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你露馅了
“王爷,你露馅了。”
完这句话,沈飞柳就软绵绵撒开手,睡了过去。
景晞还僵硬着刚才的姿势,两人离得如此近,他甚至能清晰地听到她轻柔的呼吸声。
你露馅了。
他不想隐瞒她什么,可又不想让她参与到自己的筹划里面。
便一直这么瞒着。
他当傻子当了十三年了,从他七岁开始,从他亲眼目睹兄长被活活鞭笞至死起,他就是一个傻子了。
人们他受刺激了,他疯了,傻了,皇后哄着他穿着一身红裙去大殿上疯癫,他去了,满朝文武都笑他,他也跟着笑了。
他不是怕死,他只是必须活着。
一个傻子有什么威胁呢,一个傻子而已,谁会在乎呢。
只要能活下去,旁的都不重要了。
他从不奢求什么,从未想过求上天赐予他什么,凡是他想要的,他会忍,会自己谋划,会把它们弄到手。
可唯有她,他想争而不敢争,想求而不敢求。
就这么远远旁观就好,就这么一辈子想不起他也好,只要她能一生顺遂,嫁一个门当户对举案齐眉的夫君,生几个可爱伶俐的孩子,安然过一生就好。
直到那一天,安国公寻到他这里,她被劫走,他第一次乱了分寸,以至于粗心到被紫骁卫盯上都没有发现。
这个疏忽,让那晚的事情传遍了京城各个角落,流言四起,她清清白白的名声被毁,成了人人都可以诋毁臆想的□□。
他恨不得杀光所有满嘴恶臭的人。
他能懊悔自己那天没能顾及周全。
他想带她回来,把她守在自己身边,可自己这个样子,如何能配得上她。
许是老天垂怜,经安国公一番谋划,她成了他的王妃。
从她进入王府的那一刻起,他只要一想起冰冷的王府里有她在,便觉安宁。
他开始越来越讨厌“傻子”的身份,越来越奢望以一个正常男人的样子护在她身边,但又不想把她拖入当下这个危险境地。
偏偏她言,你露馅了。
他胸中翻腾,有几分忧虑又有几分欣喜。
清日光,穿过窗洒向桌面,他坐在窗下看书,书页已许久不曾翻动,微风钻进来拂乱了书页,他也不管,任它乱着。
门砰的一声被人踢开,搅乱了屋里一方宁静,严承风大咧咧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水:“他娘的,孙正谊又跑了!”
景晞眼眸骤然变冷。
严承风没看到景晞现在想杀人的表情,自顾自一杯茶饮毕,道:“这货真是属泥鳅的……”
景晞抬手合上了书,冷声道:“出去!”
严承风这才发现王爷的脸色不好看,以为是因为细作跑了而生气,继续道:“昨晚已经查出来他的方向了,今天肯定能抓着。”
话音未落,内室里忽然传来一声哼咛。
一声女人的哼咛声。
女……女人?!
严承风整个人像是淋了一桶冰水,起了一层鸡皮,浑身毛都竖了起来,话都不完整了:“她,她,她……你,你……”
屋内人似是要醒了。
景晞飞了一记眼刀过去,严承风立马反应过来,拔腿就跑,走时还不忘把门带上。
出了屋门,严承风扔心有余悸,找了个隐蔽的地方,抚着胸口,靠在了柱子上。
太吓人了,他屋里什么时候有过女人,北院连个丫鬟都没有,他屋里该不会是夜里钻进来的女鬼吧!
沈飞柳听得外面吵闹,挣扎着欲醒,可头疼欲裂,头上像是绑了几十斤的大石头,坠着抬不起来,索性赖在了床上。
以前在沈府,她是从不赖床的,现在也不知为何,想赖就赖,想躺就躺,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
睁了睁眼仍觉得困,复又闭上眼睡去。
等等……
这是什么地方?
沈飞柳突地睁开眼,环顾四周,几排书架,一个方桌,而自己睡在陌生的床上……这是哪里?
