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改合婚书
春日正好,习习微风撩拨着阁楼上的纱帘,张玄师垂首立在一侧,余光看着窗前的人洗茶、煮茶、倒茶。
浅褐色的茶水透着粼粼的光,落入绿玉杯中,在杯底缓缓荡漾着。
那人端起一杯茶放在对面,请张玄师落座:“张机,来尝尝此茶如何。”
这世上知道他本名的人不多,认识主上时,张机还只是个街边摆摊的算命先生,现如今已是鼎鼎大名的玉罗观住持,人人都称一声张玄师,没人知道他的本名。
他自问,在揣摩人心上,无人能出其右,往常主上一个眼神,他就能明了其中意思,今日却摸不清主上心思。
他依言落了座,端起茶品了一口,他心思不在茶上,没品出什么味,只是问道:“莫非我书房那人……另有身份?”
“不过是个来合八字的,能有什么身份。”那人端起身前的茶,恰似无意间换了话题,“最近合婚的都有哪几家?”
合婚的人多,一下也不完全,张玄师捡重要的了几个。
“礼部左侍郎的次女和右侍郎的长子订了亲,倒也算门当户对,只是这么一联姻,礼部又成了铁板一块,想从中离间,怕是不大容易……还有,最近李阁老家的三房相中了清伯沈盛利的嫡长女,替李经求了亲,前日才将二人的庚帖送到我这里,这清伯府日渐落魄了,三房倒是不嫌,不知作何盘算。”
“李经……”那人食指摩挲着杯沿,念出名字的时候带着寒意,“他也配?”
张机知道主上素来看不惯李家,不再多言,三房本也不受重视,翻不出什么风浪,无需多在意。
张机正欲继续往下讲,却忽听主上开口问道:“沈李两家,合的如何?”
张机一时没回过神来,听主上的意思,似乎很重视这两家,沈李两家联姻有什么影响吗?莫不是自己思量不周,漏了什么?
起沈家,张机焕然一笑:“沈家这个嫡长女,可是千年一遇的命数,有飞凤在天之相,只是前期会有些困境,但不妨碍后期富贵在身,这般命数嫁入李家,自然是旺夫又旺家,于李家而言,百利而无一害……”
“于李家百利?”那人冷眼看过来。
张机谈及自己的专业知识,有点兴奋过头了,李氏家族已然权倾朝野,主上韬光养晦这么多年,不是要看着李家越发兴旺的。
张机一拍脑门:“改,立马改,属下这就去把合婚书改了。”
“不劳你动手,坐着吧。”那人给张机续上茶,“你书房里现在几个人?”
张机不解,如实道:“除了那主仆二人,就是清风在伺候了。”
“让他出去转转。”
“嗯?”
正在房里跟浅白闲扯着的道士清风,突然被人叫了出去。
“二位稍作,我去去就来。”清风掀了帘子出去了。
浅白凑到门口看了一眼,那道士没有在院子里逗留,跟着传话的人直接走出了院子。
机会来了!
浅白道:“姐快去找合婚书,奴在这守着。”
见姐不行动,反向她走了过来,浅白疑惑:“姐?”
沈飞柳蹙眉,在浅白身侧立定,压低声音道:“你觉不觉得,今天太顺利了吗?”
“他们恰好有事而已,姐别多虑了,机不可失啊!”浅白劝道。
“可是我总觉得,好像有双眼睛在暗里盯着我,知道我要做什么。”
“不可能,咱一路过来都没亮出身份,还会惹着谁去?”浅白将姐轻轻推了一把,“快去吧,一会儿张玄师回来就不好办了。”
沈飞柳将信将疑地往书桌走去,虽然心里感觉不对劲,可也只是感觉,看上去一切都这么自然,大概是自己多虑了。
沈飞柳往窗外看了一眼,空无一人,为了谨慎些,她悄悄关上了半扇窗,刚好把书桌这边挡住,俯身在木筐里翻找了一番,找到一封信,上书“承德郎李公叔逢亲启”。
承德郎是六品的散阶,而李经的父亲就是礼部精膳司主事,正六品,李经与她的合婚书,应当是这一封了。
沈飞柳心翼翼地裁开信封,取出里面的合婚书,扫了一眼上面的内容,恨道:“算的什么狗屁姻缘!”
另取了信纸,仿着张玄师的字,写了一份八字不合到祖宗十八代的合婚书,放入了信封,细心封好,看不出什么破绽。
浅白担心人来,回头声催道:“姐,好了没?”
