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因爱生欢喜。(勉强三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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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毛竹造纸【】, 始于凡间蔡候后人。

    像念无相这样“唯修炼与谷粒动我心”的佛子,根本不会清楚造一张竹浆纸的程序都有哪些。

    因此,他愣在原地半晌, 看着谷粒一手叉腰豪情壮志出这四个字时, 内心毫无波动。

    “所以?”

    谷粒摩挲着下巴,恍然大悟, 这和尚约莫相当于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落魄少爷啊。

    以前睥睨天下的时候,肯定是好东西见惯了, 现在虽然穷,但穷得理直气壮, 一身底气。

    指望他能明白这取之不尽的桉树里,藏着何种生财之道?

    那还不如指望弥严那老和尚能给她派几个人手,拨块地, 顺便搞定无过崖的老怪物同意开山伐木。

    念无相等候半晌,等来谷粒突然飞身而下, 落在地上, 伸手哀怜地摸了摸主树干。

    柔情似水,仿佛在抚摸爱人的面庞。

    念无相皱眉,总觉得怪怪的。

    谷粒未曾那样摸过他的脸。

    谷粒对这色字当头的圣僧想法一无所知。

    她脑中琢磨着接下来需要如何鬼扯服弥严尊主,一回头, 见念无相很不爽地立在那, 直接开口讲解,就当拿他练手了。

    反正都是和尚嘛。

    谷粒大方地冲念无相招招手,让他靠过来:“简单来, 当今修真界所用的各式灵纸,无一不是八大宗门域内专程辟出灵田,种植大量毛竹, 而后砍伐浆制而成。”

    念无相点头,一副乖巧听训的模样。

    谷粒便继续道:“这些竹子往往需要生长五年以上才可砍用,且居于河边者上佳。砍伐后制成纸张的一套工艺流程十分繁琐,凡间如今还是72道工序,仙门以术法符阵精简后,缩减为17道。”

    “竹纸本色发黄,不算美观,所以之后会为那些阔绰的修士特意再多加十几道工序,制成藤纸,玉版纸等华美之物,其中最高级的也不过是五采笺。”

    谷粒嘴上着,脑子里不由想到燕来城中撞在她手里的折纸鹤。

    那就是五采笺叠的。

    念无相大概听明白了:“所以,你想现在仙门制出一张成型的灵纸,消耗人力物力过大?”

    谷粒露出“孺子可教也”的满意微笑:“即便是上等五采笺,因为成本太大,利润也不算高。所以,造纸这件事算是个费力不讨好的差事,多被派给八大宗门最下层的外门弟子,还有一些宗派实在需要牙祭,才会承接。”

    念无相觉得很奇妙。

    很久以前,从未听她起过这些东西。

    那时她谈大道之行,立命之本;也曾论道青城,剑指苍穹;然后大发慈悲地,偶尔与他极为吝啬地谈谈情。

    再来一次,她仿佛变化很多,仔细去瞧,却又觉得什么都从未变过。

    她似乎总能从整个仙门弃之如履的废弃物中,发现闪光点。

    念无相不由轻叹一声,问她:“你有什么好法子了?”他仰头看这茂密林间,“与禅宗境内砍不尽的桉树有关?”

    谷粒便露出跃跃欲试的表情。

    她伸手抚摸着右手边一株长了青苔的树身,偏过头笑。

    “我曾在鹤鸣山藏书楼内阁看过一本手札提及,木浆造纸之法比毛竹造纸省时省力,纸张白柔细腻,韧性远远超过竹纸,想必制成符篆卷轴也更便于存放。”

    念无相终于明白她的想法,清浅笑道:“还有这等法子。”

    谷粒得意至极,一副“此山是我开”的土匪做派:“这桉树割一茬长一茬,简直就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木浆纸原材料,你,算不算个助力禅宗脱出穷困的好法子?”