看清了事实,脑袋瞬间就不困了,提起了警惕。
外面有脚步声渐近,沈飞柳扫了一眼这屋子,躲无可躲,干脆闭上眼装睡。
景晞走到床边,见她仍睡着,将一杯清茶放在桌上。
沈飞柳听得此人正一步步往床边走来,她滞住呼吸,不敢喘息。
那人在床边立了一会儿,转身走了。
听得脚步声远了,沈飞柳才敢睁开一条缝瞄了一眼。
一个熟悉的背景,沈飞柳认得出,是王爷。
沈飞柳长舒了一口气,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从床上坐起,这才觉得喉咙发干,似是被火燎了一夜,干的有些疼。
桌上的一杯清茶,被她一饮而尽。
低头整理衣衫,发现自己衣着整齐,仍是昨天穿的那一身,她抬头看了一眼外面,唇角带了笑。
下了床,沈飞柳轻手轻脚地掠过那几排书架,出了内室,外间广阔,但依然素净,除了倚窗的一盆兰,再没有旁的装饰。
窗下王爷持书而阅,轻白的日光拢在他身上,飘飘然似要羽化登仙。
“躲在那里作甚?”
谪仙转头向她看来。
沈飞柳莫名慌了一下,理了理鬓角:“就刚……刚睡醒。”
景晞唇角微扬,转回头继续看书,不再管她。
沈飞柳察觉出来了不对劲,走近了几步,靠在他身后的书架上:“王爷,不装了?”
景晞低低“嗯”了一声。
沈飞柳摸了摸鼻子,他今天这么反常,难道是我昨天了什么奇怪的话?
沈飞柳是第一次喝醉,完全不知道喝醉酒后的断片能这么严重,昨天是怎么回来的都不知道。
“这里是北院吗?”
“嗯。”
“昨天我有没有……什么很奇怪的话,或者做了很奇怪的事?”
“有。”
沈飞柳等着他讲,等了许久,他仍在专心看书,一个字都没,顿觉无趣,留了一句“我去看宁兰”,出门走了。
景晞放下书,看向门口,人影已经不见了,他仍未收回视线。
直到一个人从门口蹦了进来,景晞烦躁地把书砸了过去:“你怎么还没走?”
严承风一伸手稳稳地接到书,扔了回去:“我担心你被人挟持,刚一直在外面蹲着,你非但不感激我,还拿书砸我。”
得冠冕堂皇,无非是想看看王爷屋里的女人到底是谁。
景晞懒得理:“以后这里不要随便进来。”
严承风扯了椅子正准备坐下,听到这话,不淡定了:“你这的是人话吗?这些年都是在这里议事里,你不让我进了?”
“议事以后去东北角屋。”
严承风一只手抓着椅子,呆立在那里,怎么一夜之间,王爷就变了个样?
沈飞柳从屋里出来,就见浅白焦急地在北院门口跺脚,看到她,赶紧招手。
沈飞柳出了院门,浅白上前拉着了她的胳膊,一言不发往前走。
走了离北院有一段距离,浅白左右看了看,四下无人,才压低声音跟王妃了一句:“娘娘,王爷有古怪,昨天晚上抱你进北院的时候,可是一点都不傻,看上去比正常人还正常。”
沈飞柳的脸瞬间烧红了:“抱,抱我?”
浅白疑惑地看向王妃,这不是重点,重点难道不是王爷有古怪,王爷昨晚不傻了?
一想到王爷可能是装傻,而王妃昨晚跟王爷待了一晚上,浅白心有余悸:“娘娘,他有没有欺负你?”
这话问出来,浅白又觉得不妥,明面上来,人家是夫妻,哪里有欺负一。
“无事。”沈飞柳又问,“宁兰呢?”
