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 第24 取他性命。

A+A-

    第二十四

    他……

    看到了。

    全看到了。

    反应过来后,姜得豆立刻吹了灯。

    双臂并拢挡在身前,于此同时退回了水里。

    潺潺流水掩住身体后,她侧目,沈一杠早已转过身去,此时正背对着她立在洞口。

    俩人齐齐沉默。

    半晌,沈一杠低沉的声音从黑暗中穿过潮湿的水汽传到姜得豆耳边。

    “对不起。”

    平平泛泛,情绪稀薄。

    “督主。”姜得豆知晓他也不是刻意为之,没有难为他的意思。

    她收了收环在胸前的手臂,低头看着水面:“我的衣服被猴子偷走了。”

    沈一杠:“……”

    “包裹内有备用衣服,烦请督主跑一趟,送些衣服来。”完,姜得豆声了个喷嚏。

    有温热的水汽环绕,洞内温度不算低。

    只是她方才出水出得急,带着一身的水,被风一吹,沾染了寒气。

    沈一杠停在原地,没动。

    他脱下大氅,闭上眼,凭着记忆寻到她声音的方向,将大氅扔了过去。

    “穿上。”

    厚重的裘衣大氅刚巧落在姜得豆身前的石头上。

    在差之毫厘就有生命之忧的战场上厮杀许久,他对距离把控磨炼得相当精准。

    姜得豆看看大氅,再看看沈一杠。

    他背对而立。

    迎着风,一动不动,衣摆猎猎。

    姜得豆浮出水面,用手粗略抹掉了身上的水滴,这才披上他的大氅。

    “好了。”她微低着头,没做好跟沈一杠对视的准备。

    就这么被人看光了。

    多少是有些羞恁不安的。

    她围在他的衣服内,周身弥漫着他的气息。

    熟悉的草药香。

    她有短暂的恍惚。

    忽然忆起失智那段时光,曾有许多个夜晚,她都是伴在他身旁入睡,那时,这浅淡清润的味道最能令她心安。

    过了会儿,沈一杠才缓缓转过身来,目光扫着地面顺过来。

    沈一杠身量大,大氅也大。

    他的大氅她穿着太大,对他来不过是裹着半身的披风,她却被严严实实包裹在里面,只露个白嫩的脸。

    她右手揪着领口,以免大氅被风吹开。

    怕弄脏了他的大氅,她把他的大氅折叠了一截捏在左手里,可饶是如此,还是有一截下摆垂落在地面。

    洞内月光稀疏,只能借着水面浅浅的波光视物。

    姜得豆看不清沈一杠的表情,只看他青山般巍峨凛冽的身躯一点点像她靠近。

    他在她身旁停下。

    她的眼前是他耸立的喉结,他的喉结上下起伏着:“路途长远,天寒风凉,一来一去耗时太久,你的身体受不住。”

    “唐突了。”他倾身压向她:“拢紧大氅。”

    言语里带着身居高者浑然天成的肃穆。

    姜得豆下意识按他所攥紧了身前的衣物。

    下一瞬,她后腰多了条刚硬苍劲的手臂。

    姜得豆猝不及防。

    连惊呼都来不及,便被他横抱在了怀中。

    大氅厚重笨拙,他抱得不太顺手,双手微微用力把怀里的人在空中幅度掂了一掂,调整成舒服妥帖的姿势。

    “……”姜得豆被他这么一抖,脸瞬间红了。

    怎么跟……

    抱孩子一样。

    她掀起一点眼皮,却还是不太好意思直接看他,只盯着他轮廓硬朗的下颌看:“我自己走吧。”

    他抿了下嘴角。

    捕捉到他的不悦,姜得豆解释:“我知晓督主也是为了我好,我只是担心督主会累。”

    “无碍。”他紧抿的嘴角松开一些:“你没有鞋子,会伤到脚的。”

    “那……”她往他怀里缩了缩:“谢谢督主了。”

    沈一杠目不斜视。

    抱着她走得很稳。

    姜得豆的手臂是被包裹在大氅内的,身体陷在他怀里,没有什么借力点,脖子梗得有些累,她挺了会儿,身体累得发颤。

    他的双臂紧贴在她身下,自然感受到了她的不舒服。

    “枕着我的肩膀。”他冷感的声音抚在她头顶:“此行危机重重,伤了肩颈会很麻烦。”

