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6 章
南方是常年阴雨的天气, 这十天里面起码得有七天都在下雨。
客栈老板娘骂骂咧咧,一遍擦着桌子一遍同店里唯一的伙计抱怨:“这雨下得不停,连赶路的人都少了不少。”
老板娘指着伙计的鼻子骂到:“要是这生意再不好起来,就炒了你!”
着, 楼上一前一后下来两个人, 男子声音清脆如玉:“老板娘, 劳烦准备两份吃食。”
“诶!”老板娘好似顿时变了一个人, 眉开眼笑起来应和:“马上来!还要来份肉吗?”
阮今姝觉得这话有些奇怪, 可随即手心里头的软肉被掐了掐, 也就止住问话的欲望。
阮今姝拉开一张木椅坐下,容卿翩然地撩起衣摆, 坐在对面。
察觉到阮今姝的视线,他的喉头滚动一番, 低垂下眼:“阿阮这般看着我是为何。”
“哦。”阮今姝没有回答,慢吞吞地收回视线,去看外头的雨。
京城难得有那么大的雨,像天际裂开一道漆黑的口子,无尽的水流倾灌进来。
这时,阮今姝忽然注意到客栈的门槛修得不是一般的高, 纵使外头满天的雨水,也只是淹没了一大半。
常年被雨水浸泡的木头发出独有的腐朽气味,像埋藏在地底深处的尸臭。
积水拍在木头门槛上,浸出几道深浅不一的水痕,阮今姝注意到高的那处颜色, 几乎占据了三成的高度。
而窗外划过紫色的闪电巨龙, 暴雨没有任何停歇的意思。
“为什么生意会不好做呢?”
阮今姝的声音陡然响起, 桌子上的绿豆苍蝇动了动翅膀, 偏着脑袋,对准了这边。
店里头唯一一个哑巴伙计被老板娘叫进了厨房,如今这大堂里面的活物除了他们二人,就只剩下因为暴雨而多起来的苍蝇。
阮今姝的声音还在继续:“明明因为暴雨,来尖住店的人会更多,为什么生意反而不好了呢?”
完,她也觉得自己这问题问得奇奇怪怪,虽道理如此,可他们二人已经在这店里头停歇了两日,而这店里的客人最多同时只存在四五个。
——老板娘没骗伙计,这生意是真的不好做。
可是,到底是为什么呢?
容卿接上了她的话:“一是因为这里的传,而这二则是……阿阮不觉得这客栈着实太华丽了些么。”
客栈内部灯火通明,明明不足六人的店内都点亮了所有的烛火,散发着微微晕黄的光,照彻整个客栈,而四角的柱子点亮了香炉,无色的暖香盈盈,赤金的雕像巨兽张嘴,尖牙折射出亮光。
阮今姝不了解此地的传,而听到后半句话后下意识地抬头量这客栈。
五层高楼,就算是在京城也是规模不的客栈了,现如今却出现在真南蛮之地,敷不入出倒也正常。
但是……有这个必要吗?
在这种可以是人迹罕至的地方,有必要开设如此规模的客栈吗?
阮今姝觉得前方一片迷雾,一个又一个迷题出现在眼前。
三天前,容卿从师傅手下带走了自己,使用缩地成寸之术把自己带到了这里,那时候他一袭血色衣袍拖曳在地上,单膝跪地亲吻她的腕心,容颜魅惑,带着丝丝的沙哑:”阿阮跟我走,可好?”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她点了点头。
但那日妖艳的人好似只是镜花水月一般,第二日容卿又恢复了往常翩翩如玉的贵族公子的模样,克己复礼。
“来了!”
