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他回来了

A+A-

    时间回到昨天, 许军提前来到约定地点——

    市区边缘人迹罕至的地方,一个废弃的汽车俱乐部。

    八十年代的建筑,顶棚高大的修理车间, 对面一排老旧瓦房,红色的瓦年久褪色,呈现颓废的灰白色。

    许军在门口伫立良久, 看时间差不多了,便抬步直奔车间而去。

    过分庞大的铁门被锈迹腐蚀, 一扇已经脱落, 被随意丢弃一旁, 另一扇凭仅剩的户枢固定, 摇摇欲坠。

    许军站在车间门口往里看去, 起的光线尚不足以照亮车间的每个角落,但眼睛适应昏暗, 许军很快就注意到幽暗里,独自端坐的人。

    那人早就看到了他, 只是现在才嗤笑发声,“我若是有把枪, 你现在早没命了。”

    “显然你没那么蠢。”许军。

    那人顿时大笑不止, 良久才忍着笑,“我没那么蠢?这是我长这么大听的最好笑的笑话。”

    突然一道耀眼的光直逼许军眼睛, 他微眯了眯眼,看清是边九摁亮了放在桌上的大功率手提灯。

    许军稍稍往前几步, 顿住,看清边九所在的位置摆着一张长桌,桌上一侧放着一瓶红酒和一只高脚杯,高脚杯底部静滞着浅浅的猩红色液体。

    “欢迎回来, ”边九摇摇举杯,因背着光而看不清他的表情,但过分轻快的语气却听得分明,“林森,记得这儿吗?”

    许军不语,他当然记得,这是边万年团伙当年的重要活动场所之一。

    “还有这张桌子,”边九笑道,“你真该过来看看,上面不定还有你的血呢。”

    许军放在身侧的拳倏然收紧,下颌微不可查鼓动,却往一侧走了几步。

    边九目光随之移动,“这是有心理阴影了?”他一手端着酒杯,一手拿起那瓶酒,起身往这边走来,“毕竟剔骨刀的滋味可不好受。”

    许军这才看清他的脸,冷白毫无血色的皮肤配上扭曲至极的笑容,有种难以言喻的诡异感。

    “知道这么多年,我最后悔的事是什么吗?”他身形似乎抑制不住地摇晃,如喝醉一般嘶吼,“我最后悔当初为你求情,明明害怕鲜血,却奋不顾身扑到你血污的身上!”

    “可这不是你违法乱纪的理由。”许军神色寒凛,声音冷戾,“四年的时间你都不能从边万年身上吸取教训,还要执迷不悟地走这条老路。”

    边九仿若听到什么趣事,几分夸张地笑,他前仰后合,杯中红酒随之摇晃,光透过猩红照过来,是这灰败场景中唯一的艳色。

    “多义正严词的指控,”他拿着酒杯与瓶身碰触,发出清脆的声音。

    “叮——”他模仿这声音,踉跄着又走近几步,“可惜啊,你没证据,赵全在里面蹲着呢,不是我。”

    许军无声观察他此刻的样子,基本确定他此时异乎寻常的兴奋多半是因为磕了药。

    许军静默着等他完,接着顺着他的话问,“你怎么这么肯定赵全不会把你吐出来?”

    “我当然肯定,”边九故作神秘地压低声音,“他就是我身边的一条狗。”

    接着又是失控的狂笑,直至笑够才再度开口,“赵全就是一只供我发泄的狗,骑完了还得死心塌地地替我卖命!”

    许军冷冷地看着他,“你就是这么看待赵全的死心塌地?”

    “一条狗而已,”边九不屑地轻哼,“还期待我对他有几分真心?”他微眯着眼摇了摇头,“别特么做梦了,真心都是喂狗的。”

    “赵全如果知道你这么看他,大约会杀了你。”

    边九面上一哂,“他不会的,毕竟硬汉直男的人设,怎么能忍受被人知道了他的取向?”他停顿几秒,端着酒杯的手抬起,以手背掩住笑意,“还特么是被人上的那一个。”

    完,他似乎感觉疲累,缓缓坐在地上,酒瓶放在一旁,酒杯凑到唇边轻呷一口,抬眸的瞬间突然一愣。

    从这个角度,他看到许军领口的地方悬着一粒反着光的指盖大的东西,而许军站在离他不远不近的地方,自然注意到他的视线。

    许军冷戾的目光依稀可见几分怜悯,静默须臾,拽起领口,正色问道,“都录下来了?”

    这话显然不是对边九的,后者目光呆滞怔然,听到许军,“好,找个合适的时机播给赵全听。”

    “至于边九,”他沉吟着看向瘫坐在地上的人,“我们现在的位置……”

    话没完,许军感觉身子一软,急忙掩住鼻息,而边九已经用毛巾捂住口鼻,他手边,翻了的酒瓶,正汩汩流出某种液体……

    “我们的位置在市区东南一个……”许军极力往大门方向移动,然而终是抵不过愈来愈模糊的意识,身子一歪晕了过去。

    另一边,边九也缓缓倒下,刚才他激动而愤恨,捂住口鼻的动作比倾倒乙醚慢了几秒,而他离酒瓶的距离显然更近……

    ***

    许军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他昏睡时间太久,意识慢慢回笼才发觉自己正赤着上身趴伏在桌子上。

    他半睁着眼,看到边九侧对着他坐在地上,面前摆着一个笔记本。

    许军看不到画面,可通过声音亦能被拉回四年前的记忆。

    边九似乎很累,探身捞手机的动作都令他呼吸急促。终于他拿到手机,缓了几分钟,拨通电话,对着听筒平声,“查看邮箱,有惊喜。”

