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2. 第一百二十二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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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老夫人突然失了声, 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抓着周素心的手控制不住地颤抖,人老了之后就越爱回忆从前的事, 但有些事她从来不去想, 甚至不想听到别人提起。

    她这辈子一共有四个孩子,老大聪颖,老二稳重, 老三良善,但她最疼的还是她的女儿, 嫣儿从就生得玉雪可爱,整日里跟着哥哥们去读书,的人不吵不闹,就爱捧着比她脸还大的书本看得津津有味。

    不是她偏疼嫣儿,而是她招人疼,听话又懂事, 那年她染了风寒, 躺在床上休息, 一觉醒来就看到嫣儿趴在床边, 她睁着大眼睛软软地问她娘有没有好点,把她的心都喊化了。

    看着嫣儿从一个粉雕玉琢的女娃长成一个才貌俱佳的妙龄少女, 她的心里满是骄傲, 再没有比她的嫣儿更出挑的姑娘了。后来嫣儿嫁了人, 陈王爱重她, 身边只有一个不受宠的侍妾,自娶了嫣儿后便没有再纳别的女人,把嫣儿如珠如宝地捧着,很快嫣儿有了身孕, 生下了王府的世子,一切都无比顺遂,让所有人艳羡不已。

    可正因这般顺遂,当嫣儿的死讯传来时,郑老夫人才更加难以接受,她一刻不停地去了平州,连嫣儿最后一面也没见到,只看到一口棺材停在灵堂中,边上还站着年纪尚的外孙,他孤零零地站在最边上,没有流一滴泪,郑老夫人被巨大的悲伤压得喘不上气,又怨这个孩子心狠,嫣儿那样疼爱他,他却连哭都哭不出来。

    那几日来吊唁的人很多,郑老夫人什么都没记住,唯独记住了一句女人生得太美命就薄的话,她当时恨不得扇那人一巴掌,但不知怎么的,这句话就像在她的脑海中生根发芽了一般挥之不去。

    夙哥儿那媳妇,她第一眼看到就生厌,瞬间勾起了她的隐痛,尽管如此,她也没想要害她,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夙哥儿,不能让女人克他。

    郑老夫人愈发肯定了起来,她没有做错,谁也没料到会发生这场大火,出了这样的意外不是恰巧证明那女人的命薄无福么。

    自己一番苦心却让夙哥儿怨上了她,郑老夫人眼中湿润,“夙哥儿,那女人怎么能跟你娘比,好姑娘多的是,别伤了自己的身子。”

    萧夙看着一截烧毁的焦木,声音清凉而悠长,“外祖母,是您在伤我。”

    郑老夫人怔忡了片刻,正要些什么,忽然听到几个护卫将一个人押了过来,她定睛一看,当即睁大了双眼,震惊地道:“夙哥儿你怎么把仙姑绑来了,这是对仙姑不敬啊,你快点让人把仙姑放了!”

    萧夙看向那个此时被捆住身子堵住嘴的仙姑,对身边的人吩咐道:“来人,送老夫人回屋。”

    “夙哥儿!”郑老夫人不敢置信地望着他,周素心胆怯地抬了抬眼。

    两个护卫恭敬地把人请走。

    萧夙让人松开了慧玄的嘴,眼中一片冷凝,“谁让你上门来驱邪的?”

    慧玄仰起头,“贫道只是据实而言,没啊――”

    话还没完,只听空中传来一声清亮的响声,随即劲风扫过脸颊,一道鞭子甩到了脸上,瞬间皮开肉绽,剧烈的疼痛让慧玄叫嚷起来,疼得想捂脸,胳膊却被紧紧地捆绑着。

    萧夙慢悠悠地收回手,微蹙着眉头,已是极为不耐。

    鼻尖闻到了血腥味,慧玄脸色苍白,冷汗直冒,浑身发抖地看了一眼他手中的马鞭,不断地往后挪动。

    “不要让我问第二遍。”

    慧玄抖如筛糠,对上那双黑沉的眼睛,结巴地道:“我我,是有人让我这样的,那人给了一大笔银子当定金,让我把世子妃带到净慈观,事成之后还会给出重金。”

    净慈观明面上是清净的道观,私底下却做着暗娼的生意,因为能出入各家内宅,也做些牵线搭桥的活儿,虽然这次是个世子妃,身份尊贵了些,但只要把人带到了净慈观,把迷香一点事情也就成了,即使有所察觉,也不会声张出去,这可是事关清白,哪个女子会到处嚷嚷。

    再那人既然敢对世子妃下手,又知道世子不在府上,这身份也不能低了,天塌下来有高个顶着,砸不到她们身上。

    慧玄万万没想到,这把火会烧到自己身上。

    “是什么人?”