    念无相没想到她折腾这么多,却是为了禅宗。

    他眸光闪烁问:“你为何不去找鹤鸣山的人?我瞧着你师叔应该是看出我们俩互换之事,以他的名义出面也……”

    谷粒挥手断念无相的规劝。

    “我现在好歹身份也算是佛子,总不能看着禅宗继续穷困下去。上午去罗汉堂见到了十八僧的继任师妹们,总该为她们改善改善。”

    “再了,有些人对别人的东西又是偷又是抢,回过头来还斥责对方命该如此,那他是不是也要付出代价?”

    念无相皱眉:“你要做什么?”

    谷粒笑了笑:“当然是一石二鸟,既要开张做生意,又能关门狗,揪出当年趁乱为祸的幕后黑手。”

    念无相睫毛轻颤,一手拽住谷粒臂,另一手推她胸口抵在树上,将人压制住:“答应我,不管你知道了多少昔日禅宗与我的恩怨,都不要轻举妄动。”

    谷粒诧异:“……妄什么动,为何妄动?”

    念无相神色一滞:“……”

    谷粒登时反应过来,念无相这是误会了。

    关门狗,他以为的是禅宗那条曾经对他施以戒刑的“狗”。

    终究是错付了。

    谷粒没忍住仰靠在树上笑得喘不过气,直到嘲笑够了,才敛着笑意,极尽所能地严肃道:“当年以戒律处罚你下山,不过是按规矩办事,与大多数禅宗弟子无关,我怎么会拿无辜之人开刀。”

    念无相一时竟觉得有些吃味。

    为什么不可以拿他们出气呢?她明明就该站在他这头。脑中纠结半晌,他忽想起自己佛子的身份,只能将这个怪异的想法和胸中吃味一起压了下去。

    但从神色来看,和尚显然情绪不好。

    谷粒只好揉了揉鼻子,补救道:“但是,还是需要揪出暗中对你施展恶咒之人,顺便找到弥日之战中,到底谁对禅宗域内的灵田宝地动了手脚,变成现在这副只能疯长桉树的模样。”

    念无相单挑了一边眉梢,有些寡淡地看着谷粒:“到底哪个才是顺便?”

    谷粒讪笑:咱也不敢关于你的一切都是顺便。

    念无相这回就像是有什么心灵感应一般:“怕是,关于我的事都是顺便为之吧?”

    谷粒扯到一半的笑容生生在脸上顿住,然后劈了个大叉。

    整个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念无相一手抵着树干,仰头更靠近一步:“想不想问问,我怎么知道?”

    这谷粒哪敢点头啊,连忙疯狂摆头拒绝。

    念无相便扯开了唇角笑了:“也罢,重新找到你的那日我就知道,你自遨游广阔天地,很难再将眼神在我这里停留。”

    谷粒觉得这人似乎有千般委屈憋在心中,一时自己都觉得自己果真是个无情妖道。没敢搭腔,紧紧靠在身后的树干上,眸光转向一侧,不敢对视。

    念无相有些依恋地钳着她的下颌,强行让人转过头来,角度微微向下,以便与他双目直视。

    他的目光直接而露.骨,仿佛想透过这副皮相,看到她的神魂本貌。

    谷粒禁不住向后仰了仰身子。

    念无相低声轻笑,放在胸膛的手顺着锁骨向上,一路摸到她的耳垂。

    那里逐渐开始泛红,念无相最是喜欢瞧见她这幅措手不及的样子,于是伸出指尖反复逗它。

    谷粒有些忍受不了这种浑身酥麻的痒,低头一口咬上他虎口。

    念无相一怔,便把一只右手都送去给她,目中有他自己都意识不到的欢喜。

    谷粒连忙“呸”了一声,和尚便又是不住地笑,附在她耳边轻柔低语:“曾经觉得,这一次该放你天高海阔,可是,到底抵不过心中欲念。”

    念无相退开一步,站定在谷粒眼前,笑容中带着某种势在必得的痴狂:“若你好好看过衲僧,不信你能两眼空空。【②】”

    谷粒:“……看看看,怎么能不看,我长得这么美,勾魂夺魄,不看岂不是很吃亏,不看不是修仙人,必须看!”

