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解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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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水苑里,混合的药香浮动在空中。

    祁烨指尖搭在沈寒星的脉上,他诊脉半晌道:“十日后。”

    十日后是最佳的时机,祁烨已经准备周全,但如今时日将近,林星雪还是免不了紧张担心。

    她没有将这些情绪外露,两人安静在院中坐着,廊下药炉咕噜噜地冒着热气,整个院子都浸在药味中,清冷的空气似乎也染上药香,沾拂人衣,携着驱散不尽的清寒与凉意。

    “十日后,我陪着你。”

    林星雪看着很平静,沈寒星看清她眼底的担忧,没有点破,他握紧姑娘的手,轻声应道:“好。”

    无论是否成功,他的姑娘都会陪在他身边,陪着他走过最难的一关。

    祁烨端着药材出来,正看见两人对望,眼底情意浮动,他轻咳一声:“没事别待在这里妨碍我。”

    祁大夫的语气和态度都不好,林星雪和沈寒星相视一笑,缓步走出秋水苑。

    未及东跨院,落言走上前,低声道:“将军,明日安南比试,陛下派人前来询问将军是否要前往?”

    这是惯例,每年安南使者前来都会与东宁比试几场,届时京中习武女子皆会前往,若是赢得比试也会增添美名。

    毕竟东宁与安南不同,在他们印象中,女子该是温婉贤惠的,而不该像男子一样习武健体。

    落言解释往年比试的项目,林星雪听见比剑时眸光一亮,她转头看向沈寒星,意思很明显:她要去。

    沈寒星早猜到姑娘会有如此反应,他让落言回话应下此事,又带着林星雪去了兵器库,库房里摆置着各式各样的兵器,沈寒星挑选一番,选中一把轻剑递给林星雪:“试试。”

    姑娘习武已有半年多,早已不是当初连剑都提不动的模样。

    她握着那柄轻剑,随意挽出一个剑花,沈寒星提剑刺上来,她并未慌乱,冷静应对,十几个回合后才无奈落败。

    但她并不沮丧,颇为欣赏这柄轻剑:“感觉要比以前用的适合许多,你我会不会也能赢上一次?”

    “可以。”沈寒星肯定回答。

    安南那边不全是高手,比试也是按照实力划分,林星雪自然有赢的机会。

    翌日比试场上,要参赛的人将名字投进箱中,比试分为三个实力等级,林星雪让梧桐将名字投进实力最低的比试中。

    众人瞧见她的婢女上前,忍不住露出些许诧异的表情,他们显然想不到林星雪也会参与比试。

    林星雪倒不介意四周的目光,她往安南那边的席位看了看,昨日那位王女今日坐在最上面,依然是那身锦蓝衣裙,不过今日首饰华丽了些,似乎面上也化了淡妆,如今一看比昨日更加柔和几分,但那双眼睛还是一如既往的锋利。

    王女正在和旁边戴着面具的男子话,男子不知与她了什么,她抬头朝着林星雪的方向看去,两人目光对视,林星雪见被人抓包,赶紧低头掩饰。

    过了一会儿,她再抬头去看,竟又和司徒蕴的目光对上,司徒蕴不像她那么心虚,竟还朝她笑了笑。

    林星雪再不敢往那边看,她轻咳一声,喝了口茶以作掩饰,偏这时沈寒星在她耳边低声道:“昨日真的不是在看王女。”

    “咳、咳。”林星雪险些把茶水咳出来。

    沈寒星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对上姑娘幽怨的目光,提醒她:“要开始比试了。”

    比试名目一个个报出来,林星雪侧耳去听自己的名字,她听到自己的对手名字是伍月,不经意朝着安南那边的席位看去,正好有一人起身,似乎也在往她这边看。

    伍月身量与她相仿,圆圆的脸蛋,看起来与她年纪差不多,见她看过来还有些害羞,微微点了点头,又拘谨地坐下去。

    林星雪见她如此害羞,反倒不那么紧张了。

    她想着这姑娘不定与她实力差不多,有可能也是学剑不久,她不得真有赢的机会。

    沈寒星看清姑娘眼底的思量,他早已知道今日所有参赛人底细,轻声提醒:“她剑法凌厉,出手很快,不要被她的外表欺骗。”

    林星雪一惊,她又看向那乖巧腼腆的姑娘,有些想象不出她剑法凌厉的模样。

    上场前一刻,她还是觉得这姑娘看起来很乖,直到伍月朝她出手,她才深刻理解沈寒星那句“不要被她的外表欺骗”。

    伍月出招快,明显想速战速决。

    林星雪一开始有些反应不及,险些被伍月逼退场下,她及时闪躲,尽数收起一开始的侥幸心理。

    果然越可爱的姑娘越不能信!

