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4. 第一百三十四章 1
衣裳皱巴地贴裹在身上, 湿答答地往下滴水,在迈进屋里时,顾宁停住脚步, 拧了拧衣袖, 又将头发往耳后挽去,她挺直腰身,迈进了屋内。
萧夙抬眸向她看来, 没来得及换衣服,他也是一身湿衣, 穿着一袭深色衣袍,被雨水湿后,成了浓重的墨色,清隽的脸庞愈发冷峻。
顾宁走到厅中站定,忽然觉得这个位置很不好,她隔着一张书案站在他面前, 像是犯了错的下属在等到他的严惩, 气势上已先矮了他一个头。她顶着他的视线, 往屋里扫了一圈, 慢慢地走到他身侧的一把椅子边,他没有阻止她, 顾宁便坐了下去。
萧夙没有再看她, 垂着漆黑的眼眸, 把玩着一只巧的白瓷茶杯。
没见到他的时候, 顾宁有满肚子话要,真正面对面坐到他身边了,反而不知道什么了。外面下着雨又卷起了风,她看着他的手出了神, 不知不觉地看了许久。
萧夙撩起眼皮,轻飘飘地瞥向她,“你是来这里发呆的?”
顾宁羞窘地低了低头,捏着冻得冰凉的手,着急地想些什么,越是着急越是一团乱,她用力地掐着指腹,张了张口,低声道:“你为什么会来舒国找我?”
他扯了一下唇,漫不经心地道:“你想听到什么,是因为对你念念不忘,非你不可,还是为了你痛彻心扉,夜不能寐?你是要听这些?”
顾宁不是傻子,自然能听得出他言语中的讽刺意味,她睁着潋滟动人的眼眸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固执地问了句,“那是这样么?”
萧夙语气平淡地道:“这世上从来没有非谁不可的事。”
“可你还是来找我了。”顾宁低着头,喃喃道。
萧夙笑了一下,笑意不达眼底,犹如此刻沁凉的秋风,吹得人心头发冷,“我真不明白,你如今又想做什么,想证明我依然在意你,好以此来换取好处?如果你是着这个主意,我倒要奉劝你不要做多余的事。”
“我没有这样想。”顾宁的话苍白无力,她也不知道自己要什么,“你不能这样想我。”
“那我该怎么想,这难道不是你一贯的拿手好戏?”萧夙的语气分外平静,“我承认曾对你着迷过,明知道你是什么德性,也三礼六聘的把你娶回来。怜惜你年纪,对你一再妥协,到头来却成了你拿捏的把柄。这也就罢了,我不解的是,我是如何苛待了你,叫你如此费尽心思地离开我。想让我以为你死了,好跟顾寒远走高飞?”
顾宁的指尖陷入了手心,声音沙哑,“我只是想……”
她那时一心想着报仇雪恨,对江心月,甚至于是对萧夙,她被那个念头折磨疯了,日夜难安,可这些话她又怎么跟他诉。
萧夙嗤笑一声,“你想什么?你只是想着是我一再逼迫你,从头到尾你都不情愿!可你真的一点都不愿意么,像你这样懂得为自己算的姑娘,怎会不知道什么才是对自己最有利的选择。从来没有人逼你,一切都是你自己做的决定。不要什么事都怨我,我最对得起的人就是你。”
顾宁怔忡地看着他,眼前的视线变得模糊,心口绞得难受,言语间有些语无伦次,“我没有怨你,不,我以前是怨过你,但也不是因为这个,我以为我特别讨厌你,可是真的见不到你了,又总是想起你。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我是不敢高兴,所以总是些扫兴的话,我知道会让你不悦,还是控制不住这样做。”
“你来舒国找我的时候,我心里其实是高兴的,可是你对我那么冷漠,我就不敢靠近你,怕你生我的气,又怕你不想见我。”顾宁的声音不自觉地哽咽了起来,在山庄里见到他的那一刻,才发觉她是想他的,只是不愿承认。
萧夙沉默不语,好一会儿后,他缓缓地道:“你觉得什么都可以三言两语地推过重来么?”
顾宁的心一个劲儿往下坠,眼前雾蒙蒙的,萧夙的身影变得模糊不清,声音艰涩地问道:“你是要休我么?”