“就好,再盯会儿。”
改好的合婚书,塞进了木筐里,沈飞柳又就着这里的纸笔信封,另写了份新的,藏于袖中,以防万一。
把桌上的物品,一样样归位,收拾妥当,这才起身起开了那半扇窗。
事情进展顺利,张玄师和那个道士一前一后地回来了,谈及方才委托的八字合婚一事,张玄师婉拒了。
沈飞柳来此的真正目的已经完成,她暗自摸了摸袖中收好的另一份合婚书,面露遗憾,推托了一番,只得作罢。
辞了张玄师,主仆二人仍旧有道士领着出了后院。
直到出了玉罗观,上了马车,浅白才问道:“方才姐为何多写了一封?”
“以保万无一失,你这几天找人盯着,如果道士去李府上送合婚书,务必跟着,中途造个事故拖延一下,趁乱看一眼那合婚书是不是我写得那封。”
沈飞柳在重新封装合婚书的信封时,特意在背面暗角留了一个印,不细看看不出来。
她交待好浅白,又拿出多写的那一封递给浅白:“如果不是我写的那封,拿这封换掉。”
“明白。”浅白将信封收好,“如果是的话,这封就没用了,我把它烧了,保证不给别人看到。”
“不能烧。如果是的话,这一封就找人扮作李府的人,送到沈府上,给我爹看。”
浅白看向姐,点了点头。虽然听着有点多此一举,但姐这么做,必有她的道理。
今天出来带的钱足够,雇一两个人办事不是什么难事,为保周全,浅白特意找了平日与她交好的厮家里信得过的亲戚,安排妥帖,付了定银,方才回府。
玉罗观的阁楼上,一封上书“承德郎李公叔逢亲启”字样的金色信封,在一黑袍男子手中把玩着。
信封背面的一角,有一个又又浅的墨印,像是不心蹭上去的一个点,很容易被人忽略掉。
张机坐在对面,迟疑着问:“不开看看?”
黑袍男子看着那墨点,淡笑:“随她。”将信封一抛,扔回到张机手里:“明日便送去吧。”
次日辰时,玉罗观的合婚书送到了李府,李经让下人取了几个金裸子,发走了道士,拿着信封去书房找父亲李叔逢。
李叔逢是李首辅的第三子,按照李氏现今的权势来,他李叔逢再不济,也不应该在六品的位置上待了近二十年仍无变动。
可他是庶子,生母出身低微,自己也跟着不受重视,他大哥管吏部,二哥管兵权,两人在朝堂上好不威风,可独独他连上朝的资格都没有。
从到大,爹的目光,从未在他身上停留过。
他也认命了,精膳司主事虽然地位不高,但毕竟掌管着宴飨,那些美酒膳食各应餐具,都得从他手里过,能捞的油水不少。
自己虽然认命,但儿子不能步老子的后尘,如今正是奋发向上的时候,却只有翰林院的闲职。
来去,还不是因为三房没背景,因是想趁着儿子成亲,找一家合适的联姻,给三房加点底气。
寻了几家背景不错的,都不了了之了,人家顾着李阁老的面子,话得委婉,可暗里的意思谁听不出来,无非是嫌弃三房不受宠,没实力。
最后只能在几家落魄户里,挑挑拣拣,最终看上了清伯沈家。
这个沈盛利空袭了个爵位,没有一官半职,早些年沾了亡妻的光,由安国府扶持着,置办了几处田宅铺子,日子过得尚可。这些年早已败的七七八八了,本来没什么便宜可占,但他亡妻给他留了个好女儿。
这可是安国公唯一的外孙女,时候经常跟着安国公进出皇宫参加各种宴席,明眼人都看得出安国公喜欢的紧。
清伯府虽然不怎么样,这个长女倒是有点价值。李家与安国府多年不走动,如果能通过他们三房,重修了与安国公的关系,那可是大功一件,到那时谁看谁还敢看三房!
李叔逢笑着从李经手里接过了合婚书,一边撕开信封,一边道:“这可是为父给你精挑细选的亲事,可还满意?”
李经想起沈飞柳那双秋波流转的水眸,面上红了红,垂首道:“一切单凭爹作主。”
半晌,屋里静无声,李经诧异抬头,见爹脸色煞白,捏着洒金红纸的手微微颤抖,忙上前扶住:“怎么了?”
李叔逢抖着手把红纸扔了出去,气急:“你……你自己看。”
李经捡起红纸,一行行看去,照合婚书上所讲,沈飞柳命里火旺,而李家属木,她若嫁进来,不光是克夫克公婆,她那一把火能把整个李家的气运烧得一干二净。
“这、这……”李经半晌不成一句话来。
沈家长女那模样他很是喜欢,暗夜里不知想过多少回,一想到就要成亲了,心里就抓耳挠腮地痒。今日这封合婚书,简直是晴天霹雳,把他所有的美梦都劈碎了。
“爹,怎么会这样?”李经全然没了主意。
李叔逢很地一巴掌拍到桌上:“妈的,我李叔逢不可能一辈子都这么窝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