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魔由恨生
“起来吧!地上凉……”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所有的人都散了。赫连涵扶着胥稽走了,碧央也告退了。偌大的光明殿只剩下佑宁和重华。
重华向倒在地上的佑宁伸出了手。
“你会拿他怎么办?”
佑宁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重华尴尬收回伸出的手,“按照现在的局面,不是我要拿他怎么办?而是那些无辜死去,饱受杀戮的六界苍生要拿他怎么办?”
佑宁抬头看着重华,眼睛里全是祈求的神色,“慕维……”
重华的目光一滞,低头道:“事情发展到这里,我帮不了他……”
佑宁摇了摇头,对他:“我知道,我也没脸要求你放过他。毕竟,我手上的血债不必他轻多少,我的父皇,我哥哥们,甚至照顾我的宫人们……他们……”仿佛沉浸在可怕的回忆里,佑宁掩面低下了头。
重华震惊,“你想起来了!”
佑宁点了点头,“碧央扶我出来,我看见容储的那一刹那,就全都想起来了……”
“碧央?”
重华若有所思低下了头。
佑宁拉住重华的手,“慕维,我只求你一件事。”
佑宁的眼睛牢牢盯着重华,眼神里全是决绝,“让我代替他受罚,我愿意代替他像天下苍生谢罪!”
重华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你疯了!你知道破军要承受什么样的天罚吗?”
佑宁莞尔一笑,俊美的脸上有凄苦的神色,“最多不过是销魂钉,天雷火,难道还有比这更痛苦的吗?”
重华一震,震惊看着他,“你?”
佑宁点了点头,苦笑道:“不知道怎么回事,在想起一切的时候,飞煌的那些记忆也一起涌到了我的脑海里。她做你的弟子的时候很快乐。”
重华低下了头,“可是我却将她推入了绝境。佑宁,你不怪我吗?”
佑宁苦笑摇摇头,“我不是飞煌,我当然不怪你。我是赫连佑宁。不论是慕维,还是重华都没有对不起赫连佑宁,不是吗?”
重华看着佑宁,忽然觉得那个任性,娇纵,爱发脾气的皇子长大了。他懂事了,懂得体谅,懂得宽恕,可是,他又忽然觉得他那样的陌生,就好像变了一个人,身上的朝气,那股青葱一般的气息和活力不见了,整个人就像一朵从树梢掉落,即将枯萎的凤凰花,美丽而荼蘼。
“慕维,你会帮我的吧?我身体里的魔性……用绝情池水只能压制,不能去除,你知道的。”佑宁哀求地看着重华,他的手紧紧握着他。
重华眉头一紧,甩开佑宁的手,站起来:“不!不行!我不能看着你再次去送死!”更不能看着你为他去死!
这一句话,哽就在重华喉头,他却怎么样也不出口。
“算我求求你,不行吗?就算我不行,你就看在我也是飞煌的一部分的份上,帮帮我吧……”
佑宁低下了头,他不敢去看重华的脸,他觉得此时此刻的自己无比卑微,他不愿意承认自己是飞煌转世,不想成为大家眼中的替代品,可是他却不得不用飞煌的名义去求重华,因为他知道,自己在重华的心里,恐怕连飞煌一个脚趾头都比不上。
“佑宁,不是我不愿意帮你,而是我实在没有办法,容储必须为他自己所作的一切付出代价,否则六界难安。”
“重华!”
佑宁大声叫着重华的名字,重华却看都没有看佑宁一眼,转身走进光明殿,在踏进殿门的那一刻,他忽然站住,背对着佑宁:“忘记他吧,忘掉一切,你会快乐的。”
完,殿门咿呀一声关上,整个光明殿寂静无声,只听见那一树凤凰花簌簌落下。
光明殿几千几百年没下过雨,此刻,却下起了倾盆大雨。那一束束雨水就像一把把利剑,直插而下。划过凤凰花,拉扯着直落在地上,铺了一地血红。
雨水落在跪在光明殿前的佑宁身上,洗去他一脸泪痕。
重华站在窗前,看着佑宁跪在他门口一个时辰,两个时辰,三个时辰……
已经一天一夜了,他就那样一动不动跪着,好像木头人一样,一句话不,甚至连一句为容储求情的话也没有,只是跪着,似乎是为了容储和自己在赎罪。
重华长长叹了口气,他知道,佑宁的那双腿算是废了。今生今世他已经没有站起来的可能了。
——虽然魔性强大,但到底没有经历涅磐,佑宁仍旧是肉体凡胎,一连的击,让这具纤瘦的血肉之躯再也承受不住了。
他想出去,告诉他,离开吧,不要再跪在这里。可是,他没有勇气推开那扇门。那扇门就像是阻隔他和佑宁所有联系的银河,一旦推开,他就不得不去面前,从前,现在,过去,和未来。
他忽然累了,守护空桑,守护六界,守护苍生千百年,他从来没有觉得累,可是此时此刻,他累了,心累。他也想忘记一切,放弃一切。可是,他没那么幸运,他忘不了,也不能忘。他多么希望这个时候能有一个人出现,带着佑宁离开。
看着他跪在自己门前的样子,让他一次有一次想起飞煌。很久很久以前,那个明媚,善良的孩子,也曾那么跪在自己面前……而自己却将她推进了万劫不复的地狱。
佑宁会和飞煌走上同样的道路吗?上一世,飞煌是为了自己,这一世,佑宁又是为了谁?容储吗?
