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 第21 “睁开眼,看朕。”……
第二十一
有了沈一杠的提醒,姜得豆对于皇帝的召见没有感到意外。
“烦请大总管带路。”
烟雨下意识跟着他们走。
周宝年向他斜了一眼:“陛下只召见姜千户一人。”
“……”烟雨停了下来,不放心地看着姜得豆。
姜得豆无声笑笑,安抚他:“没事。”
烟雨心头狂跳。
他想起了霍奉天得知谢兰兰许给皇帝时的场景。
那天他在睡梦中被霍奉天揪起,他们连夜赶往京城。
烈风呼啸狂妄有毁天灭地之势,却吹不散霍奉天眼底的焦虑。
京城与瑜州万里之遥,霍奉天一刻都不肯休息,马都跑死了两三匹。
烟雨跟在他的身后,困得看东西都有些模糊,耳朵里全是他衣袍猎猎作响的声音。
旭日东升,温暖的朝阳洒遍皇宫每一个角落。
连风都了许多。
可烟雨满耳朵都是霍奉天策马时风卷衣袍之声。
在沈一杠还是霍奉天之时,他便知道霍奉天倾慕谢兰兰。
如今故人重逢,共经患难,沈一杠对姜得豆的感情只会多不会少。
他拧了下眉,向西厂跑去。
途经莲花巷的时候,远处飘起一阵黑色浓烟,空气里隐隐浮着烧焦的刺鼻气味。
有宫人提着水桶步履匆匆地在莲花池水,周宝年叫住他:“怎么回事?”
“回……咳咳。”阿克弓了身子,脸上被烟熏得留了许多黑色痕迹,他咳嗽几声:“回大总管话,连枝殿走水。”
他话的功夫,越来越多宫人们赶来水。
周宝年松开他,阿克回了个礼,匆忙退了,转身时眼睛划过姜得豆,猛地一顿,双目圆睁看着她。
“愣着干嘛,还不快些。”周宝年拿着拂尘在他背上敲了一下。
阿克忙退了。
走时又看了她一眼。
满脸的亲切想念。
姜得豆若有所思。
周宝年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连枝殿和汤池太近,皇帝还在汤池呢,他看着连枝殿的方向,对姜得豆:“走水不是事儿,您稍等,我去去就回。”
“是。”姜得豆应。
周宝年快速去了。
姜得豆往墙边站了站,给宫人们让行。
连枝殿的烟火肉眼可见地减,火势本来就不是很大,很快就熄灭了。
有看的热闹宫女们成群结队地路过,望着连枝殿的方向声地叽叽喳喳着。
倏地,有人声音增大了一度:“啊,是沈督主——”
切切察察地交谈声猛地一顿,很快就重新响起。
“好帅啊。”
“是啊,比在太医院那会儿威严多啦。”
“可惜呀,再也找不到借口和他接触了。”
“远远看看就行了,你还敢和他接触,不要命了?”
“可是他真的好帅呀……”
话头又是猛地一顿。
姜得豆不动声色地看过去,却发现她们脸上一脸的惧意。
“……”
半晌,有个宫女反应过来,低了头就往门口走,:“快走,他看过来了。”
其他宫女们纷纷跟上,碎步迈得飞快,安静着转进了其他巷子。
姜得豆回身,沈一杠正向她靠近着。
裹着宽厚的狐裘大氅,没配剑,穿着没一点攻击性,周身仍然绕着挥之不去的威严凛冽之势。
他一出现,其他人都退了出去。
原本纷乱繁杂的莲花巷只余他们两个人,静得落针可闻。
姜得豆:“……”
宫女们是真的喜欢他,也是真的害怕他。
沈一杠很快走近,姜得豆含笑同他招呼:“督主。”
他淡淡瞥她一眼:“随我来。”
姜得豆跟他身后站着。
他带她进了无人的偏殿。
沈一杠同姜得豆了一些事。
不久前他故意找人把姜得豆汤池救驾有功的事透露了出去。
东厂起初不信。
直到刀子张找皇帝告密,却被皇帝了板子。
回东厂才琢磨出皇帝似乎不是单纯为了袒护西厂,好像还有点有偏袒姜得豆的意思。
再加上半年前周宝年忽然在宫里挨宫检查太监之事。
东厂的人信了姜得豆救驾之事。
一致认为姜得豆是西厂早就给皇上安排好的美人计。
但凡人有了权势,无人不想往皇帝宫里塞点人的。
谁不想当皇亲国戚?
若是女人争气,生个儿子出来,能带来什么不言而喻。
九千岁一人独揽大权。
女人们都是由他的手塞的,皇帝表现得很抗拒。
如今西厂吸取东厂的教训,来了这么一出欲擒故纵,皇帝久寻未果,自然会认为姜得豆是无意间救驾没有其他心思,因此更加渴望得到她……
刀子张恨得牙痒痒。
临时照着姜得豆的模样寻了个美人出来,算在皇帝找到姜得豆前李代桃僵。
“那把火是东厂的人放的?”姜得豆一直都觉得连枝殿的活有些蹊跷。
沈一杠关上偏殿的门:“连枝殿的腊梅和刀子张有些渊源,许是她放的。”
“……”
他立在她身前,清冷的眸子看着她的脸,带着审视意味:“你想让皇上认出你吗?”