老板娘一声热情的吆喝断了阮今姝的沉思,四素一荤被端上桌面,老板娘一面干着活儿,还不忘为自己吹嘘。
“我可告诉娘子你,这种时节还能吃上肉的只有我们这里了,别的地方连看一眼的福气也没有!趁热吃,不够厨房里还有……谁叫今年生意不好做呢……”
老板娘到后面,又变得满脸愁容起来,仿佛这接二连三的雨天对她的生意是毁灭性的击。
桌面上的肉热腾腾的,冒着白气儿,赤棕的肉团被炖得软烂,只能依稀看出个边界来,老板娘是个实诚的店家,浓郁的锈红色酱汁满得快要溢出来。
阮今姝三指拿着筷子,不知道从何入手。
即便今日阴雨连绵,气温降得厉害,可也不该在八月饭菜就冒出了热气,再那奇形怪状的肉类,很难让她联想到什么好东西。
与其是用绝妙的刀功剁成的肉酱,还不是像是……从什么恶臭的呕吐物。
阮今姝忽然想到,老板娘一直把这碟古怪的东西称之为“肉”,但却从来没过到底是什么肉。
她默默看向了容卿。
容卿并没有动筷。
阮今姝也明智地选择放下了筷子,但下一刻就被容卿握住了手。
他欺身而上,垂落的发丝遮掩住老板娘好奇的视线,她只能“啧啧”两下,回了厨房。
“最好别吃,”他道,“但不能让人发现。”
阮今姝朝他眨了眨眼睛。
容卿勾了勾唇,阮今姝发现他手心飞快地掠过一条黑影,像极了一条灵活的舌头,顿时那盘诡异的荤菜就没了大半。
“你吃了?”
“当然没有。”容卿有些无奈,对上阮今姝眼底的戏谑才知道是她故意趣自己。
“那这是什么?”
容卿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音量道:“知道燕窝是怎么来的吗?”
阮今姝当然知道,皱着眉头看着桌上的可疑菜肴,心下疑惑,莫非这还是一道补品不成?
好似看穿了她的想法,容卿不疾不徐地补充:“他们在地上进食,舌头卷起肉食吞咽,偶尔有些从牙齿的缝隙里面掉落下来,但他们的食物异常充足,只是看了一眼,就拖着尾巴回到洞穴里面。”
容卿用公筷把一根菜花夹到阮今姝的碗里,朝她微微一笑。
阮今姝盯着焉黄的菜叶,顿时没了胃口。
外头暴雨连绵,看起来也不像能够赶路的时候,两人用过午膳后边便又上了楼,经过一个拐角,避开那个弓着身子擦桌子的伙计,阮今姝先一步拉住了他的袖子。
“我们什么时候离开?”
去暹叶。
出于某种直觉,阮今姝没有把这个名字出来。
可纵使只是在心里头想了一遍,令人胆颤的危机感陡然降临。
柜台本在闭目养神的老板娘睁开了眼,双目缓缓紧缩成了一个黑点,而后,缓缓伸出鲜红的舌头舔过唇瓣。
容卿执起她的手,本来偏凉的体温此时格外温暖,驱散她一身的寒意。
他似有若无地看着阮今姝身后空无一人的红木雕花长廊,只需一瞥,因被呼唤了名字而来之物顷刻间灰飞烟灭,没有给任何人造成困扰。
阮今姝似有所感地回头,幽幽的灯火努力照亮长道,跳跃着拉长影子。
“有东西来了。”阮今姝肯定。
“嗯,”但容卿没有把它们放在心上,轻描淡写:“连守卫也算不上。”
阮今姝疑惑地抬眼。
容卿极其富有耐心:“若真的要比喻,只不过是看家护院的狗而已。”
“但那也足够危险,”阮今姝的声音回荡在两侧禁闭的房间,似乎惊扰了什么,“就因为只是‘狗’,所以它们没有理智,只有……进食的欲望。”
——那是刚才她察觉到的,从未有过的强烈食欲。
那些东西想生吃了自己。
容卿偏了偏头,俯身在她的耳侧:“如果刚才阿阮吃了那盘肉,它们就不会找上你了。”
“它们会把你当成同类……阿阮后悔了吗?”
阮今姝冷静地看着他,质问:“那么那盘肉、那些从‘它们’齿缝中漏出来的食物,原来究竟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