重华那么想着,就有一柄青绸布伞遮到了佑宁头顶。
佑宁没有抬头,他好像失去了感知的能力,木头人一样跪着。
“佑宁,回去吧……”
来的人是赫连涵,佑宁的双胞胎哥哥,他正皱眉看着自己的弟弟。
佑宁还是一动不动,赫连涵叹息一声,伸手去拉佑宁。他本以为佑宁会拒绝,可是,他竟然还是没有反应,任由他拉着自己,让赫连涵将他从地上拖起来。
赫连涵一只手架着他,一只手扶着他,手里的伞也不要了,任由雨水在自己身上。
“佑宁,我们回去了……”
他拖着佑宁刚想走,忽然感觉他好像变重量,转头看去,只见佑宁两眼一翻,昏死了过去,整个人无力靠在了他身上。
“佑宁!”
赫连涵大喊出声。
赫连涵也很瘦弱,根本没有多少力气,一惊之下,居然脚下一扭,抱着佑宁,直摔了出去。
“啊!”
就在赫连涵和佑宁要和光明殿的大理石地面来一个亲密接触的时候,重华一个箭步从光明殿冲了出来。
他掌中灵力轻轻一拖,将赫连涵和佑宁牢牢托住。他一手抱过了佑宁。
赫连涵长长松了一口气,笑向他:“多谢尊上搭救。”
重华牢牢盯着赫连涵,终于摇了摇头,一边抱着佑宁往光明殿走,一边:“你回去吧。佑宁我会照顾……”
赫连涵点了点头,“有劳尊上。”
着转身就走,重华忽然又叫住了他。
“胥稽对你好吗?”
赫连涵脚步一停,笑道:“他对我很好。”
他的脸上有所有人都没有的幸福笑容。
“希望你们幸福。”
“多谢尊上。”
赫连涵答应一声,捡起地上的雨伞,依依下了光明殿。
光明殿的床榻上,佑宁死死昏迷了过去。
梦魇中,他皱着眉头一边又一边叫着容储的名字。他高烧不退,重华用尽了所有办法,也不能叫他的魂魄得到片刻安宁,终于,他站起来,关上殿门,走去了仙牢。
到了仙牢,重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看见的。
堂堂破军,杀神!竟被人用两条手臂粗的铁链穿过琵琶骨,悬挂在半空!身上刀伤,鞭子伤,棍伤,全是伤,竟没有一个好地方!
——只要稍稍有点人性的人都不愿意去形容此时此刻容储的模样!
“到底是谁,没有我的允许,竟敢对破军用刑!”
重华暴怒,千百年来,他从来没有那么生气过!他坚持快气疯了,空桑一向以仁着称,竟然会对犯人下此重手!出去岂不是让天下苍生笑话,自己又怎么向佑宁交代!
“是我。怎么?不可以吗?”
黑暗中,一个俊美到恍惚的脸出现在重华面前。
胥稽看着重华,笑道:“比起他从前对我们鲛人的,我只不过还了十分之一而已。”胥稽着,轻轻将手里提着的水浇到容储的伤口上。
那水触及到伤口,皮肤立刻卷曲的了起来,好像被硫酸烫过一般,整块皮肉,发出难闻的腐蚀味。
这样的痛苦让刚硬的破军都不由痛得轻唿出声。
三生池水!胥稽竟然将三生池水泼到容储的身上,他竟这么恨他?!
重华震惊看着胥稽。
胥稽毫无所觉,看见容储面上的痛苦,他得意大笑,手里的水一倾,全都倒在了容储身上。
“啊!”
容储痛得大叫,那张“宫绶”的脸痛苦的扭曲起来。
“住手!”
重华一掌拍落胥稽手里的水壶,那水壶落在地上,咣当一声,滚了几圈不动了。
“你怎么能那绝情池水对付他!你的心也太狠了!”重华皱眉看着胥稽。
胥稽冷冷一笑,“这就算狠,你还没见过更狠的呢!”
“你到底想干什么?”
重华看着胥稽,感觉他很陌生,他心底的怨念,让他整个人都扭曲了。
胥稽阴阴一笑,“我想把他放进转生石,让他常常什么叫做正真的生不如死。”
“你疯了!害你进转生石两次的又不是他!而且,他现在的身体可是宫绶的!你要拿宫绶的身体怎么办?”
重华觉得最近的自己越来越难控制自己的情绪了,心里的不安,愤懑,痛苦快将他撕裂了。
胥稽冷笑,“一个愚蠢的凡人,死了一个又能怎么样?”
胥稽刻毒地盯着浑身是伤的容储。“容储,你不知道吧?进来转生石等于再死一次,然后再活过来。那种痛苦……哈哈哈……永生难忘!”