    全然公事公办的语气。

    姜得豆思索了一息,歪歪脑袋,额头抵上他的肩头。

    他抱着她夜行,多少是有些费体力的。

    呼吸温温热热,和她的交缠在一起。

    冬日寒凉。

    风从大氅下摆钻过爬上她的脚踝,冰得她发麻。

    可她却感觉自己身上滚烫,血液仿佛都沸腾了起来,身上是他暖煦的气息,身下是他坚硬结实的双臂,她甚至能感受到他澎张的肌肉和力敌千钧的力道。

    姜得豆:“……”

    沈一杠好心帮她,她却在这里想入非非。

    她闭上眼。

    试图摆脱他沉沉的压迫感。

    自沈一杠那句“你救一个,我杀一个,你救一千,我杀一千”一出,姜得豆已经许久未眠。

    这会儿双眼一闭,伴着她熟悉的草药香味。

    她竟真的睡了过去。

    烟雨听到沉重的脚步声,惊醒,瞪着睡眼惺忪的眼睛看去。

    沈一杠抱着姜得豆从草丛中走出来,脸色不是很好,眉眼间充斥着明锐的冷意,姜得豆裹着他的玄色大氅,陷在他怀里一动不动。

    烟雨慌忙起身去迎:“督……”

    他才起到一半,就被老照捂住了嘴。

    “督什么督,别管。”老照用力拽着他坐下,罕见得压了压嗓门,没去惊扰那边的两个人。

    烟雨紧盯着沈一杠:“督主看上去好像很不高兴啊。”

    “我问你,如果你喜欢的女孩子抱着你,你能睡得着吗?”老照笑了。

    烟雨想都没想:“这哪能睡着啊?”

    虽然他没来得及尝过女子滋味就成了太监,但也曾幻想过有个人能陪着自己。若是有喜欢的女孩儿抱他,他能高兴地好几宿都睡不着。

    老照往姜得豆的方向努了努嘴:“你看,阿得睡多香。”

    不喜欢,不动心。

    所以才能对亲密无动于衷。

    “……”烟雨嘴角撇了下去:“我家公子真可怜。”

    满腔痴情付水流。

    沈一杠心翼翼地把姜得豆放在马车里,又将她的包裹放置在枕边。

    临放下车帘时他看了她一眼。

    她蜷缩着身子,安静地裹在他的玄色大氅内,眉眼柔和,表情宁静。

    显然,她并不抗拒他的亲密。

    可也无沉沦之意。

    他勾勾嘴角,无声哂笑。

    也是。

    谁会享受他的拥抱呢?

    他一个阉人。

    他的视线在她微闭的丹凤眼上停了停。

    那日大殿。

    兰妃软着身子瘫在永顺皇帝怀里,那双像极了姜得豆的丹凤眼也是这样闭着的,睫毛轻颤,嘴唇微张,情到浓时睁开眼,眼里晕着红尘之欲,眼尾猩红,缀着迷情。

    当时他就在想。

    姜得豆在欲海中沉沦时会是什么样子。

    会是什么样子呢?

    他这辈子都不太可能知道了。

    -

    接下来的几日,不管路程多赶,他们总是会在驿馆或是客栈休息,没有再露宿野外。

    关岭郊外一处农家。

    为了防止有人被抓后叛变,沈一杠并没有把人聚集在一起。

    他分别接见了各分支首领,只安排各自任务。

    即使有人暴露,也顶多是败露那一支人马,不会波及大部队的危险。

    傍晚时分,姜得豆才等来沈一杠。

    沈一杠递给她一张地图。

    “赵府地图。”

    “赵勤之前不久刚纳了房妾室,他今晚大概率会去妾室房里。”

    “妾戌时会去净房洗漱,可趁此时潜入房中。”

    “今晚丑时,取他性命。”

    戌时。

    妾去了净房。

    姜得豆背上箭筒,在烟雨的保护下潜进了赵勤之妾的别院。

    妾院里都是些普通家丁,她没耗费多大力气便寻了进来。

    一刻钟后,沈一杠也来了。

    两人趴在房梁上,等赵勤之回房。

    妾许久没回房。

    亥时时,妾回来了,身后跟着赵勤之。

    俩人进门便纠缠在一起,妾娇滴滴地抱着赵勤之:“大人~”

    “心肝哟。”赵勤之回抱着亲她,剥掉了她桃红色的罩衫。

    “大人,那玉钗……”

    “给你,明天就给你买。”赵勤之笑着抱她去了床上:“别一个玉钗了,大人我的命都能给你……”