萧夙眯了眯眼,从她身上移开目光,自嘲地道:“如今想来,我们这夫妻做的可真是个笑话。”
兀自失神了片刻,顾宁的手脚冰凉,她低着头道:“你要不想见我,就让我走吧,走得远远的,再也不来扰你。大家都知道世子妃死了,休书可能也用不上了。”
顾宁极力控制着自己,平心静气地跟他商量,脑子里嗡嗡作响,还能跟他提着条件,“你能不能找人送我一下,听外面很乱。”
萧夙睨向她,“果然无论什么时候,你想的永远是自己。”
顾宁咬住了唇,眼前漫上水雾,不是她只想自己,是他不需要她,他身边有那么多人关心他,根本轮不上她。
屋内沉寂了好一会儿。
萧夙闭了闭眼,失望至极,“你走吧,你要是想走,明日就有人送你离开,去舒国也好,去别处也罢,都会如你的愿。”
顾宁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你肯让我走?”
她从来没想到,听他这样的时候,会这般不是滋味。
萧夙抬眸看向她,眼眸深邃,语气格外平和,“这难道不是你一直希望的?”
顾宁害怕看到萧夙此刻的平静,就好像她真的与他无关了,不在意的人,也就不需要多费心思。
她撑起身子往外走去,湿重的衣裳拖慢了她的步伐,每一步都走得分外艰难,顾宁期盼着他可以叫住她,但直到走出了门外,她也没有听到他的一声挽留。
檐下的风雨吹得她浑身发冷,顾宁踏着石阶迈下一步,风更急雨更冷,视线被风雨阻隔,周遭景物虚化成一片荒芜。
心里忽然涌起一阵不甘,顾宁咬了咬牙,转身跑了进去。萧夙从书案后抬眼看来,顾宁绕到后面,直接扑进他的怀中,紧紧地抱住了他的脖子。
“放手。”萧夙皱着眉攥住她的肩头。
顾宁使劲儿抱着他不撒手,眼泪啪嗒啪嗒地掉,“我不想走,你别这样,以前是我不好,可你怎么这么狠心,怎么这么狠心……”
萧夙抓住顾宁的双肩,用力地把她拉到了面前,“我狠心?是谁不管不顾地一走了之,在你心里什么时候在意过我,怕是恨不得我早点死了才好!”
“没有,没有。”顾宁急得掉下了眼泪,“我不想你死,你受伤生病,我都担心得不得了,可不知道怎么开口,那天我要去找你,半路上又看到了周素心,你身边有那么多讨厌的女人围着你,她们才是你的女人,你只是我偷来的,我心虚我嫉妒,我不敢去争,我怕你会在她们面前冷落我,我不想让她们看笑话……”
顾宁几乎分不清前世今生,胡言乱语地个不停。
“我对你如何,你心里不是不清楚,正是因为你太清楚了,所以才这样有恃无恐。”萧夙冷眼看着她。
顾宁紧紧地攥着他的衣襟,“到底要我怎么做你才满意?”
“是你到底要如何?!”萧夙脸色冰凉,松开了她的肩头。
顾宁抱住了他的腰,眼泪跟断了线的珍珠似的往下流,她没这么哭过,心里堵得慌,眼睛酸胀,“你能不能别生我的气,我哪儿也不想去。”
“你后悔了?”萧夙垂了垂眼眸,声音轻飘飘的。
顾宁没有吱声,她其实不是后悔,如果再来一次,她也许还是会做出相同的选择,但是此刻她也是同样舍不得他。
萧夙抬手去拉她,顾宁紧抱着不放。
“顾宁!”萧夙把她扯了下来,钳住她的下颌,冷眼看着她盈满泪水的水眸,“你这算什么?你以为什么都能由着你?时至今日你都没有丝毫悔意,那么那个孩子呢,那个被你亲手杀死的孩子,你也忘得干净了?”
顾宁怔住了,张了张嘴,发不出一丝声音,他孩子是被她杀死的……
顾宁的心里满是恐慌,她不愿去回想那件事,那时她不知道自己已经有了身孕,她只是不想有孩子,才常常涂抹那罐香膏。那次产,本可以归结为意外,但她清楚不是意外,她知道的避孕的方子不止那一个,可她选的这个香方,几乎可以称为毒方,长此以往地使用,以后就再难有身孕,她不仅对别人狠心,对自己也狠。
可是她想藏起的秘密全被他知道了,顾宁哑了声,身上的力气被抽走了大半。
萧夙垂眸看着她,“顾宁,今日的一切皆是你咎由自取。”
“你别了!别了!”顾宁喘不上气,不断推搡着他,挣扎间一下在了他的脸上。
萧夙缓缓地松开了手,顾宁一把推开他,朝外面跑了出去。
雨还没有停,她看不清方向,在雨幕里跑了起来,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也不知道还有什么地方可以让她去。
耳边嗡鸣声不断,顾宁头痛欲裂,分不清天与地,只觉得冷得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