    伍月对敌直接,林星雪又擅长闪躲,她们实力相当,半柱香的时间过去,伍月才渐渐露出颓势。林星雪乘胜追击,由躲闪改为进攻,几个来回将伍月逼退场下。

    众人一愣,他们并没想到林星雪真的会赢。

    此刻擂台上,少女一身淡紫色的袄裙,眉目浅弯,她手中执剑,清冷中不失温婉,她微微蹙眉,似乎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并不知场下已经有许多人呆呆看着她。

    他们不明白往日娇弱且不能言的少女何时变成如今这副英姿飒爽的模样,仿佛在告诉他们女子不仅有闺阁中安静的一面,也可如此爽朗明媚。

    沈寒星走到她身前,低声对她道:“你赢了。”

    这一刻,林星雪才拥有真实感,她抱住沈寒星的胳膊,开心笑道:“是啊,我赢了。”

    姑娘笑容像是浸在蜜罐里,甜得让人忍不住和她一起笑。

    伍月本来正有些沮丧,不心看到她的笑容,愣了一会儿,圆圆的眼睛中也露出笑意。

    司徒蕴见她傻笑,狠狠敲了一下她的头:“还敢笑。”

    伍月委屈地捂住头,她偷偷朝林星雪那边看了一眼,林星雪注意到她看过来,朝她走过去:“你剑法很好,若是时间再久一点我未必能赢你。”

    “你剑法也很好,”伍月被夸得开心,完全忘了刚刚输掉比试的难过,“如果你夫君赢到花球,你会一起来驿站吗?”

    “花球,那是什么?”

    “就是那个,”伍月指向远处早已搭建好的高架,高架最上面放着一个金丝缠绕的花球,“赢得花球的人可以从我们带来的珍品中任选三样,今年云大哥也会参加,云大哥可厉害了。”

    伍月提及云陵,几人目光也转到云陵身上,正是跟在司徒蕴身后的那个戴着面具的男子,他见林星雪等人看过来,微微颔首示意,并未开口话,那一双丹凤眼十分平静,目光落在沈寒星身上略微停留一息又离开,最终看向司徒蕴。

    “云陵不会话,但他身手很好,你们今年赢得不会那么容易。”司徒蕴开口解释,她得是赢,而非输,是不想将话得太死。

    安南和东宁分别派出六人参赛,十二人围绕高架去争夺唯一的花球,比赛重不在奖励,而在输赢。

    沈寒星走到场中时,众人目光都有些微妙。

    沈寒星的目光不经意落在云陵身上,眼中隐有挑衅和势在必得的意思,像是被刚刚伍月和司徒蕴那番话刺激,才要上场一争输赢。

    锣鼓敲响那一刻,十二人一起冲向高架,不到半刻钟,从高架上摔落数人,云陵一人击落四人,立于高架之上,他看向唯一与他同时登上高架的人——沈寒星。

    二人对视,不需多言,即刻出手。

    他们实力相当,起来难分伯仲,花球在二人间来回翻转,谁也不能轻易得到,这般相争之时还不忘将辛苦爬上来的其他人下去。

    某次擦身而过之时,沈寒星轻咳一声,云陵动作有瞬间迟缓,那么一瞬间的迟钝,沈寒星散开的束袖一扬,将花球卷至手中,他挑眉看向云陵:“承让。”

    云陵微微颔首,他平淡的目光此刻染上些许无奈——若非担心沈寒星的身体,他也不会因为沈寒星一声轻咳而动作迟缓。

    沈寒星拿着花球回到座位,林星雪倒不在意那花球,反而有些紧张他的身体。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事。”

    话音刚落,沈寒星又接连咳了好几下,白皙的帕子不知何时染上些许红意,林星雪一怔,又赶忙收好帕子,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一旁伺候的宫女悄然退下,高位之上,曹漳轻声在成乾帝耳边道:“陛下,锦宁侯吐血了。”