    “大人~”

    娇吟粗喘声不绝于耳。

    姜得豆身后有一只手伸来,悄无声息地蒙上了她的眼。

    微凉,手指很长,掌心宽大,将她的视线彻底掩住。

    姜得豆:“……”

    她知道这是沈一杠的手。

    不能视物时,其他感知便灵敏了许多。

    她清楚地感受到他指尖历尽沧桑形成的薄茧,有些粗糙,也很有安全感。

    她很想问问他,他有没有闭眼。

    他蹲在她的身后,没什么反应,至少她没感觉到他有什么变化。

    这个赵勤之如今是个县令。

    官儿不大,谱儿倒是不,语气表情很是高高在上,即使是在做这种事儿的时候,架子也端得足,都是妾在讨好他。

    看得出也曾是个读书人,身上有少量的书香气。

    不像她想象的那么猥琐。

    烟雨告诉姜得豆谢家的一些事。

    赵勤之原本是谢家家丁,识得几个字,得了管家赏识,娶了管家女儿后得管家重用,开始参与谢家一些私密事。

    结果转头就攀了九千岁的高枝,做了九千岁的眼线。

    伪造通敌书信后偷了管家钥匙放入谢国公书房,污蔑谢国公诱骗幼帝内乱给外地可趁之机。

    这才有了九千岁带兵屠杀谢家满门的契机。

    这件事隐秘。

    完成后九千岁伪造了赵勤之的尸体,把他送到远离京城的关岭做个县令。

    西厂也是探了好久,才通过潜伏在东厂的密探处得知旧情。

    许久之后,床上那对儿消退下来。

    一直压在姜得豆眼上的手收了回去,粗糙的指腹在她柔软的眼皮上摩挲而过,留下粗粝的触感。

    妾吹了大灯,只在床头留来个灯,服侍着赵勤之睡了。

    屋内残留着狂欢后留下的异样气味。

    又是半晌。

    屋外传来了烟花燃放的声音。

    这是他们的信号。

    ——丑时了。

    沈一杠和姜得豆对视一眼。

    在沈一杠的默许下,姜得豆轻轻取下了背上的箭弓。

    剑柄递上弓绳,拉到最满,箭心越过妾,对准赵勤之的脑袋——

    床上的赵勤之倏地睁开了眼。

    谢家灭门那日他躲在暗处,亲眼看着谢家人一个个死在剑下、刀下。

    他的妻儿,也被射杀,就死在箭下,他的箭下。

    九千岁,他可以活,但是他的妻儿不能。

    东厂不允许谢家相关的活口残留。

    他无奈之下,只得亲自放箭射杀了妻儿和岳丈,以表忠心。

    事隔两年,他夜夜不得安生。

    午夜梦回时,他脑海里全是他拉弓放箭射杀妻儿之声。

    “咻——”

    “咻——”

    箭入妻儿心头。

    他对弓箭之声太过熟悉也太过惊醒。

    几乎是下意识地,他一把抓起熟睡的妾,用力扯到自己身前,弯腰弓身缩在她身后。

    “噗呲——”

    有利刃穿过骨肉之声。

    他抬头。

    他那千娇百媚的妾脑袋上穿着一把箭,血流了一床。

    “来人——”

    “快来人——”

    他慌忙喊叫,翻身下床,想要吹灭床头的灯。

    刚走进一点,又是一箭。

    他在地上滚动躲过,抬头,愕然看见房梁上趴着两个人。

    穿黑衣,蒙着面。

    床头的烛火照在前面那人的脸上,一双潇洒明媚的丹凤眼。

    他眼睛瞪得老大,一脸地不敢置信,浑身汗毛直立:“二公子?!”

    闻言,姜得豆指尖一顿。

    本要射出的第三箭生生停了下来。

    沈一杠拧眉。

    双臂从她身侧穿过,把她环在怀中,一手捏着箭弓,一手握在她拉弓的手上。

    “二公子!”赵勤之趴跪在地上,惊慌失措的脸上有浓浓的恐惧:“你、你竟然还活——”

    他的话没能完。

    沈一杠握着姜得豆的手,强迫她拉开了箭弓。

    利箭入脑,赵勤之当场死亡。

    “……”

    姜得豆浑身发凉。

    她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先前她听谢家的事时心里就很痛,但她没在意,想着自己是为忠臣叹息所致。

    可是刚才赵勤之叫她二公子。

    她的心都揪了起来。

    脑海里忽然跳出一声脆生生的:“二哥哥。”

    那是她自己的声音。

    脑海里又闪过一双丹凤眼。

    和她的很像,但是比她的要英气潇洒上许多。

    若她是无父无母的孤儿,为什么赵勤之会对着她脱口而出二公子。

    二公子。

    谢家二公子?