    冰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慧玄压低了头,声音发颤,“不知道。”

    剧痛再次袭来,慧玄滚在地上尖叫道:“我真的不知道,是个灰衣厮来传的话。”

    萧夙神色冰冷,将滴血的马鞭扔给余拙,垂眸沉思起来。

    锡华那边不断传来消息,不过短短几日,情况已经愈演愈烈,萧证还没来得及为错失美人而感叹惋惜,就被卷入了让人焦头烂额的麻烦里。

    一整夜没睡,萧证灌了一口浓茶,勉强提了提精神,罗芳同派去的官兵居然被一群刁民给退了,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已经没法收场,就看到时候这个责任由谁担了,此时抽身还不算晚,不能再耽搁下去,他来这里是来征粮的,灾民造反之事还是留给罗芳同处理。

    “明日就走,广陵是不能久留了。”萧证忽地站起了身。

    萧译抬头看去,迟疑道:“会不会太仓促,粮食还没有征到一半。”

    “再待下去也征不来了!”到现在还没看清情况,粮食征不起来有什么要紧,牵扯上民变造反那才脱不开身,萧证轻蔑地看了他一眼,也不多做解释,直接以命令的口吻开了口,“我们现在就去码头,清点一下粮船上的粮食,明日就离开广陵。”多一日他也不想待了。

    萧译没有反驳,端起茶盏以作掩饰,是该早日离开,距离远了时间久了,什么痕迹都消散了。

    二人走出厅堂,萧译忽然瞥见一个随侍站在石阶下,他故意走慢了几步,那个随侍凑到萧译身边将昨夜发生的事迅速了一下。

    萧译的瞳孔微微一缩。

    随侍低下了头,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他们也没想到那女子会突然跳江,深更半夜的,四处都乌漆嘛黑,他们赶紧下去捞人却什么也没捞到,若是会水性,大概是逃走了,若是不会水,不定是被江水冲走了,他们一直找到天亮都没见到人。

    “还不快走?”萧证扭头喊了一声。

    ……

    顾宁换了一身衣裳,做男子扮,坐在船头,遥遥地望着那艘客舟,江面的风吹动着她脸颊边的碎发,带来轻微的痒意。

    身后传来脚步声,顾寒坐到她的身边,想了一下,还是将心中的疑惑问了出来,“阿宁,你如此费尽心思地离开他,是他对你不好?”

    顾寒其实不太理解她的做法,要是不想留在萧夙身边,他直接带她走就是了,何必要绕这么一大圈,中间的几次险情,让他几次忍不住想出手,但都被她制止了。

    顾宁张了张嘴,不出来萧夙对她好不好,似乎是好的,又似乎是不好的,但他对她算是用心的,这一点她不会否定,可要这份用心占了多少,她就不敢厚着脸皮了。

    男女情爱只是闲暇之余的调剂,顾宁早就没了少女的憧憬,萧夙的心里也装了太多的事,要是维持着表面的融洽,也不是不能相处下去,但终究是隔着千山万水。

    直到再次见到江心月,顾宁又开始彻夜难眠,狠毒的念头不断地冒出来,她看着睡在她身边的萧夙,她想她大概还是恨他的,也许是迁怒,也许是因为他曾经的羞辱。

    她甚至恶毒地想着,他去死一次,只要他死一次,她就不会再恨他了,那样她就能跟他好好地过日子。

    各种念头搅得她昼夜难安,终于让她做出了选择,所以才会在下石阶时撩了一下帷帽,萧证果然如上辈子一样看得目不转睛。

    这一次连老天也在帮她,萧夙离开了郑家,不仅给其他人机会,也是给了她机会。

    在她的配合下,一切都很顺利,那晚在院子里看到江心月的身影时,顾宁险些要笑出声来,本来她还想制造点痕迹,这下全用不上了。一旦有了刻意的痕迹反倒不真,江心月果然没让她失望,事情做了出来,就再也不无辜,只是她也好奇江心月此举的原因,难不成就是为了那次言语冲突,顾宁懒得再猜,无论原因是什么,结果是她满意的。

    而萧译的插手也在无形中帮了她,不知道萧夙此刻有没有得知她的死讯,他过会帮她的,他如果有一丝在意她就帮她将凶手查出来,也算是全了他们这一年的夫妻情谊了。

    顾宁咬牙想着,她就是要让他们鸾凤纷飞,鹣鲽情散,他要是失言了,她做鬼也不会放过他。

    “阿宁你哭什么?”顾寒神色复杂地看着她。

    顾宁愣怔了一下,抬手摸了摸脸,果然触到一点湿滑,她用手背蹭了蹭,“风太大了。”

    她才不会哭,高兴都来不及。

    放下手时,她的目光骤然一凝,远处江岸上出现了一个人影,他勒住缰绳停在了岸边。

    离得有些远,身影变得模糊,但顾宁知道是萧夙,她的心口怦怦直跳,一把抓住顾寒的手,颤声道:“哥哥,快点,让船再开快点。”

    “好。”顾寒抬头望了望,转身去吩咐船家。

    江岸杨柳如烟,顾宁昨夜坐的那艘客舟被里里外外地搜了一遍。

    余拙走到他身边,不敢看主子阴沉的脸,“主子,没有人。”

    萧夙静静地望着江面的船只,下颌的线条紧绷,声音冷得似冰,“烧了。”

    看着江面燃起的熊熊大火,他咬了咬牙,深吸了一口气,顾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