    成乾帝闻言,心绪一松,又让曹漳赏了锦宁侯府许多东西。

    此刻,锦宁侯吐血的消息同样传到萧越耳中。

    他如今已是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不想原本的规划有变动——比如沈寒星是将死之人,这一点不能改变。

    锦宁侯府权势太重,沈寒星不在,萧越才能放心留下整个锦宁侯府。

    马车上,林星雪拿出沾血的帕子,那帕子上并非血腥的味道,只是颜色与血色相近。

    “他们应该没有发现不对。”林星雪轻呼一口气,其实她刚刚有些紧张,生怕成乾帝派来的人看出些端倪,不过现在看来并没有。

    “我们现在去哪里?”林星雪掀开帘子朝外看,这不是回侯府的路。

    “去驿站。”沈寒星一边答,一边随意拨动着林星雪头上的发饰。

    林星雪瞪他一眼,他又转而捏住姑娘的手心,两人手上福绳系着的银饼碰撞又分开。

    沈寒星看着银饼上的“福”字,眼底略有思索。

    他其实是不信这些的,但似乎这根福绳真的有些作用。或者,从林星雪来到他身边后,他的世界不再是一成不变的黑暗,有光渐渐照进那一片沉默的黑暗。

    马车行到驿站,司徒蕴刚刚带人回来,见到他们手中花球,示意伍月带着林星雪去挑选物件。

    伍月将所有东西介绍一遍,林星雪最终艰难地选出三件。

    她终于发现,这姑娘不仅剑法凌厉,还能会道,所有东西经她介绍变得十分难以取舍。

    “选完了?”司徒蕴靠在门前,似笑非笑,“我还以为你要选上半个时辰。”

    林星雪无奈轻笑,“我是随意指的,所以很快。”

    “嗯,”司徒蕴点点头,“这个法子不错,我下次试试。走吧,你夫君正在后面和云陵交手,去看看吧。”

    伍月还想跟过去,司徒蕴挥了挥手,很快有人将她拦在后面,伍月不甘心地跺了跺脚:“我为什么不能去,不是比武吗?”

    “你话太多了。”司徒蕴十分真诚地道,拦在伍月跟前的侍女也没一丝松动,成功将伍月这个话唠挡在门外面。

    她们一路往后走,直到一处长廊间,隔着花树可见后面有一间屋子,但屋外并无人。

    司徒蕴不再往前走,这里四下幽静,外面守着人,旁人不能随意靠近。

    “他们在里面。”司徒蕴指向那间屋子。

    “不是在比试吗?”林星雪有些不解。

    “谎话而已,”司徒蕴从袖中取出一块玉牌,递给林星雪,“看看,认不认识?”

    那玉牌由细腻白皙的和田玉造而成的,用棕色绳子系着,正面刻着山河波涛,反面刻着“旷远绵邈,岩岫杳冥”八个字——同样也是出自千字文中的字词。

    林星雪拿着那玉牌与腰间玉牌对比,那系着玉牌的绳子编织纹路相同,造型与她腰间的玉牌完全相同,除了玉牌上的图案和字。

    “这是……”林星雪心中渐渐浮起一个猜想,她有些不敢相信。

    “是他的。”司徒蕴轻声道。

    这是沈寒洲的玉牌,是那个本该亡故之人的玉牌。

    此刻屋中,云陵缓缓揭下面具,面具后的容颜俊朗,眉目温和带着些许暖意,比起沈寒星的张扬,他更加温雅,更容易让人心生靠近之意。

    他看向沈寒星,淡漠的双眼中浮上笑意,温声道:“寒星,我回来了。”

    沈寒星看着那张脸,听着熟悉的声音,他指尖微颤,想些什么但又不知到底该什么。

    他太熟悉兄长的眼睛,第一眼看见云陵就心生怀疑,但他不敢确信,高架之上他是故意试探。

    但云陵根本没有瞒他的意思。

    或者,沈寒洲一开始就确信他的弟弟会认出他。

    “寒星,我真的回来了,”沈寒洲清晰地道,他伸手按在沈寒星的肩膀上,让沈寒星感知到真实的存在,“如果你觉得是幻觉,可以自己一下看看疼不疼。”

    一句戏言,沈寒星笑出声,他伸手用力抱住沈寒洲,有些颤音地喊道:“大哥。”

    “二弟。”沈寒洲也唤道,他情绪不怎么外露,如今眼眶微红,心绪也忍不住波动。

    三年,物是人非,但所幸他们可以再次重逢。

    “大哥当年坠崖,是被安南的人相救吗?”

