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修罗场。(三更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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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合欢宗地处西南, 域内湿热多虫鼠,门内一大特色便是清凉娇媚的轻罗软纱衣。

    南玥身为合欢宗大长老,身上一应制式皆是按照最高标准定做。

    她抬起臂倚着铁栏杆站起来, 腰腹上一圈银叶子闪落光华, 紫色长裙羽衣,半遮半掩, 随着她走动,依稀可以看出修长又完美的腿型没入更深色的布料中。

    谷粒注意到, 这羽衣的上身只勉强能够称作遮羞布。

    水蛇腰露在外面也便罢了,南玥一转身, 整个后背几乎完全暴露在空气之中。后腰上纹着一株纯白荼蘼,卡在腰窝和脊骨之间,十分吸引人注意力。

    容茂鹤看着南玥浑浑噩噩走来, 脚步虚浮,笑声古怪, 只当这人疯了。

    所以如今的局面莫名变成跑了一个, 昏迷一个,这还疯一个。

    竟没有一条可以着手的线索。

    南玥走到念无相跟前,歪着头左瞧瞧右看看,正要开心地伸手去抓他, 被念无相一个眼神给吓退了。

    她仿佛忆起一些曾经恐惧之事, 捂着头避开视线道:“我错了,我错了不要杀我。”

    弥严尊主心中一惊,看了念无相一眼。

    他与容掌门并不相熟, 更遑论是他座下六弟子。只觉得初次见这孩子时,似乎不是这般眼神姿态。

    南玥后退着撞到了谷粒臂弯,她回头时, 便看到谷粒也难掩好奇的探究眼神。

    南玥骤然一震,瞳孔微缩。

    她似乎有些不敢置信,但盯着谷粒看了半晌,还是伸手去摸她脸颊。谷粒不变应万变,仰着头想看看这人到底是真疯还是卖傻。

    与之前在大典佛事时,被这合欢宗长老长甲划过的感触不同,这一次,那指甲只是轻轻在他面上点触一下。

    似乎有一道类似神识的东西快速游走,穿越气海重重阻碍,直达那水面以下最深处。

    然后被一道不可触犯的墙弹了出来。

    南玥被这力道反噬,先是吐出淤血,继而感觉到灵脉之内奔涌的气力被洗劫一空,不过须臾之间,她站在原地,变成半个废人。

    南玥却一点也不担忧,甚至面露喜色:“是你,真的是你。”

    她不由分,拽着谷粒的袖子就往那些铁栏杆中间引:“快,快进去,我都进去试过了,这回一定不会出错!”

    谷粒眯起眼,慢吞吞跟在她身后挪动。

    她早就发觉,这地方与念无相的心魔幻境十分酷似,若非这些陨铁制成的东西深深嵌入地表裂缝之中,开门的第一眼她就能认出来。

    她最好奇的,还是那个巨大的纯金囚笼去了何处。

    两位宗主都未出声阻拦,或许是觉得眼皮子底下,也未察觉出什么异样。

    念无相却突然追上去,一掌推开南玥,将谷粒强制拽到自己身边。

    谷粒疑惑,偏头去看他,才发现这人不知何时出了一额头的冷汗,此时两缕发丝黏在额角,顺着耳鬓飘扬飞起一个弧度,汗滴顺着发丝儿飞速滚落下来。

    念无相锁紧眉头,拽着她的手腕,眼中隐隐现出几分偏执来。

    谷粒不想被两个老家伙察觉异样,声安抚:“你若觉出不对劲,我不去便是。”

    念无相的喉间是苦的,沙哑着张了张唇,才发现紧绷过头,掣着她的力道也卸去大半:“我只是……觉得……不能让你再靠近那笼。”

    谷粒闻言有些惊奇:“你是,这些陨铁一样的东西,是原先那只金笼?”

