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2 章
“后来, 你被抓回来了?”
阮今姝看着她腰部的铁链,猜到了个大概。
玛依把最后一个孩子放好,彻底没了力气,倒在了床上。
“我是自己回来的。”
阮今姝挑了挑眉头, “为什么?”
“因为我生了一个孩子, ”玛依神情平静, “就像它们一样。”
没有经历过求偶季, 玛依的身体没有发生异化。趁着大乱, 她很容易就跑到了外面。
“外面是一片草原, 有蛮人烧杀掳掠,我被一个大夫救了, ”玛依的语气平缓了很多,“然后他收留了我。”
“我们成了亲, 生下了孩子。”
大夫是个最具有仁心的大夫,边城物资匮乏,产婆也是难得的资源之一,在她怀上身子的时刻,腼腆的大夫丢掉了这辈子所有的面子,一个个老婆子求过去, 终于习得一手姑且看得过去的接生之术。
“所以,那天他看见了。”玛依的脸上浮现一丝恶毒的嘲弄,“他看见了拖着长尾,本该是脚的地方成了无数软黏的触/手的孩子。”
“它们是怪物,是食物, 还是毒药……唯独不可能是孩子。”
“等到它们能够睁眼的时候, 就会恳求它们的‘娘亲’出去为他们觅食, 而最好最简单易得的食物, 就是活人的肉躯,如果娘亲不愿意,它们就会把极其残忍地食欲对准母体。”
“所以,趁着大夫出去的时候,我挣扎地下床,把它们从摇篮里面一一抱了起来——然后,摔死了它们。”
只是,当大夫处理好一切回来时,看见地上的肉泥,发出令她不解至今的嚎叫声,痛苦又怨恨。
玛依有时候会猜,大夫其实……是不是想偷偷把“它们”养大呢?
偷偷地藏起来,谁也不告诉。
“我和大夫闹翻了,所以就回来了。”玛依最后这样结尾。
从一开始,玄异就猜错了,这个村子不是被神明愚弄的可怜人,他们是以身饲魔的殉道者。
那些孩子,是毒药啊,让神明永远沉睡下去的毒药。
她不仅有大夫,她还有阿爸和阿妈,还有隔壁年长她八岁的哥哥,从的玩伴,慈祥的村长……所以,为了他们,她又回来了。
阮今姝静静地听完这个故事,没有做出任何一句多余的点评,她不会去问那个“大夫”如今怎样,就如玛依所,她是三十年前离家,可如今她的面容仍是豆蔻年华的女子。
玛依,她早已并非凡人。
过去了很久,阮今姝才再度开口:“你是如何得知‘孩子’的真正用途?”
玛依一点也不奇怪她会问这个问题,她是个聪明人,否则也不会从众多的细枝末节中拼凑出村子埋藏的真相。
“因为我认出了在祭神时,出现的第二个仙人。”玛依道,“我认得他是谁。”
他的雕塑立于祠堂的最里面,那就是他们这次村子的第一任村长。
玛依笑着把自己的推测出来:“你要亲自去见见吗?”
阮今姝咬唇不语,国师的名字虽然鲜少被称呼,但她还是知道玄异是国师的名。她想起王妃交给自己的盒子,她黑而长的羽睫颤了颤,不自觉地流露出几分脆弱。
容卿告诉她,王妃一直在供奉那个盒子。能被凡人日夜供奉的……会是神吗?
阮今姝隐隐有了预感,容卿的真身和玛依所的,大山深处的“神”脱不了干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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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阮今姝起身去了玛依所祠堂。
虽然村子里面的人古怪地恪守着秘密,但并没有什么攻击力,阮今姝轻而易举地溜入了祠堂。
祠堂很大,恐怕是整个村子最气派的地方。在进入到里面之前,阮今姝看着它就冒出了这个念头。
果然,它并不是一个普通的祠堂。
里面藏着一副壁画。
描绘了村子的起源。
可以看得出来,绘制这幅壁画的后人十分地上心且虔诚,足足找来了七种颜色,每一个细节都制作得栩栩如生。
以至于阮今姝刚进门,就认出了壁画开头最高大伟岸的那个人。
金色的光芒从天而降,神走下天梯,赐给他们甘霖和种子,为了感恩神的馈赠,这里的人民在神的侍者的指引下,繁衍生息,用自己的身躯孕育美味的食物。
只不过,到了后面不知道怎么地就有了“神子”的称呼。也许是某个人被击到了,不愿相信从自己身上掉下来的怪物,其实只是为他人准备的食物。
阮今姝死死盯着角落里只有寥寥几笔的“神的侍者”,从未有过的胆颤从心底滋生。
那名神侍,有着和赤明子一样的面孔。
联系起从玛依哪里得到的讯息,神侍乘着火红的凤凰从从天而降,而师傅的剑灵……正是火凤。
这是一个骗局。阮今姝咬着牙,指甲在掌心压出几道白色的月牙印子。
这个村子的苦难,是由赤明子一手造成的!
她想起出门前玛依的推论。
玛依只是个略显聪慧的凡人女子,可岁月带来的阅历让她把事情看得更加透彻。
她没有怨恨赤明子,也没有责备玄异,她只问了一个问题:“你又是怎么肯定,神一定会爱世人呢?”
“就像野狗,像更深处那些守卫一样,它们并不介意饥饿的时候到底用什么果腹,也不知道什么该吃,什么不该吃,它们没有善恶,没有正邪,它们即是混沌本身。”
“而混沌一但苏醒,给这片生灵带来的,只会是灾难。”
就像猛虎出现在蚁群,哪怕只是路过,都能对整个蚁群造成灭顶之灾。
这个灵气匮乏的世界,已经不再需要神的显灵。
赤明子对这个村子动了手脚,让他们产下剧毒的卵,但这些毒物并不能杀死一个神,只能够让祂沉眠。
赤明子想救天下人,所以选择牺牲少数人;而误入这里的玄异,他想救的只是眼前人。
至于为何事情的真相会被扭曲至此……
阮今姝扣了扣壁画,五彩斑斓的粉末陷入指甲缝间。
这是新画的画,而玛依也过,这祠堂也是后来才建立成的。
第一批村民知不知晓他们所背负的命运,已经无从猜测,但村子不知经历了多少年,不可能没有一个人猜出真相,就如玛依一般。
他们得到了真相,却选择了隐瞒和美化。
所以才绘制了壁画。
给村子求偶季的真相编织了一个看起来不那么可悲的谎言。
——神救了世人,世人选择供奉上自己的身心,从此封锁村落,与世隔绝,制定下诡异的传统和习俗,沉默地镇守一隅。
毕竟割肉饲鹰是圣人才甘愿去做的事,而供养一位神才是凡人也能做得到的事。
他们需要这样一个谎言来麻痹自己,而天下也需要这样一个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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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玛格从院子里面找到了阮今姝折好的菜叶子,可转了一圈都找不到人,无奈之下,她只好敲响了姐姐的房门。
“阿姐,你有看见新来的客人吗?”
玛依:“她走了。”
玛格首先是对阮今姝的不辞而别有些生气,随即又迷惑起来:“阿姐你怎么知道?”
玛依但笑不语,看向东方逐渐升起的红日。
因为,玄异去往圣地的那一天,也是如此。
没有留下声息,独自前行。
历史在玛依的眼前重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