    此次沈寒洲跟着安南队伍入京,沈寒星才会如此猜测。

    沈寒洲点头,他解释道:“当年我落下悬崖坠入水中,被阿蕴所救。我昏睡两年多,醒来之后记忆不全,直到三个月前才想起一切。为防止节外生枝,所以我才隐瞒身份跟随安南使者进京。”

    当初他们半路受袭,沈寒洲坠崖落入水中,他像活死人一样昏睡两年多,所有人都以为他不会醒过来。偏偏司徒蕴不信,每天都去陪他话,固执地等他醒来。

    “我派人听过你的事情,包括你腿疾一事,还有御医诊断……”沈寒洲一顿,没有继续。

    沈寒洲起初并不知道沈寒星后来的遭遇,后来得到的消息是沈寒星双腿皆废,之后又得知沈寒星腿疾治愈,但寿命只余一年。

    沈寒洲并不愿意相信这样的事实。

    但刚刚沈寒星在高架上轻咳一声,他还是慌了神,哪怕知道他像时候一样在耍诈,也忍不住担心。

    “你身上的毒真的无解吗?”

    “只有一种办法,六成把握能成功。”

    沈寒洲双手骤然握紧,他眼底闪过恨意。

    他在安南的那些日子不断去想当年的事,他虽然没有沈寒星查得那般清楚,但也能猜到一些原由,如今更是得到证实。

    “大哥,如果那日失败,我希望大哥能……”

    “不会失败,”沈寒洲毫不犹豫断沈寒星的话,他看向沈寒星平静的双眼,突然不下去。

    这样的话其实很无力。

    沈寒洲沉默许久,终是道:“你尽管去试,无论结果如何,都有兄长在后面护着。”

    屋外,林星雪听见屋门开的声音,她走到沈寒星的身侧,朝云陵看了一眼,没有多言。

    她知道现在不是光明正大相认的时候。

    沈寒洲看见她,面具之下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他找人听过沈寒星的消息,也知道沈寒星在成婚前是什么性子,他看得出这个姑娘对于沈寒星的意义是不同的。

    “过几日我会去见祖母,你们先回去吧。”

    “好。”

    从驿站出来,林星雪没有着急上马车,她牵着沈寒星慢慢走在路上,四周人声喧闹,不知何时有人大声道:“下雪了。”

    林星雪抬头去看,雪花随风而落,落在指尖即融,这是今冬的第一场雪,清冷中带着些别样的意义。

    沈寒星侧目看向身侧的姑娘,去年此时他孤身一人,对于那桩赐婚不屑一顾,而如今他身侧有亲人,有想要相伴一生的人。

    似乎,他也成了上天眷顾的人。

    “阿雪。”沈寒星轻唤一声。

    “我在,怎么了?”林星雪侧目看他,眉眼间洋溢着笑意。

    “没事,只是想唤你。”

    “哦。”林星雪轻笑一声,她踮起脚尖,指尖点在他耳边融化的一片雪花上,又靠近些,在他耳边声音轻柔地唤道:“寒星,沈寒星,夫君。”

    一连三声,每一声似乎都裹着蜜糖。

    雪落中,沈寒星将他的姑娘拥入怀中,低声在她耳边道:“嗯,我在。”

    幸好,这一次他不再是孤身一人。

    *

    初雪落了一夜,整个京城银装素裹,清冷的空气顺着半开的窗户吹进来,林星雪随意一瞥似见窗台上放着什么。

    她走过去,仔细一看才发现那是两个雪雕的兔子和狼,动作神态莫名熟悉。

    “和先前的一样,”沈寒星从身后拥住姑娘,提醒她,“年初二那次你捏了一个很丑的兔子。”

    明明年初的事,沈寒星还是记得很清楚。

    林星雪回头看他,扬眉:“很、丑、吗?”