    念无相似是十分肯定,毫不犹豫点头。

    谷粒伸出手想摸一摸,又被念无相追上一把握住,指尖捏了捏,皱眉冲她摇头。

    容茂鹤站在背后都觉得没眼看。

    他生气地整着道袍,想闹出点动静让二人注意影响,谁知衣服翻来覆去折腾半天,两个的连看都不带看他的。

    身边弥严尊主笑得和善又缺德:“孩子们自有福德,容掌门莫要着急。”

    容茂鹤压根不想搭理他。

    又不是他家闺女上赶着倒贴,自然是站着话不腰疼,更何况贴的还是他们家秃瓢子。

    弥严见他这副气样,更开怀大笑起来。

    谷粒哪有心思管他师父歪到大凉山的重点。

    此时她正被念无相和南玥夹在中间,这两人突然谁也不让谁,一个要把她拽进去,一个死不让她入笼中。

    她挺纳闷的,刚才南玥不是还一副很怕念无相的样子,怎么这就不怕了,还有胆对杠起来。

    她识海传音:“你得罪过她啊?”

    念无相面容冷峻,气息清寒:“未曾。”

    这还生气了。

    谷粒憋不住笑一嗓子出来,觉得念无相如今这份固执竟然意外的有些可爱。

    或许是因为,她心中清楚,念无相是为了她的安危在固执。

    充当背景板的两位宗主此时觉得场面十分诡异。

    默不作声围观这番拉扯半晌,容茂鹤决定问出来:“尊主,这佛子不是素有天生莲心的称号嘛,怎么……”

    他瞧着不像是清莲,反像是牡丹呢?

    再看他徒弟与那位合欢宗大长老,整个就是一“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的典型。

    弥严尊主也觉得这事出在禅宗佛子身上不大好看。

    他敛了笑意,态度庄重开口:“无相啊,选一个吧。”

    容茂鹤:???

    我拿你当亲家你却在背后搞鬼!

    弥严尊主自然不可能是真的搅屎棍子,他不过是发个声音,提醒一下弟子,记得自己佛子的身份。

    若是放在以前,念无相本人绝不会允许事情发展到这步田地。

    可如今遇上的是谷粒,是满鹤鸣山里没人拿捏得住,最后反而因为人家经济大权在握,全宗门乖乖俯首被掣肘的妖孽。

    于是,谷粒立在两相拉扯中,还真顺着弥严的话认真挑选起来,半晌才摇头咋舌:“不可,选一个,有失公允。”

    弥严尊主:“……”

    容茂鹤:?咋的你个和尚梦还做得挺大?

    谷粒也就是在师父们暴躁的边缘地带撒尿皮一下,自然不会真的做出什么不好收场的事情。

    此时,见念无相在她又笑又逗弄中脸色舒缓了些,谷粒才算是放松下来。

    这身边跟着个不定时炸弹,可得哄得稳定一些。

    想到这儿,她头疼的看向另外一位。

    南玥这个人有些执拗,自从认定了谷粒,她仿佛就只剩下一个目标——把人带进铁圈形成的半闭合圆环之中。

    她试探着对南玥道:“施主,且先放开?”

    南玥原本像头牛一般的行径顿时止住,乖乖又委屈地松开手,眼睛一瞬不瞬,黏在谷粒身上。

    谷粒叹息,也不知道这位大美人对经年之事了解多少。

    她只是曾经跟随心魔入幻境时,隐隐察觉到,这件事情发生的时间,应当在像法时代开启之前。

    也就是那个群星璀璨,“落花生”遍地走的正法荟萃时期。

    她一个人想不明白,索性选择再度咨询念无相:“关于这个暗室,这只金笼,还有这场声势浩大的囚禁,你们宗门内还有人知晓?这世间呢,又有多少人清楚其中曲折?”