    她摸摸自己的眉眼。

    只凭一双眼,就认定她是谢家二公子?

    丹凤眼的人本就不多见。

    像她这样比话本里还要标志的丹凤眼更是少见,他怎能言之凿凿叫她二公子。

    她和谢家有什么牵扯吗?

    沈一杠握住她的手腕:“走。”

    平静冷漠的声线惊醒了姜得豆,姜得豆没来得及细想,跟着他退了出去:“嗯。”

    赵府已经乱做一团。

    门外的家丁被西厂的暗卫射杀,一地的尸身,满院的鲜血。

    沈一杠回头扫了姜得豆一眼。

    她拧着眉,脸色虽然不好看但是没什么不适,没有为这遍布的狼藉而恶心,也没被吓到。

    正院有妇孺和孩童的叫声,烟雨提着剑捅死了最后一个家丁,剑上的血粘稠而密集地往地上滴。

    他向夫人装扮的妇女走去。

    女人似乎知道大局已定,她没挣扎着逃命,只是反身把幼子抱在怀中。

    烟雨呆住,他收回剑,愣愣地看着妇女怀中的孩童,孩很怕,浑身在抖,哭得嗓子都哑了。

    半晌,他叹了口气,终是没忍心下手。

    他回身,想去和沈一杠汇合,才转了身,就见自家公子出现在他的视野,那个总是一脸漠然的沈督主忽然怒目圆睁,一脸慌张地大步奔向他的方向。

    烟雨惊讶:“督主……”

    “心——”沈一杠快步赶来一手推开他。

    下一瞬,原本扎向烟雨的匕首刺入了沈一杠腹部。

    “咻——”

    箭声传来,妇人脖子出现一个血窟窿,倒地死去。

    幼子痛哭。

    姜得豆拿着箭弓,快速扶住他。

    “督主——”

    “无碍,只扎破一点皮。”沈一杠直直望着她焦急的眼,竟勾着嘴角笑了一下:“你的箭很及时,再晚一点,我就真的要驾鹤西去了。”

    她惊魂未定,眼里蓄满了泪水,晶莹透亮,亮得他心里充满了光。

    姜得豆低头看他的腹部。

    衣服被戳穿,只有一点点血迹,她颤抖着扒开衣服上的剑孔,他素白的皮肤上出现一道浅显的划痕,确实不深,只是划破了一点皮。

    孩童的哭叫声戛然而止。

    烟雨滑过幼子的脖颈,他紧紧地握着手里的剑,愧疚悔恨得看着沈一杠。

    终于明白沈一杠对他的话。

    “烟雨,你天生忠厚,是个好的朋友,但不是好的战友。在战场,你的慈悲,会为我们带来杀身之祸。”

    战场上没有慈悲。

    只有放虎归山。

    赵夫人刺伤沈一杠,惹怒了西厂众人。

    赵家老弱病残,一个没放过。

    老照带人仔仔细细检查了许多遍:“没有活人。”

    西厂撤了。

    西厂撤后,官府的人才姗姗来迟。

    东、西两厂相争,人员清算。

    赵勤之是两年前谢家遇难后空降关岭的,背靠九千岁,他是怎样上的位,关岭众人心里有数。

    稍微有点脑子的官员都知道赵家是为何遭难。

    虽西厂这次走得不是明道,但也没人敢管。

    如今西厂督主权势滔天又深得圣宠,比东厂做事要师出有名的多,多少东厂的人栽到西厂手里却敢怒不敢言,无关东西两厂的官员们不会傻到在两方势力斗得正猛时插进来。

    回京的路,要比来时仓促了许多。

    他们马不停蹄,必须要在消息传到东厂前回京,否则路上遭遇东厂埋伏,会损失惨重。

    客栈自是不能住。

    每夜都是在野外休憩。

    姜得豆对沈一杠热络了许多,偶尔还会主动来找他一话。

    沈一杠看她时眼神很轻,戾气淡了许多:“不怨我了?”