    沈寒星轻咳一声,摇头:“不丑,很好看。”

    “这还不错。”

    林星雪轻哼一声,她推开沈寒星的怀抱,本算前去宅子接苏漠和谢氏,没想到人还没出发,苏漠已经带着谢氏和苏煦一起过来。

    苏煦明显受过教训,一进来就乖乖喊道:“表姐、表姐夫。”

    “用过早膳了吗?要不要先去吃点东西?”林星雪主动替他解围。

    “吃过了,但现在又饿了。”苏煦聪明地接话,还可怜巴巴看了眼苏漠,得到苏漠的首肯后才赶紧跑开。

    “外面这么大的雪,怎么不等我去接你们?”

    林星雪扶着谢氏往秋水苑走,谢氏身体不好,到了冬日更是手脚冰凉,体寒难耐,这些年看了许多大夫总不见好转,林星雪就想着让祁烨看一看,本好去接他们过来,不想他们先过来了。

    “我思索着直接过来也方便,再你舅舅也待不住,好像那大夫会跑了似的。”谢氏低笑调侃。

    苏漠闻言握拳轻咳一声,眼见院子近在眼前,故意问道:“这位大夫是姓祁吗?这便是他的院子吧。”

    林星雪当然听得出苏漠在转移话题,她知道舅舅关心舅母病情,她又在他面前夸赞过祁烨的医术,苏漠心中存着期望,才会急着来看诊。

    “对,这就是他的院子。”

    秋水苑里一如往常飘满药香,今日廊下的药炉倒是没有煮药,院子里只清出一条窄窄的路,祁烨坐在廊下,看着那些雪不知在想什么。

    直到听到人踩在雪地上的咯吱声,他才醒过神来,看向门口几人:“进来吧。”

    “如何?”苏漠一直守在谢氏身边,见祁烨诊完脉,语气有些急地问道。

    “夫人体寒之症多年,我先开一副方子,你们先试着服用加以食疗,若是有好转再辅以药浴,这需要时间慢慢调理,坚持下来会有好转,苏大人不要着急。”祁烨语气和缓,他看得出苏漠十分关心夫人,将病情细细与他清楚。

    林星雪在一旁看着,祁烨耐心且态度很好,她听了一会儿看向沈寒星,眉目微弯:“原来祁大夫是只对夫君一个人态度不好啊。”

    “那是因为你夫君是我见过最难缠的病人。”祁烨一边写药方,一边接过林星雪的话,丝毫不给沈寒星面子。

    林星雪“噗嗤”笑出声,她对着沈寒星点点头,十分赞同祁烨的话。

    毕竟她的夫君还会藏零食呢,他手臂受伤那段时间,她都不知道从他书房里搜出来多少次辣炒年糕。

    沈寒星倒不介意这些话,他慢悠悠地喝了口茶,仿佛这话的不是他。

    “这是药方。”祁烨将药方递过去。

    苏漠妥善接过,又问询一些需要注意的事情,正要走时他想到什么,又转身看向祁烨,问道:“不知祁大夫可认识一个叫祁修的人?”

    祁烨正在整理笔墨,闻言手上动作一停,林星雪也注意到沈寒星神情不对,他们似乎对祁修这个名字很敏感。

    “苏大人为何如此问?”

    “祁大夫有所不知,我这些年一直在寻找此人,他是我外祖父的故人,只是多年前失散再未相见。虽然知道他可能已不在人世,但总想问一问。”

    “不知苏大人外祖父姓甚名谁?”

    祁烨不不认识,反而去问名字,苏漠意识到他可能认识,答道:“姓陆名遗,他曾在巫医谷学医,与这位故人结识,但后来巫医谷大火,他们各散天涯,再未相见。”

    “陆遗……”祁烨缓声重复这个名字。

    沈寒星也想起来,林星雪曾告诉过他们——她的外曾外祖父十岁进入巫医谷学医,但当年巫医谷学徒众多,他们并未在意此人是谁。

    更没想到,会与祁烨的师父有关系。

    “你你师父就是祁修?”苏漠愕然。

    “是,不过师父几年前过世。师父在世时提过他有一个记忆力极佳的师弟,姓陆名遗,可惜多年不见,也不知身在何方,却没想过会与你们有关。”祁烨有些感叹。

    苏漠轻叹一声,他从怀中取出一本书册,那书册纸页泛黄陈旧,不知是何年之书,书封上书有“奇花异草集”五个字。

    苏漠轻抚扉页上“陆遗”二字,这是外祖父留下最珍贵的遗物,他这些年一直珍重保存,今日他想着若是寻不到祁修的线索,若是这位祁大夫医术高超,那将这本药草集交给他也可以。