    念无相一怔。

    这问的可不是一个问题,而是一整套事情发展的走向框架。而这些东西,并不方便在此处一一为谷粒解。

    于是他抿了抿唇,长话短:“姑且可以看作你我之外,无人知晓。”

    谷粒挑眉,显然是不信,眼神落在南玥身上:“那她怎么?我看她至少知道当年囚笼的真正意图。”

    念无相叹息:“像这样短暂接触到那些旧事的存在确实不少,简单来,这些人的先祖曾受过太重的恩惠,这恩情已经成了烙印和枷锁,不还完,就会一代接一代传下去。”

    谷粒听他平静讲述的过程里,眼神不由自主飘到南玥身上。

    她正侧对众人,缩在铁栏杆中间,眼巴巴的仰望过来。

    谷粒对着她轻轻摇头,识海内问:“烙印是那朵白荼蘼,对吗?”

    念无相知道她会猜到,轻点头应是。

    见三人之间的修罗气氛似乎已经散去,弥严尊主轻咳一声。

    “琼花剑未醒之前,这南玥长老便在屋内失踪,后来状若疯癫,重新出现在老僧洞府大殿之上,自己开了那书阵迷宫,进了暗室便不肯再出来。”

    容茂鹤十分诧异:“她怎么会知道你殿中如此隐秘的阵局?”

    弥严亦未知。这也是他默许南玥留在暗室中的原因。

    没有搞清楚状况之前,让她待在此地,或许才是最安全的。

    谷粒看着蜷在地上的女子,想起念无相关于受恩过重的法,淡然问弥严尊主:“宗主,可是要将这位施主暂且留在这暗室中?”

    弥严顺着她的话点头:“若非如此,只怕隐患未除,卷土重来。”

    谷粒知道他的有理,便柔和了表情蹲下身,一字一句叮嘱南玥:“你就乖乖呆在这里,不要乱跑,好吗?”

    不出意外,南玥会听她的话。

    地上的人只犹豫了一瞬,便重重点头:“等你,在这等你回来。”

    谷粒柔声道:“好,等我来接你。”

    念无相已经默默做了半晌的“哑巴”,此时听到谷粒又向人作出承诺,不由皱起眉头。

    她插手太多的事,总归让念无相心头不安。

    四人从殿中出来时,天已经隐有蒙蒙亮光。

    罗汉堂十八僧早已按照弥严的嘱咐做好昨夜之事的收尾,楼观山已被转移到更安全的无过崖,放在老祖宗身边休养。

    万事重新安排妥帖,弥严才有闲工夫关注两个辈的擂台之约。

    他笑呵呵看向念无相:“我观谷施主气海较之前越发广阔,稍后武试开启,便要上留仙台对垒三十场,可有信心?”

    念无相淡淡点了个头,见两位师父都一脸期待地看着她,憋出六个字:“招式可有限制?”

    不等弥严回答,容茂鹤便便摆摆手抢着回话:“不限形制数量,你多画些符随身带着,以备不时之需啊。”

    念无相何时擅长过符修。

    他想了想,看向弥严又问:“可以用戒刀【】吗?”

    这回不只是弥严愣了,容茂鹤也懵在原地,呆呆的问她:“你一个符师,什么时候学的刀法?再了,那戒刀都不让杀生,刀意无法滋养,更无法带出杀气,如何能擂台?”

    念无相却依然直勾勾盯着弥严。

    弥严迫于压力思虑再三:“自是可以,可使用此物,在一众修行者中非但没占上风,不准还落得个被人追着得落花流水的下场。”

    念无相的耐心却已经在此耗光了。

    得了肯定的答案,他嘴角挂着笑冷静后退一步:“既如此,我便以戒刀报名,守这三十台擂与佛子看看。”

    谷粒:“……”

    这人还挺入戏,真当自己是个天师道的人。

    有本事你别用佛门武器啊!

    见谷粒脸色奇臭无比,弥严宗主也不敢再拿堂堂佛子开涮。

    他嘴上着“佛道论法大会诸事多杂,先行告退”,另一边却禁不住在识海中向容茂鹤诉苦。

    “我这个弟子臭脾气真是越来越鲜明了,如今老僧也不敢惹,先避避风头去。”

    容茂鹤不由附和:“我家这个六徒弟才是个随心所欲的性子,如今越发出息了,她先前可是连戒刀都没碰过,刀法更是比不上所知剑法的十分之一。真不知道脑子里装的什么鸡毛!”