容储痛苦地哑然出声,“你想杀就杀……何必废话……”
胥稽大笑,“现在杀你?未免太便宜你了。我还要慢慢折磨你呢。你不知道吧,灵力越大,进入转生石的时候越痛苦。多进几次,甚至连转生石都会煳涂,没准会把你变成不男不女的怪物哦。”
胥稽牢牢看着容储,脸上有痛苦的狂笑,“就像我一样!”
他一语完,重华抬头震惊看着他,“你……”
胥稽苦笑,“你没想到吧?现在的我已经是不男不女的怪物了。两进两出转生石,我已经是不是一个正常的男人了。”
重华曾听先辈们过,转生石是个灵物,也是一个魔物。如果强行改变自己的身体,次数太多,那人的身体就会变得不男不女,有的上半身是女人,下半身确实男人,有的上半身是男人,下半生却是女人,更可怕的是有的包含了全部的男女特征,不管上半身,还是下半身,都有男女的特征。
重华震惊看着胥稽,堂堂海皇,变成不男不女的怪物,难怪心理会扭曲至此。
“你就不能放过他吗?”
重华心中沉痛,明知不可能,但为了佑宁,他还是问出了口。
“放过他?放过他我又怎么能让佑宁痛苦呢?为了让他痛苦,我已经做了那么多,现在只剩下这最后一步了。”
胥稽的回答让重华震惊,他现在所做的一切,居然是为了让佑宁痛苦?胥稽,他到底在想什么?
可是,一个转念,他已经明白了。
——佑宁是飞煌的魔性分裂出来的,胥稽为了飞煌,两进两出转生石,他不能去恨飞煌,只能将这恨加诸在佑宁身上。
这个世界上,容储是天生的破军,魔尊,他没有选择,生下来就是,而佑宁是飞煌的魔性,他也无从选择,而胥稽却被自己的不甘,怨恨,痛苦,复仇,嫉妒侵蚀,变成了真正的魔。
重华这样想着,心里默默叹息。
果然,只听见胥稽淡淡冷笑,掐着容储的脖子,一字一句:“你不知道吧。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佑宁是飞煌的魔性分裂出来的转世,而涵儿则是她的仙魂。我爱飞煌,可是我也恨她,恨她骗了我,让我变成现在这个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我不能报复涵儿,涵儿是善良无辜的……可是佑宁——飞煌的魔性!要是没有他,飞煌一定不会骗我!所以我决定要让他痛苦,偿还我日日夜夜的煎熬。”
胥稽好像疯了,又哭又笑道:“为了报复他,我在梦里教授他术法,和他师徒情深,等到他将我们的师徒羁绊深深刻划在心里的时候,我又冷冷对待他,我对他不屑一顾!让他伤心,让他难过,让他看着我将涵儿捧在手心里。我知道,佑宁从被大家捧在手心里长大,他最受不了就是别人不爱他。哈哈哈……也只有这一个办法,能让他痛苦。”
胥稽忽然转头看着重华,邪魅一笑,“尊上,你我这个办法好不好?”
重华心头一颤,明白胥稽这不仅是在报复飞煌,也是在报复自己。
飞煌的师父是自己,当初飞煌又是为了自己去骗胥稽。胥稽这么做分明就是想狠狠他一巴掌。
“你这个禽兽!”
容储破口大骂。
胥稽的话让他的心痛得扭曲起来,这痛比身上的伤口还让他痛上千倍百倍。
胥稽冷笑,“怎么?我们伟大的破军心疼了?明知道佑宁不是正真的飞煌,你还爱他吗?”
容储痛苦地抬头,看着胥稽,紫色的瞳仁里全是不屑,“堂堂海皇……也……也不过是个下三滥!”
“啪!”
容储话音刚落,脸上已重重挨了胥稽一巴掌。
“你有什么资格骂我?我是下三滥,你又是什么?”胥稽气得直发抖。
胥稽扬起手还要再,手已经被重华牢牢抓住,“胥稽,够了。这里是空桑,你做得已经太过分了。离开吧……”
胥稽看着重华,冷笑道:“离开?当然可以,可是要等到明天午后,我要看着破军上诛仙崖。”
“诛仙崖?”重华皱眉看着胥稽。
胥稽扯唇笑道:“我还没有告诉你吗?我已经通知六界,明天午后,在诛仙崖诛杀破军。大家可是期待地不得了呢。”
“你……”
重华看着胥稽,他已经不出一句话。
这个海皇根本没将他放在眼里。
“那么明天午后见。”
胥稽长袖一甩,依依走出了仙牢。
重华看着他离开,然后对着容储大手一挥。
“咔嚓”两声响动,那两条死死勾住容储琵琶骨的锁链松了开来。
容储一个没站稳,直直跌倒在地上。
重华没有伸手扶他,因为他知道,像破军这样的男人,在这样的环境之下,是不会接受任何人的帮助的。
因为对他而言,来自对手的帮助是比他,虐待他,甚至杀他,更大的侮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