    他不从医,这本药草集一直放在他身侧也是无用,不如交给有缘人,或许能帮助更多的人。

    只是没想到这位祁大夫会是祁修的徒弟。

    苏漠将书递给祁烨,解释道:“外祖父临终前将这本药草集交给我,告诉我若是有一日寻到祁修,可将这本书交给他。当年巫医谷中藏书付之一炬,他曾答应师兄再次编撰一本药草集,这本药草集耗费他半生时光,如今能交到祁大夫手上,也是幸事。”

    祁烨郑重接过那本药草集,他知道这本书意义非凡。

    当年巫医谷中焚毁的医书何其之多,陆遗耗费半生也只能编撰成这一本。

    乱世之中,一切摧毁得太过容易。

    “苏大人放心,我必会珍藏此书,绝不让它蒙尘。”

    “多谢祁大夫,若是此书将来能帮到更多的人,也不负我外祖父半生辛苦。”

    外面不知何时又落着细雪,苏漠撑伞和谢氏走在前面,他手中的伞大半遮在谢氏身上。

    他们身后,沈寒星也将伞遮在林星雪的身上,肩头何时落雪也不知。

    脚步踩在雪地里,一深一浅,相伴着往前。

    林星雪忽然停下,她回头看着那两行相伴的脚印,微凉的手伸进沈寒星的大氅中,她笑道:“夫君,我们好像很有缘。”

    沈寒星低头望着姑娘,轻声应道:“嗯,你可能是天神特意派到我身边来的。”

    特意来到他身边,将他从无尽深渊中拉出来。

    “我也觉得。”姑娘的声音中藏着愉悦。

    他们越走越远,而秋水苑中祁烨翻开那本纸页泛黄的药草集,他认真读着每一页,直到翻到中间某页,他瞳孔一缩,反复看了几遍直到确信自己没有看错,才猛地起身朝着东跨院疾步走去,甚至连伞都忘了拿。

    等到东跨院时,他满身皆是细雪,来不及解释更多,将中间一页翻给沈寒星看,眼中放光:“看这里。”

    沈寒星看向《奇花异草集》中间那页,那上面清晰地绘出一株药草,旁边的文字解释着这株药草作用:馥雪草,生于雪山顶,积于沉年积雪之下,通体淡紫色,叶片边缘锋利似刃,有异香,能祛噩梦安神思,蚀骨虫亦惧之。

    “这药草能压制蚀骨虫,或许我可以尝试用它将蚀骨虫引出来,这样你的蛊毒便可解了。”祁烨难得如此兴奋。

    “但你知道这药草从何处寻吗?”沈寒星泼了一盆冷水下去。

    祁烨还没被这冷水浇透心,林星雪进屋看见书上内容,她如祁烨那般仔仔细细看了好几遍,又从腰间取出一枚安神丸递给祁烨,语出惊人:“祁大夫,这安神丸中最主要的药材就是馥雪草,我这里还有几株干药草,如果不够京都外的雪山上也有这种药草,我知道从哪里能采到。”

    祁烨接过那安神丸细细闻了闻,他忽然想到前几次沈寒星蛊毒发作时,林星雪靠近,沈寒星便恢复些神智。

    那时他竟没想到会与这安神丸有关。

    “难怪,难怪你能让他保持神智清醒,定是这安神丸中的馥雪草起作用!”祁烨整个人兴奋起来,他不管沈寒星反应如何,急切询问,“这药草生在雪山何处,我让人去采。”

    “此时不行,”沈寒星断他的话 ,“昨日落雪,此刻根本无法上山,再等几日,等雪化了……”

    祁烨看见外面满天是雪,也终于从激动中清醒过来:“那我先试试那些干药草。”

    祁烨从林星雪那里取走所有剩余的馥雪草,再次不记得拿伞直接冲进雪中。

    他走后,东侧间陷入一片安静中。

    林星雪反应了好一会儿,她对着手中那枚安神丸忽然傻傻笑出声,她看向沈寒星,喜极而泣:“夫君,我们好像真的很有缘。”