    两位师父一拍即合,没完没了。

    趁着天边云霞流动,二人结伴同去,白鹤青牛背上各坐一人,痛哭掩面远行。

    谷粒等人走远了,才卸去一声扮演和尚的包袱,转头问念无相:“不如……”

    念无相仿佛知道她要什么似的:“你休想。”

    谷粒无语:“我还没呢,你怎么知道就是行不通的事呢?”

    念无相抬脚开始下山。

    武试开赛在隔壁峰头上,地势相对平坦开阔一些。若现在就动身往过走,以他的脚程,到了目的地差不多就该登留仙台了。

    他边走边回谷粒的话:“你不就是想让擂台终止,一开始就不要露面,这样,鹤鸣山的面子也保住了,你也不必为我负什么责任。”

    这话,前半段还像模像样,越往后越不对味,到了最后一句简直是冲天的味儿。

    谷粒没成想,念无相还有这么一面。

    好笑地看着他问:“是不是还得楚楚可怜地加上一句姐姐?”

    念无相少见地露出那种冷酷与故作淡定来:“原来施主好的是这一口。”

    完,念无相脚下也不故意落慢等她追上了,风驰电掣,掐着缩地成寸的咒一步踏出好远。

    得,她又变回“施主”了。

    谷粒好气又好笑,开个玩笑怎么还分道扬镳了。

    她摇摇头,懒得再步行去那么远的地方,隔空调动灵力聚气成符,在虚空中扯开一道门,一步踏出,便来到挽清峰。

    峰内七十二连环阵照常运转,每一个进入此地的各宗门弟子都在无形之中被检测过身体,才予以放行。

    谷粒一进挽清峰,便被这壮观的布陈震撼到了。

    挽清峰内无处不是落脚地。

    峰上有一种很出名的空心竹,以灵气孕养,千锤百炼无法折断,这竹子便被用来做成吊桥,链接后山的斗兽场,酒窖,花楼,还有漂浮在深空中的八百留仙台。

    将这漫天浮岛串在一处的,便是禅宗独有的一种锁链,名为纳情锁。传闻这锁刀剑不能劈开,火烧不断,乃是正法大能所造。

    至于为何会流传到禅宗,无人知晓。又为何在挽清峰上被大规模采用,也从没听过。

    大约都是弟子们入宗门的时候,这东西便已经存在了。

    ……

    谷粒在挽清峰内行走,还是很能吃到念无相这张脸的福利的。

    她一边听起船的僧人们讲起每日峰内运转,一边跟着蹭吃蹭喝。

    这种型的气悬船每日会在各个浮空岛屿便来回窜遛,为的就是补给供应,兜售一些便利之物为自己谋求方便。

    谷粒转悠半晌都没见到念无相的人影,她推算着人早该到了。

    气悬船上负责卸货的禅宗弟子一边动动手指,驱灵力去做事,一边给她出主意:“佛子若是记不得想看的比赛者牌号,不若待会跟着灵船出行,随机探访到的留仙浮岛或许就有佛子所寻之人呢?”

    谷粒一想,这有点意思,寻不到全当挽清峰一日游,便连声答应下来。

    气悬船发出巨大的轰鸣声,一阵气流从船底向下喷出后,整个船体保持平衡,稳当当向上直升起来。

    谷粒倚在船边,看着挽清峰上无处不在的各式符篆,心中觉得熟悉又温暖。

    她随口念了个佛号:“这位师弟,峰内各处的符篆瞧着很有新意,不知是哪位所作巧思?”

    那和尚怪异地看一眼谷粒,凑过来低声道:“此事勿要再提,乃是禅宗禁忌,佛子竟不知道吗?”

    谷粒扬眉,顺着船体喷涌气体的地方仔细去辨认,果然发现气门上以血画过符,还刻意画得很,似乎正是为了掩人耳目。

    她敏锐地觉察到,这对他们来是个线索,只不过,要查却不是现下。

    谷粒将这个发现牢记,随口换了个话题问和尚:“其他各宗门如今陆陆续续都上了峰内浮岛,气悬船供应可会紧张?”