“我失忆前,皇帝可有寻过我?”她问。
沈一杠点头。
姜得豆思索一瞬,:“既然那时我不想和他相认,现在也没有相认的必要了。”
“现在的生活就很好。”姜得豆迎上他的视线:“我不想被扰。”
“……”
他没话。
静静看了她许久。
依旧没太多表情,却也称不上冷漠。
“既已有人替你档这一劫,你就先藏一藏。”沈一杠从怀里摸出个药膏来。
他离她近,不足半米,在这个角度他是全然俯视她的:“你救驾时,伤到了手。”
姜得豆会意。
她抬起右手来,掌心向上,上面确实有几道划痕,很浅,不仔细看看不出来。
沈一杠捏开药膏,用指腹点了一点涂抹再她掌心。
药膏填满伤痕,风一吹,形成自然地纹路,和其他肌肤完美融合在一体,看不出一点儿痕迹。
沈一杠的声音落在她头上:“不碰水便不会掉。”
“嗯,我会心不碰水的。”
手上的药上完了,沈一杠却没有动。
姜得豆仰起脸来,因为距离过近,她看不见他的脸,只能看到他的下巴。
他瘦,下颌线条明朗坚硬,没有胡茬,面上过于干干净净,只有在这个角度,她才能意识到他是一个宦臣。
她退后一步,终于看见了他的脸。
他表情有些不太自然,眼神在她左胸胸口上上,欲言又止。
“……”
她的左胸处有两个伤口。
一个是的红色烙印,还有一个箭伤。
“……”
她默了默,手在左胸上指了一下:“救驾时伤的?”
“嗯。”他应,侧脸看向一旁。
姜得豆没有见过皇上。
只听过他,他是一个性格喜怒无常到有些暴虐的皇帝,对宫人臣子们苛刻却爱护百姓,顶着九千岁的压力执意为百姓减免了赋税,总体还算善良的皇帝,颇得百姓喜爱。
好美色,却迫于九千岁的虎视眈眈而不敢流连花丛。
有反抗夺回皇权的心思,却没能力保护忠臣良将。
在他登基后,先帝为他留下的良臣全被九千岁除去,他一个都没能保住。
姜得豆认真思索了许久。
永顺皇帝这么大费周章地找她,想来是有些执念的,极有可能会真的扯开她的衣领来检验……
她抿抿唇。
手指攀上衣领,默默扯下去一点,露出胸口的伤疤。
她垂着眼皮,脸色有些红,轻声:“麻烦督主。”
沈一杠那边安静了许久。
过了会儿,他:“得罪了。”
平整的语调,一惯的缺欠感情。
这令姜得豆的羞耻感少了几分。
他的确冷漠得难以让人亲近,却也不会让人有什么难堪。
沈一杠用手染了药,点在她的疤痕伤,目不斜视地为她上药。
他的手很凉。
药膏软糯,柔和地裹在伤痕上。
清新凛冽的草药味密密麻麻地传来,不知是药膏的味道,还是他身上的。
“……”
姜得豆低了低头。
沈一杠上完药便转回了身。
“随机应变。”他背对着她,给了她留了句话:“一切以自身安危为先。”
她回:“好。”
他拉开门离开了。
姜得豆整理好衣服后重新回了莲花巷,周宝年还没来。
她等了将近半炷香的时间,周宝年才回来。
“让您久等了。”周宝年对她很是客气:“请随我来。”
汤池。
永顺皇帝坐在清凉台上,身前案上点着伽楠香。
汤池内温泉水轻轻流动,氤氲水汽。
两侧各站了几个太监和侍卫。
他原本没想带人的。
可是连枝殿走水走得蹊跷,他怕生了意外,这才放了几个人进来伺候。
姜得豆一进来,他的眼便落在了她身上。
她低着头,谨慎地跟在周宝年身后,周宝年走得很快,她跟着他的脚步,始终和周宝年保持着一米的距离。
她步子迈得不大,步伐很快,身姿却稳稳当当,不见半分晃荡。
——像个大家闺秀。
她穿着千户统一的曳撒服。
上肩款式圆滑,下摆宽松,她的身形被官服遮掩看不出一二,只有束带勾勒出腰的轮廓,线条细而婉约,堪堪盈盈一握。
走动间露出黑色靴子。
很,要比他的上一两寸。
他视线往上略过她的手和脖颈。
白。
似雪的白。
永顺皇帝喉咙阵阵发干。
太像了。
太像汤池那个在风雨中孤身救驾的谢兰兰了。
娇而窈窕。
她在汤池边站定,向他下跪,行叩拜大礼。
明明是第一次见他,行礼的动作却是形如流水,像经过百次训练一样自然而流畅。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她。
声音发沉。
听得出在刻意压低。
永顺皇帝张了张嘴,却因为紧张而没能出声。
他轻咳一声,平了下情绪,道:“抬起头来。”
出的话不受控制地发颤。
下跪的人换换抬起头来,垂着眼眸,遮住了双眼,很知礼节地没有看他。
圆润柔和的鹅蛋脸,眼尾微扬。
面如桃李红,肤若李花白。
永顺皇帝浑身血液沸腾着游走开来。
“睁开眼,看朕。”
短短五个字。
音调一波三折,把他的紧张泄露得结结实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