    沈寒星当是三个人中最冷静的那个,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心中掀起的惊涛骇浪。

    蛊毒可解,馥雪草牵制蚀骨虫,那日的风险降低,他赌赢的把握会更大。

    “不哭了。”沈寒星抹去姑娘脸上的泪水,屋外风雪依旧,他面色平静,心中却第一次开始祈祷,祈祷天神让风雪停下,祈祷他这场性命之赌能赢。

    *

    翌日风雪停下,温暖的阳光照拂大地,将层层覆压的白雪融化。

    渐渐融化的积雪之下,淡紫色的馥雪草舒展叶片,空中漂浮着淡淡的香味,雪地上响起人踩踏的声音,药草被人摘下,送去侯府。

    祁烨准备六日,第七日他们赶往京都外的寒山,那里有冰泉,可以压制灼骨毒性。

    冰泉刺骨,寒意透进骨髓,沈寒星踏入水中,他身上施有银针,此刻蛊毒和灼骨同时发作,他一时不知是冷还是热,亦或是痛得感知混乱。

    冰泉外,沈老太君和沈寒洲焦急地等待。

    而林星雪等在里面,她清楚地看见沈寒星面上每一丝痛楚的表情,甚至能看见他皮肉下时而出现的蚀骨虫。

    不知过了多久,蚀骨虫完全吞噬灼骨毒性,一瞬间沈寒星感觉到满心的杀欲,仇恨和嗜杀的欲望吞噬着他,他双目血红。

    祁烨及时将一颗药丸喂进沈寒星口中,药丸化开融进血液中,沈寒星体内的蚀骨虫似乎感知到天敌的存在,动作更加频繁,似在慌乱逃窜。

    祁烨在沈寒星手腕上割出一个口子,血滴进泉水之中浮散开。

    异香缠绕蚀骨虫,直到它闻见干净的鲜血味道,猛地朝着那处冲过去。

    一只黑色的蚀骨虫从沈寒星手腕上的伤口处冲了出来,坠进盛满鲜血的碗中,祁烨立刻合上碗盖,将其丢在火炉上烤炙。

    沈寒星眉目渐松,林星雪一直握着他的手,此刻他指尖微动,隐有清醒迹象。

    “寒星、寒星……”林星雪连唤他好几声。

    沈寒星听见她的声音,他觉得眼皮沉重,许久才勉强睁开眼睛,他看见姑娘满脸的泪水,也不知是何时哭的。

    “不是不哭吗?”他声音有些哑,透着疲倦。

    林星雪擦了擦眼泪,用力点头:“不哭了,再也不哭了。”

    她扶着沈寒星躺到榻上,他不太有精神,勉强撑着才没睡过去。

    林星雪侧卧在他身边,听见他问:“除夕那夜,你答应祖母什么事情?”

    这是姑娘答应要在他解毒后告诉他的。

    林星雪抬头看他,她十指扣紧沈寒星的手,轻声回答:“我答应祖母,陪在你身边,永不背弃。”

    这样的承诺如果是在那时出来,沈寒星不会信。

    但现在,他会相信林星雪的每一句话。

    他拥住怀中的姑娘,又听见她补充道:“我在生辰那日祈祷天神,愿你身体安康,看来天神听见我的愿望了。”

    是啊,天神也听见他的愿望了。

    “夫君,你是不同的。”

    沈寒星垂眸,他对上那双明净的眼睛,听见林星雪坚定的声音:“你和亲人不同,你是我想要共度一生的人。”

    她过往没有回答的问题此刻全部有了答案。

    那是少女隐藏的心事,是她对一人所有的欢喜。

    沈寒星靠近她,冰凉的唇轻印在她的额头上,他看着林星雪的眼睛,眼中漫出笑意,目光温柔,他声音低沉地道:“我是不是从来没有过,阿雪,我对你是一见钟情。”

    对于林星雪而言,九岁那年初见她记住一个天神少年。

    但在沈寒星心中,他第一次见林星雪是在新婚当夜,那时他想,这个姑娘怎么这么倔啊,明明怕得要死还要靠近,明明他气得要命还是狠不下心让她冻上一夜。

    那时他没想过,心软,是因为少女已经侵占了他心中一个的角落,后来那个角落不断扩大,蔓延至他心中每一个阴暗的角落,直至他再也无法忽视她的存在,再也不能轻易取舍。

    他想,或许钦天监测出来的天定姻缘是真的。

    他的姑娘,是他的命定姻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