    和尚摇摇头:“不会,据很早以前,比这热闹十倍的英仇会,都办的十分顺畅。”

    他手里的货物往浮岛上送完,又转过头跟谷粒道:“佛子不必担忧,禅宗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定然不会让您名誉受损,为外人所折辱。”

    谷粒:“……”

    弥严尊主到底给这群和尚了些什么?

    她摇了摇头,正考虑要不要离开这艘船自己去听听,甲板上突然传来一阵惊呼声。

    “你们看,这女子竟如此厉害!”

    “连胜了二十好几场,除了最开始几位挑战者是筑基境,后来的几乎都是与她同级的固元境界。”

    “她才是固元中期实力吧,刚才一戒刀挑飞下去的得有固元大圆满了!”

    谷粒嘴角抽搐,自然知道这人八成就是念无相了。

    只是她万万没想到,自己才坐着船悠哉了半日,念无相就火烧屁股似的拼命比了二十多场,看这架势,是想一日之内就满。

    这也太心急了。

    佛道武试中,留仙台会自动记录下登台者第一次斗之后三日内的所有成绩。

    念无相却偏要压缩在一日,这么着急干嘛去?

    谷粒自己都没意识到,她对念无相的关注度已经超过了一个普通对头该有的界限,甚至衍变成了一种关心。

    她顺着甲板向最近的一处浮岛张望。

    云层稀薄,碧水长空,掩盖不住浮岛全貌。

    那岛上是以竹竿拼凑成的大片平地,地上浅浅铺了一层砂石,形成对阵台。西南方位盖起一角凉亭,亭中布置了休息处,大约是给摆擂者休憩所用。

    念无相此时正在浮岛中心与人酣战。

    来人出身丹修宗门,却是个正经八百的剑修,根骨不错,又有炼丹师的业火精粹助力,加上现成的丹药当成糖豆吃,竟也给他冲到了玄珠境界大圆满。

    甲板上的人开始为谁输谁赢下注了。

    “期待啊,若是这位仙子赢下这场,就是三十场连胜满擂了!”

    “光是出来我就热血沸腾了,我压这位仙子胜!”

    “胜什么胜,这丫头不过固元境中期,就算已经临近大圆满,与这位玄珠境大圆满之间,可还差着三阶要爬呢。”

    是了,即便他的刀魂已经无匹,在绝对的实力压制面前,依然没有人看好。

    谷粒摇头,心中却不由松了一口气。

    念无相曾答应过她,会保全鹤鸣山的脸皮,不要输得太难看。如今连胜二十九之后败给三阶差异的年长之辈,谷粒觉得完全超值。

    她着如意算盘,立于最靠近念无相的那个地方,静观其变。

    飞沙砾石席卷而来,经由念无相手中戒刀轻劈,硬将扬在半空的土黄一分为二,轰然倾塌。

    念无相一头发丝收束,长刘海顺着额前两叶向后飞扬。一身黑色无字道袍,只在衣服的边角处用金线加固,除此之外再无庞杂繁饰。

    他手中那把戒刀十分古朴大气,刀鞘是少量皮革与特殊金属融合造而成,刀已经开了刃,却被念无相反身抓着,刀背向敌。

    念无相对上的丹修有些骄矜,单手负在身后,手挽剑花,冲着念无相破口大骂:“把刀尖转过来,老子不需要你让!”