    接着将手机随手一丢,接着从笔记本键盘上拿起一把形状弯曲的剔骨刀,起身,摇摇晃晃地朝许军走去。

    “重现一下当年的场景,”边九的手不受控地颤抖,口中却略显不满意地抱怨,“可惜没时间搞来铁锁。”

    “无所谓,”他,“反正你现在跟死了没区别。”

    刀尖对准男人右侧肩胛骨处的疤痕,却迟迟没有落下。

    他晕血。

    边九自嘲地笑了笑,索性捂住眼,几分轻巧地自言自语,“那我就随便切了,切哪儿算哪儿咯。”

    刀猛地刺下,却没落到实处,边九一愣,捂住眼的手豁然放下,对上许军猩红的双眼,而他的右手如同枷锁,正狠狠攥着边九握着刀柄的手。

    “竟然醒了,”边九左手插进裤兜,轻笑着,“还这么有力气,警察嘛,果然身体素质好。”

    话音未落,他突然从裤兜里掏出一根针管,猛地向许军手臂扎去。

    然而反应终归不及许军迅速,许军左手出击,攥住他进攻的手反向一折,用力一推,那根针管不偏不倚扎进边九胸口……

    他感觉浑身血液在凝固,睁大双眼看向眼前染上戾气和杀戮的男人,后者突然甩开他的手,他的身体不受控地往后退去,跌坐在地。

    许军从桌上翻下来,顿感一阵眩晕,他扶住桌面,看着地上如同一团烂泥的人。

    边九浑身剧烈颤抖着,胸口的针管已经被拔出,然而里面的药物已大半注入身体,他浑身冷汗,几乎无法动弹。

    许军缓了一会儿,俯身捡起地上的衣服,上面的微型通话器已经被扯断,他不甚在意地穿上,抬眸问,“老子手机呢?”

    边九摇头,唇间挂着无所谓的笑,“反正就在这车间,你可以慢慢找。”

    许军走过来,直直看着他,目光凶狠而冷戾,突然发力,将边九踢翻在地,接着拽着他的腰带将人拖到桌子旁。

    边九浑身无力,任凭许军将他拦腰捆在桌腿上。

    他甚至连反手去解的力气都没有。

    许军举着手提灯在车间快速搜寻一圈,在墙角处找到手机,然而已经摔坏了。

    “你的手机呢?”许军走回边九面前问。

    边九无力笑道,“我也不知丢哪儿,你大可接着找,最好找到天黑,你女人以为你死了,然后殉情而亡……”

    刹那之间,许军想起边九刚才的那通电话,他对电话那头的人——

    “查看邮箱,有惊喜。”

    一个可怕的念头突然萦绕于心,他错愕地看向边九。

    许军俯身揪住他的衣襟,咬牙切齿恨不得撕碎了他,“你把那段视频发给了远帆?”

    回应他的是上气不接下气的嗤笑。

    可紧接着边九就笑不出来了,许军一拳捅向他的腹部,他闷哼一声,唇角溢出鲜血。

    许军没再耽搁,起身往外跑去……

    边九曾经有过同样的感觉——知道许军真的是警察,而边万年又死于警察枪下的时候。

    灵魂仿若被分割,再分割,碎成无法拼凑的细微粒,无法呼吸,无法思考,无法行动。

    事实上他真的没法行动,连掏出藏在裤子里的手机都耗尽所有力气。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把手机掏了出来,而此时,他浑身大汗淋漓,胸口随着短促的呼吸急速起伏。

    边九想电话给远帆——

    如果让那傻女人为许军去死,她会不会愿意?

    谁知道呢。

    可是这事简直好玩又刺激,能给自己拉个垫背,还能让许军痛不欲生。

    边九激动极了,手颤抖着翻动通话记录。

    然而尚未拨出,手机却先响了,他看着屏幕,面色微顿。沉吟稍许,边九清了清嗓子接通电话,声音如常,“姥姥,怎么了?”

    ……

    另一边,许军把油门踩到底,以最快的速度返回市区,可却又在相隔几条街的地方遭遇堵车。

    他把车暂停路边,接着一路狂奔往区跑去,仿佛再次得到远帆的一声令下,如同在西河镇那一次——

    “限你一分钟出现,不然我烧了你的破超市!”

    他依旧感觉眩晕,极力奔跑令他肺叶恍若在灼烧,可他无法停止,不能停止。

    远帆在等着他。

    终于,大门近在眼前,抬眸已经能看到她所在的楼层。

    然而下一秒,许军呼吸几乎停滞——

    他看到有人从某一层窗口直坠而下。

    他认出那是远帆的卧室飘窗,洞开的窗口飘出的橙色窗帘,此时却如同鲜血一般红……

    *****

    远帆睁开眼,入目是纯粹的白,感觉时空变得有些奇怪,声音远去,时间却被拉长。

    她感觉手被人握住,触感温热而粗糙,垂眸看去,一头冷乱的发伏在床边。

    男人似有预感,倏然抬头,远帆看到他赤红的双眸,眼窝深陷,再往下,越过鼻梁,是胡子拉碴的下巴。

    憔悴得不像样。

    见她醒来,男人眼睛猛地睁大,几分不可置信,接着眸中溢满狂乱的喜悦。

    他起身在床头摁了什么,接着突然靠过来,胡子拉碴的下巴不得章法地在她脸上、额间蹭过。

    有点疼,有点痒,却是无比真实的存在。

    他回来了。

    而她,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