阮今姝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双臂支在红漆围栏边,看着低下争食的鱼群, 轻声道:“我曾经掉过水里。”

    “当年那件事,我也有所耳闻——”

    阮今姝敲了敲扶栏,游鱼溅起的波澜一圈圈地扩大:“是在王府。”

    一大块糕点从她的手心漏出来。

    “王妃她代容卿向你道歉。”

    罗鱼鸳缓过神来,摇了摇头:“原来是真的。我一直以为是自己看错了,也没人告诉过我……”

    完这句后,她沉默了半晌。

    “姨母还了什么吗?”

    阮今姝伸了个懒腰, 毫无大家闺秀的模样,直接道:“王妃最近正值多事之秋,希望你能暂时远离王府。”

    “远离?我自幼在这里长大,还有其它什么去处?”她勾了勾唇,“难道回家吗?”

    “哼哼。”阮今姝发出两声敷衍的音调, 肯定了她。

    罗鱼鸳缓缓捏紧了手中的糕点, 粒粒的碎屑止不住地往下漏, 她猛地张开手, 全部投入池塘中。

    “有时候真的很羡慕你,”罗鱼鸳低叹,“我是你的替代品,我一直都知道。”

    对上阮今姝陡然变得不自在的脸色,罗鱼鸳缓缓扯出一抹笑,解释道:“总会有多嘴的下人。”

    “如果当初我的爹娘能像阮相一般疼你,我就不会被送过来了……那个时候,我已经记事了。”

    她并不是正房所出的孩子,可大娘也从未苛责过她,家中生活了十个年头,还算安逸,自然是不愿意离开的。

    但从来没有人询问过她的意见,就如同一件货物一般,价钱合适了,便放手了。

    “我离家十年,回去还不如一个陌生人,现在却突然要回去……”她沉吟片刻,“是姨母出了什么事?”

    罗鱼鸳:“刚才那话听得,就像在交代后事一般。”

    “王府不安全。”阮今姝轻飘飘地一句,让她住了口。

    与阮今姝有个当相爷的爹不同,她只是个暂住在王府的深闺姐,自然没有那么多听消息的途径,更何况有些消息,是她一辈子都不可能接触到的。

    罗鱼鸳没有质疑阮今姝,随即坚定地拒绝:“我要留在王府。”

    对于这个回答,阮今姝不意外,到底她只是一个传话的,罗鱼鸳怎么决定与她无关,更加不是她可以控制的。

    她点点头,算是听见了。

    “你不问我为什么?”

    阮今姝想告诉她,自己真的没有那么多的好奇心。

    可罗鱼鸳仔细地端详了她一遍,眼底流露出艳羡:“留在王府,可供给我的选择才会更多。”

    “我当初离家没有选择,再回去也不会有,不定过些日子便被发着嫁人——嫁给一个从未见过的人。”

    “但姨母答应过我,我可以自己选择婚事,从王府风风光光地出嫁。无论是下嫁还是高攀,都由我决定。也许你觉得很可笑,仿佛我活了半辈子只是为了嫁个好人家,但是——”罗鱼鸳抿了抿唇,笑开了:“这是我唯一能够自己决定的了。”

    与其回家像货物一样转手卖掉,还不如留下来博一个可能。

    她相信,即便王府出了什么事,王妃也会尽力护她安全,就算护不住了……她在王妃膝下长大,也算尽一份孝心,无怨无悔。

    阮今姝本来也没有非得劝离她的意思,点点头便由她去了。

    回了相府,她总算有机会把王妃送与自己的东西拿出来,摆在桌面上。

    阮今姝清晰地感觉到,在这东西出现的时候,空气扭曲了一瞬间。

    “这是什么?”阮今姝的声音弥散在空气中,无人应答。

    她抿了抿唇,伸手去掀开红布,忽而手背一重,半只手掌压在了上面。

    “不要开。”

    ——半只手掌。

    阮今姝分辨不出那是一种什么样的触感,五根指骨雪亮亮的,白得刺眼,可在指根,却是细白如莹玉的皮肤,其分界处,肉条交织覆盖。

    她的视线上移,除了一截手腕以外,全部都笼罩在袖子里——她嗅到了腐烂的气味。

    “你的伤……”阮今姝故意顿了顿,等待容卿的解释。

    容卿大大方方地撩起宽大的袖口,把伤口全部暴露出来。

    这是一只荒诞的手臂,上截肉块腐烂,手腕细如温玉足以让任何一个有特殊癖好的看客爱不释手,而手指处,却是一片白骨。

    仿佛经历了生长的三个阶段 ,从有到无。

    “老毛病了,”容卿,“但在阿阮身边,就会烂的慢一些。”

    容卿穿上了那层“皮”,唇色微红,接触到阮今姝视线的时候,脸上泛起淡淡的红晕。

    阮今姝心里叹了一口气。

    “有没有什么彻底治好的法子?”

    “其实这样也挺好的……”

    阮今姝敲了敲桌子,指着红布盖着的东西:“如果挺好,为何王妃会把东西交给我,简直就像是——”

    “处理后事。”阮今姝死死地盯着容卿的眼睛,吐出这几个字。

    仿佛充耳不闻,容卿神色里依旧是可以溺毙人的柔情,“我不想阿阮冒险。”

    阮今姝羽睫微颤,忠王妃过,容卿快失控了。

    她深吸一口气:“我陪你去冒险。”

    “嗯?”

    “我会‘治好’你,”阮今姝盯着他,一字一句道,“不惜任何代价。”

    这是因为她而发生的悲剧,自然由她来结束。

    容卿忽然低笑了一声:“阿阮知道里面是什么吗?”

    容卿瞥过那个盒子,声音低哑,丝丝缕缕的黑气在地上扭动、蔓延,又问了一遍:“想知道吗?”

    阮今姝像被迷了心窍,点了点头。

    容卿含着笑,偏着脑袋看她:“那是我的真身。”

    忠王妃日日夜夜供奉着的,是他的真身。

    那是他的母亲,同时,也是他唯一的信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