    念无相怎么会让人。

    他不过是遵从禅宗清规戒律,戒刀不可用来伤人罢了。

    他开口只有淡淡两个字:“足矣。”

    于是,戒刀中刀魂应运而生,对上对方带着业火罡风的剑意,燃爆一路沙尘,磨得浮岛上竹竿发出难见的刺耳噪音。

    两人一个好似喂招,一个见招拆招,这么反复对抗了几十手以后,那玄珠境的人烦了。

    他向后疾退数丈,从袖中掏出一葫芦,倒出一颗金灿灿的丹丸,一口吞了下去。

    谷粒虽然没炼过几颗丹药,却也认得出这颗金丹十分珍贵,能够短暂提升使用者的境界,从一阶到三阶不等,随着食用者的体质会得到不同的结果。

    留仙台上不禁任何辅助性的道具,大约就是想让这样的人有一席之地。

    谷粒摇头咋舌,在她看来,念无相能把一手烂牌成这样,已经是完全超乎预料了。

    念无相却并不意外。

    他似乎早就料到,这人会在关键时刻偷食辅助类药物。也不趁此机会迎上去给他致命一击,反而戒刀入鞘,收进脖子上挂着的芥子须弥之内。

    而后一撩道袍,倾身而下,很快就坐入了定。

    众人:?

    谷粒也没搞明白念无相这是何意时,对面那位磕丹药的兄弟饱了,个嗝都是满满知微境界的味道。

    这还有什么好的,众人嘘声不已,一方主张赶紧投降赶紧滚蛋,而另外一方表示要看谷粒入定之后会不会有反转。

    两厢争执不下。

    谷粒眼尖地发现,那磕丹药的弟子趁着念无相陷入自己的世界,已经举剑准备对他出手了。

    谷粒低声咒骂一句,开始隔空大喊念无相的名字,希望能将他从入定中唤醒。

    甲板上不少宗门弟子都认出来,这人就是禅宗赫赫有名的佛子念无相。

    可是为何他要热泪盈眶对着长空大喊自己的名字。

    有心人士结合最近佛子种种出格举动,得出结论:佛子念无相已步入疯魔前兆。

    谷粒:“……”

    既不礼貌,又很离谱的典范。

    浮岛之内,那剑修已然撕破面皮,剑罡带着风中残余的泥沙一起送向念无相。

    念无相便在这时感召天地之力,引来雷劫。

    他睁开双眸时,恰巧看到劫云两三朵,悬于浮岛中心的上空。

    然后第一道雷劫降下,剑修递出的剑罡迎面而至,替他生劈开那片雷。

    念无相浅浅弯唇,道:“多谢。”

    剑修都懵了。

    他人应雷劫时,普通人原本不该干预,可这剑修阴差阳错的替念无相躲了第一道雷后,天道似乎就默认了他们是一个人。

    于是,第二道天雷降下时,在低空生生分开两半,一半劈上念无相,另一半循着剑修报复性地闪烁。

    那子的剑被雷劫劈得焦黑,无法再成为武器使用,只得满场乱窜地躲避着,口中直骂念无相“卑鄙无耻”。

    谷粒看得一乐,心这家伙可不就是个黑心莲嘛。

    只是固元境界中期越境,竟搞出这么大的阵仗。

    众人又开始纷纷猜测这雷劫下来,这位应劫的姑娘会是什么水平,她与剑修之间还会不会继续完。

    几乎是他们猜测声起的同时,念无相便缓缓睁开了眸子。

    其实总共只有三道雷落下,第一道被对面剑修劈了,二三道与他共同分担了,可这两道天雷受完,念无相察觉自己竟然一跃变成了玄珠中期,接近大圆满。

    他感受着气海之内翻腾奔涌,于海底深处凝结出一颗朱红色的宝珠。

    这玄珠自成周天运转,让念无相吐气都畅快起来。

    他抬手,从芥子须弥中召出戒刀,对着剑修轻轻柔柔道:“既然是刀剑对战,便来看看你的剑罡厉害,还是我的刀中之意更胜一筹。”

    刚跑完一场的剑修气喘吁吁:“战便战,来吧!”