“这会儿还没醒呢。”
沈飞柳带着浅白去寻宁兰,叫她不醒,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将将转醒,嚷嚷着要喝水。
沈飞柳给她倒了水,面上训道:“以后一口酒也甭想喝。”
顾宁兰头疼得厉害,胃里还翻涌恶心,摆手道:“给我喝,我也不喝了。”
喝完水,又躺了回去:“让我躺会,晚点再送我回去。”
沈飞柳回到寝屋里洗了个澡,泡在浴桶里发怔,脑子里还在想早在北院时,王爷坦诚没有伪装的样子。
当他真真切切地站在她面前时,她竟逃了。
沈飞柳把头埋进了水里,不去想他。
一整天,她都刻意地避着他,可是一整天,他都没有出现。
夜里明月高照,升到半空,照向幽深的山谷。
一个人影,在林间穿梭,一身粗布衣,手里抱着只已经咽气了的兔子,疲惫的脚步一瘸一拐地往林间山谷的院走去。
关上木门,把手里削尖的木棍扔到一旁,把兔子绑在了门边的柱子上,瘸着腿进了屋。
屋内突然大亮,火光之下几个黑衣人立在当屋,那人暗叫不好,转身冲向门口。
抱剑的男人靠在紧闭的门后,弯起唇角:“孙大人,别来无恙。”
孙正谊无处可去,只能向着当屋椅子上带着玄色面具的人跪了下去,哭求道:“主上,饶命。”
“饶命?你且,如何饶?”
椅子上坐着的正是秘府首领肃黎,孙正谊没料到首领会亲自来处理他,他给紫骁卫当细作,得了不少钱财,若是被秘府旁的兄弟们追到,以他巧言利诱的功力,有七成逃脱的把握。
可今天,首领竟亲自来了,肃黎的行事作风,他再清楚不过,利诱绝对起不了作用,他登时声泪涕下,跪趴在了地上:“是属下蠢笨,受了紫骁卫的迷惑,属下知错了,还望主上看在属下这么多年追随的份上,饶属下一命。”
“四年,你跟了我整整四年。”肃黎起身,一步步走向跪在地上的孙正谊,“当初你不过是个吏部司务厅的九品司务,我扶持你到如今的考功司主事。”
肃黎低头,看着趴在地上缩成一团的孙正谊:“是嫌官太吗?”
阴冷的声音,自头顶而下,孙正谊抖若筛糠:“不敢。”
“起来。”清冷又威严的声音。
孙正谊不敢忤逆,抬头看了一眼,哆哆嗦嗦站了起来,坦白交底,以求一线生机:“主上,属下拢共只给他们传过三次消息,第一次是秘府入吏部的名单,但属下给的都是六品以下的,并未给咱们造成太大损失。
“还有一次是主上突然要去京郊,就是主上顺手杀了李经那次……”
肃黎突然出手,扼住了他的脖子,手指收紧,孙正谊连一个完整的音都发不出来,后半截话憋在喉咙里。
他脸色憋得涨紫,额间青筋暴露,恐惧的窒息感让他无暇去思考,为何主上会亲自动手,连一个坦白的机会都不给他。
严承风原本好整以暇地靠在门后看戏,看到肃黎突然动手,意识到情况不对,立直了身体。
以前也处理过几个细作,大多情况上,肃黎并不亲自到场,可今日不仅亲自来了,甚至还自己动了手,着实反常。
严承风不知怎的,忽然就想起了早上在北院见到的,从他房里跑出来的女人,他的智王妃。
他那日去京郊,本就是为了去救她,若不是惊动了紫骁卫,这件事不会发展到失去掌控的地步。
严承风以为,他会去救沈家女,是因为安国公的原因。
严承风以为,沈家女被赐婚给她,纯粹是皇后为了恶心他。
可若真是如此,那天智王妃只是身体不适,为何会让他亲自去接了张太医进府?
为何智王妃会夜宿在封闭森严的北院?
又为何,孙正谊刚一提到京郊的事,肃黎就直接动了手?
已经断了气的孙正谊,跪倒在地,肃黎嫌恶地用帕子擦了擦手,冷声道:“走。”
严承风让开门,随他一同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