    “这是战场,战场上不存在妇孺老幼,对他们心软,是给我们自己人增添危险。”姜得豆想到那妇人拿匕首捅沈一杠的画面就心惊。

    终于体会到妇人之仁是不能用在战场上的。

    “督主是担心我的安危才那样。”她平静地和他对视,没有很亲近,但也没有畏惧和疏远:“若是有人伤害了督主,我一定会为督主报仇。至于督主要无辜的人为我陪葬,这事儿不是还没发生么?我并未见督主伤害过无辜,我知道督主不是那样的人。”

    沈一杠眉心微不可察地敛了点。

    并不作答。

    他很想告诉她,他是,他就是那样的人。

    他是个恶人。

    真情实意的恶人。

    她若是敢像他们的父亲那样为大义死,他就要大义相关的所有人跟着她亡。

    他看着她愉悦的眉眼,思忖良久,最终没有把内心的阴暗宣之于口。

    沈一杠给快要燃尽的柴火添了把新柴:“皇上对你虎视眈眈,眼下是个好的脱身机会。”

    “如何脱身?”

    柴火明亮的光把他的眼照得烨烨生辉:“姜得豆在今晚刺杀活动中不幸身死,我为你另安排一个身份,隐于民间,平淡度过余生。”

    姜得豆严肃地问他:“督主可觉得我是累赘?”

    “自然不是。”

    她直视着他:“我想留在督主身边。”

    “……”他沉默许久,移开视线盯着燃烧的柴火:“为何?”

    “督主待我恩重如山,我岂可在督主如履薄冰时置身事外。”

    柴火燃得热烈。

    红色的火花一路烧到了他的心里,他不看她,全神贯注地添着柴火,看上去很是漫不经心:“既如此,那便留下吧。”

    十日后。

    东厂。

    九千岁捧着折子,久久不语。

    日落西头,晚霞铺满地。

    暖红的光晃过他的眼,他回神,阴恻恻地腻着跪成一团的众人:“姜千户长什么样子?”

    刀子张头都不敢抬,战战兢兢地答:“丹凤眼,美姿容。”

    九千岁狠狠地把折子砸在他脸上。

    “糊涂东西!”

    “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儿吗?”

    刀子张冷汗直流:“属下糊涂,望千岁爷指点一二。”

    九千岁的声音因为震怒而格外尖细。

    “沈一杠把姜千户保护得紧,不曾让她参与血腥之事,为什么独这次带了她去?”

    “皇上病时梦中呓语直喊兰。”

    “他是找汤池救命的姜得豆吗?救他的人多了去了,也没见他这么费心费力找过!”

    “丹凤眼,丹凤眼!”

    “你忘了那是谢家子女多有的长相吗?”

    “这桩桩巧合凑在一起你还想不明白吗混账东西!”

    刀子张总算明白了:“千岁爷的意思是,她是谢家女?”

    “可她不是死了吗?她的尸体还是属下亲自抬出来的……”他不敢置信,话到一半却又停了,过了会儿,他擦了擦冷汗:“对了,那尸体的脸被划伤了看不出原本面容。”

    “千岁爷。”四六双手捧着个折子递到九千岁面前:“二哥送来的锦囊。”

    一听是东厂老二的信,九千岁表情瞬间缓和。

    里面一封信,一瓶药。

    他开看了看一眼,脸上的乌云刹那间散了。

    “妙,真是妙。”他笑:“皇帝和阉人抢女人,可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此物在霍家密室发现的魅药,只对女子有用。”他把药递给刀子张:“想法子在皇上召见姜千户的时候下给她。”

    西厂的权力超越东厂、锦衣卫甚至大理寺、储政院,有惩办一切官员的权力,不就是因为皇帝信赖西厂,有意扶持西厂压东厂吗?

    可如果皇帝和西厂闹掰,俩方只要不再齐心,东厂收回丢失权势是早晚的事儿。

    刀子张接过:“属下定当办好此事。”

    普普通通的白瓷瓶。

    但刀子张却万分心,霍家的医药,确是一绝,极为难解,下给姜得豆,莫别人,就连太医院那些老废物都没辙。

    刀子张退下前,九千岁忽然了句:“无名怎么样了?”

    “调-教妥帖,随时可出山。”

    九千岁满意地嗯了一声:“养他那么久,是时候派上用场了。”

    姜得豆回宫第二天,皇帝便迫不及待遣了周宝年召她面圣。

    路子听见里面的动静,快速把药洒到拂尘上,而后恭恭敬敬把拂尘递给了周宝年。

    周宝年下意识捋了下拂尘,顿止,拿眼尾扫路子:“怎么有点湿啊?”