    船下,两人立于浮岛对战;船上,一群人为这手持戒刀的姑娘所折服。

    方才境界差的太大,念无相疲于应对,众人便没有瞧出他用刀如神。

    如今一看,真的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如今原地顿悟,修为一朝追上剑修,那在剑势刀法上更是没有什么悬念。

    念无相本可以赢得更漂亮,临门一脚前,却只是把那剑修丢出挽清峰而已。

    他想要的,本也不是什么三十连胜的虚名。

    留仙台记录了念无相的三十连胜,缥缈仙音凌空响起。

    “谨祝鹤鸣山谷与棠天师,被追加为擂台赛制特殊渠道通过者,和之后的其他武试过关者一样,您享有与佛子试手的机会。请问是否使用?”

    谷粒一听这话,顿时缩着脖子算溜之大吉。

    佛道大会文试与武试,走到最后夜宴者,便能与佛子念无相一战高下,若能从佛子手中赢个一二,便可以提出一个不过分的要求,由佛道诸家帮助实现。

    谷粒是不清楚念无相算提什么要求,但她很清楚,就刚才那个水准的战斗,她必然达不到。

    达不到,她就会输给念无相。

    那她不跑站在这里做什么。

    谷粒遛得理直气壮,谁知念无相那头回答得也很快。

    他毫不犹疑,淡然答道:“是,立刻使用。”

    谷粒:?

    还是那句话,大哥你为什么这么着急。

    谷粒逃跑的脚还没迈出一步,身上被种下的符与禁制一道生效,众目睽睽之下消失在船上,然后下一秒,出现在距离不远的浮岛仙台。

    念无相手中一柄戒刀已然归鞘。

    他默不作声量着谷粒的表情,明显还残留一丝状况之外的懵然。

    念无相微微抿唇,向谷粒装模作样作礼:“鹤鸣山谷粒,见过无相师兄。”

    谷粒听着这句“无相师兄”,再看浮岛仙山四周再次闭合的水幕禁制,大约是明白过来了。

    她笑的僵硬,问念无相:“谷……师妹,确定要在此处与衲僧试手?”

    念无相淡笑点头。

    谷粒心中骂娘。

    浮岛之上,聚集了越来越多路过的船只,一传十十传百,内容越来越离谱。

    有人认出了谷粒:“这……鹤鸣山谷与棠,莫不是多年以前的鹤鸣山天才,还被浮世新锐榜破格录入,赞她‘山林河海,凡火之光’。”

    谷粒没想到还有人能背出这些老掉牙的鬼话,嘴角扬起一个讽刺的弧度。

    她见既然躲不过,索性大大方方问念无相:“你还是用戒刀?”

    念无相点点头,反问:“你呢?符篆阵法?”

    谷粒轻微翻他一眼:“不然呢,掏出你那根死沉的锡杖吗?废话少,来吧。”

    早晚都是要,不如早早输完,早早回去。

    谷粒以一把符篆洒向虚空,捏了诀加速它们的行进过程,主动向念无相的命门试探而去。

    念无相不退反进,在漫天的符纸与隐藏于背后的阵法陷阱中躲闪,看他目标,竟是想要直取谷粒身前。

    思路也没错,符师擅长中远距离的对战,若是贴身缠战,谷粒只会疲于应对,无心布局阵法。

    两人一瞬间都猜到了对方的心思。

    于是,念无相大举进攻时,谷粒给自己贴了个疾行符开始灵蛇一般闪躲。

    围观的各家宗门先是震惊,然后沉默,此时慢慢有了点疑惑。

    “为何,堂堂禅宗佛子用的是天师道的机巧阵法与符箓?”

    “嗨,你要这么,那个天师道的符师从头到尾只用了和尚割袍用的戒刀呢,这俩就离谱。”

    谷粒顾不得闲言碎语,心思全部用在场地的利用上。

    她暗中铺陈的法阵已经成了一大半,剩下的,便是要找到合适的机会,请君入瓮了。

    只是,她没想到的是,念无相的速度还可以更快。

    分明也没见这人用禅宗的缩地法咒,更是没有丝毫动用无相禅,但谷粒的每一步都会被他预判到,先她一步出现在那个方位恭候。

    这么反复来了几次以后,谷粒怒了。

    咬牙切齿问他:“要便,这么磨磨唧唧猫抓老鼠吗?”

    念无相眉梢微扬,似乎对这个比喻很是满意,浅笑道:“误会了,只是想起昨夜,答应过你的事情。”

    谷粒懒得思考,脱口而出:“昨夜那么多事,你答应我哪一件?”

    念无相也不恼,以戒刀刀背轻触她脊背腰窝,从她身后穿至侧面:“便是擂台时你立得那些规矩。”

    谷粒被冰凉的触感搞得一阵颤栗,反手去抓念无相的右手:“规矩?我看您自己有想法的很,谁敢给您立规矩。”

    这话的有些难以察觉的性子在里面,谷粒自己甚至都没发现。

    念无相一怔,低低笑了:“既然答应你了,自是要规矩的。”

    他立在背后轻抛戒刀,右手虚空从谷粒腰间划过,这个间隙里,清点两处穴位,附在她耳边道:“凝神,用我教你的口诀运转无相禅。”

    谷粒像看鬼一样看着他。

    念无相便就着这距离激她:“鹤鸣山的颜面?”

    谷粒白他一眼,立马顺势照他的话去做。

    于是,在围观弟子们眼中,每一次天师道的姑娘眼看着手起刀落要取胜时,佛子总是能擦着边锋化险为夷。

    看的久了,有人悟了。

    “佛子这是在调戏谷师妹嘛?”

    “……虽然……此话有理啊。”

    真实的对弈中,谷粒已经能够勉强运转无相禅,终于忍不住问念无相:“你这半天占便宜占得上瘾啊?”

    念无相指尖一颤,无辜道:“不告诉你穴位,如何教学。”

    谷粒语塞,便猛然伸手去偷袭。

    念无相笑睨她一眼,堪堪躲过,却在接触到她指尖的一刻身子一软,倒在了谷粒怀中。

    谷粒:“……”

    这演技也太差了,碰瓷都不带这么碰的,谁会信啊!

    回应她的,是围观弟子们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

    “不愧是佛子,杀人于无形!”

    谷粒:?杀你个头啊。

    她有些认命的将人揽在怀中,明白自己这是被摆了一道。

    头顶上各方人马瞧这两人如此亲密,再次爆发出热切讨论。

    “我就曾经的天师道天才堕落八年之久,怎么会突然崛起,原来却是为了情之一字。”

    “这是什么神仙之爱恋,为了离心心念念的佛子更进一步,竟然自己忍受那么多苦。”

    “我瞧着,这佛子似乎对谷师妹也有情!”

    “有戏!我看有戏!”

    谷粒耳中充斥着这些八卦,头痛不已,她已经预见到了,待会回去后,两位掌门又该是一番什么样的压迫和数落了。

    她好累,她不想再做和尚了。

    她只想回鹤鸣山躺平混吃混喝。

    脑中正是一团阴暗,留仙台上的飘渺之音再度响起。

    “谨祝佛子念无相获取本轮试手胜利,作为特殊对弈胜者,请问有什么愿望吗?”

    谷粒还沉浸在浑浑噩噩之中,怀里抱着美人,捏着她的指肚有一下没一下数绵羊。

    过了好半天,她才反应过来,将念无相的手一丢,问道:“你刚什么?问我有什么愿望?”

    缥缈仙音答:“是的,请问您有什么愿望吗?”

    谷粒伸手指了指怀中人,捂着唇声道:“我想变成她。”

    缥缈仙音一怔:“无法办到,请提出合理的愿望。”

    谷粒“切”了一声,眼中尽是生无可恋。

    突然,她福至心灵,鬼使神差道:“那我问你们要个人到我身边,可以吗?”

    怀中的人指尖轻颤,靠在她胸前,连气息都灼热了几分。

    见那缥缈仙音不答话,谷粒便笑眯眯道:“我想把那位合欢宗大长老南玥要来我身边。”

    缥缈仙音:“……”

    方才还热强讨论神仙之恋的人群沉默了。

    怀里的念无相睫毛轻颤,有一丝杀气挡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