    “刚喷的露,去灰尘用的。”路子弓腰解释着。

    周宝年有了笑脸,对着这个最得力的徒弟笑了一下:“嗯,难为你细心。”

    姜得豆是在西厂演武场被周宝年叫走的,进宫这一路,她有些不适。

    她跟在周宝年身后,风把周宝年的拂尘直往后吹,都快吹她身上了,她鼻腔里全是拂尘的味道。

    出于礼貌,她忍了下来,没有提醒周宝年。

    冬风凛冽。

    周宝年没少得哆嗦。

    姜得豆却越走越热。

    那热很奇怪,不单单是身体的热,是从血液里向外发散出来的,热得她头晕眼花。

    进大殿时,她已经不太能控制思绪了,脑子发懵,身体止不住的发软。

    她用力掐着自己的腿。

    端着身子向高台上的跪拜:“奴才姜得豆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完她一愣,咬着唇,低下头去。

    声音不似往常那日清冷。

    透着股娇劲儿,像极了她失智时对沈一杠撒娇的语气。

    “……”

    永顺皇帝也被她娇嫩的声音惊到。

    他怔了许久还没回过味儿来。

    周宝年重重咳嗽了一声。

    永顺皇帝回神:“几日不见,姜千户瘦了许多。”

    他指了指案对面的座椅:“坐到朕对面来。”

    姜得豆咬紧牙关,唇瓣上出了血,疼痛唤醒了她的一分清明。

    她谨慎地走到皇帝对面坐下。

    全程低着头,心谨慎,连步伐都是拘谨地。

    永顺皇帝只当她是紧张。

    毕竟演武场那次,他确实反应太大,吓到她也是可能的。

    “莫要紧张,朕只是想和你话。”永顺皇帝声音带着心翼翼地轻柔。

    他为她倒了杯茶,亲自端到她面前放下:“西厂鱼目混杂,你在里面多少有些不方便,朕给你换个轻松简单的差事可好?”

    “……”姜得豆的身体滚烫,脑子浑浑噩噩,永顺皇帝的声音陆陆续续传来,她听不太真切,只听他字正腔圆,字字带着男人特有的浑厚。

    她看着他的手。

    那是一双男人的手,和沈一杠的很像,都要比她的要大上许多,如果,如果沈一杠的手出现在她身上……

    姜得豆睁大眼。

    她意识到了什么。

    “……”

    她用力控制着酸软无力的身体跪下:“请、请皇上召个大、大夫、别、别找……”

    别找太医。

    她不想暴露在宫内身份,她想继续做她的西厂太监,想留在沈一杠身边。

    短短一句话。

    一波三折,一声比一声娇媚,到了最后,竟成了和勾栏姑娘们类似的魅惑软语。

    她咬住唇。

    不想让这令她难堪至极的声调从自己嘴里跑出来。

    “……”永顺皇帝眼神一冽,他挥了挥手。

    室内的宫人们立刻退去,连周宝年都不例外。

    他捏着她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来。

    她扭了扭,没能扭开。

    不太情愿地看了过来,艳绝天下的丹凤眼里侵淫着潋滟春光,眸光之妖曳扰得他热血沸腾。

    下唇被咬得红肿不看,鲜红的血横在唇瓣中间,与她白嫩的肌肤形成鲜明对比,魅惑昭昭。

    妃子们争宠有千百手段。

    这媚药、媚香是最常见的,他默许她们适量用,毕竟他也能因此受益。

    姜得豆这春水含情的表情,他自是一眼能看出因由。

    他上前扶住她,声音有些沙哑:“你可有什么不适?”

    宽大的掌落在她手下,分走了她的部分炽热。

    她身体一颤,飞快抽回手,可是又控制不住地将自己的手塞回了他的掌内,她的手在他掌心流连磨蹭着,试图让他分担更多她快承受不住的热。

    “……”思绪不能控制身体的感觉非常不妙。

    唇都被咬破,可她还是止不住意识的混沌。

    她的身体不自觉靠在了永顺皇帝身上,意识彻底消失前,她看到了永顺皇帝惊讶担忧却又因为她的靠近而面露喜悦的脸。

    她心里一咯噔。

    “陛下,别……”

    她拼劲全力留下了最后一句清醒的话。

    意识彻底消散。

    她伏在永顺皇帝怀里,双手揽过他的腰身,越收越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