    念无相:“……”

    念无相原本积在眼波中的浓浓情绪霎时间烟消云散。

    他现在已经很熟悉谷粒的伎俩了。无非就是糊弄糊弄转移话题,他每次都能被拿捏住。

    这次自然也不例外。

    一股醋意被他硬生生咽回自己肚子里,酸的发慌,却又不得不忍着。

    脸臭的像是万年冰山上的屎壳郎。

    谷粒视而不见,笑着从树丛之间跃出,对念无相道:“不如现在就砍一棵带回去,试验成功后再跟弥严尊主谈及此事,也算是多了一份把握。”

    话落,她挑了一棵看起来最弱的树,运转灵力一掌劈上去,觉得扛在肩上实在长的过分,从中间一分为二,一根扛在自己肩上,另一根丢给了念无相。

    念无相:。

    这年头一棵树都比他有分量。

    夕阳已经没入地平线以下。

    昏暗的光影中,像风一般飞快蹿出两个人。他们御风而行,速度奇快,肩上还扛着一根怪异的杆子。

    没有人能够阻挡他们扛着棍下后山的步伐,便是老祖宗也不行。

    于是,老祖宗发现有人在后山造作时,刚出了一嗓子“尔等大胆”,谷粒便飞速以棍写符,画出一个丑出天际的疾行符,带着念无相风驰电掣,扛棍远走“他乡”。

    身后“咦”了一声,并未追去。

    谷粒下了后山深觉刺激,对念无相挤眉弄眼道:“放心吧,今日的老祖宗神魂震怒,明日……明日恐怕赶不及还得怒两天,但不出几日,他就会佩服的五体投地!”

    念无相淡淡看她:“你确定要让他五体投地?”

    谷粒:“……这不就是个比方嘛,别当真。”

    念无相兴致缺缺,嗯了一声,便冷着脸扛棍向前走。

    谷粒自知理亏,破天荒跟在身后当起了尾巴。

    夜里的前山燃起照夜阵,灯火通明。

    时不时有几个在禅定室里参悟过久的师弟妹出来,见是佛子,慌忙作礼问好。谷粒便扛着树一起鞠躬,差点连孩子们一起砸了。

    念无相有些瞧不过眼,从谷粒手中夺走那半截木材,一起扛在单薄瘦削的肩头,一言不发往住处赶。

    沙弥之间相互对视,露出一个了然的微笑。

    谷粒见状有些头大,暗骂念无相也不顾忌一下自己的佛子之名,刚要开口解释,几位师弟妹已经连连挥手,迅速离去,速度快的瞬间就退到了前山山脚。

    谷粒:?

    缩地成寸是让你们这么用的?显摆什么啊,不就是她现在还不会嘛。

    谷粒突然燃起了极强的胜负欲,三两步追上前面走得像是身后有鬼在撵的念无相,扯了扯他袖子问:“我能学缩地成寸吗?”

    念无相还在气着,他也不知道气什么,并非表达不出来,而是他自己参不透,所以此时并不想与谷粒对话。

    可他微微仰头的一瞬间,看到谷粒眼中泛出的莹莹光华,瞬间变心软,丢盔弃甲道:“也可,但须得学习宗门内的吐纳禅定之法。”

    谷粒觉得稀奇:“虽然知道八大宗门各有引灵之法,我都已经学过鹤鸣山的道门,还可以再学禅宗的?”

    念无相淡淡道:“有我在就可以。”

    谷粒:“……”

    她有一日也想这般牛气哄哄。

    念无相一眼看穿她的想法,并未告诉她,这幅做派,不过都是偷来的她的模样。

    谷粒正想问是不是无相禅的缘故时,前方石阶尽头,挑灯在石獬豸上坐了好久的季原师叔了个长长的哈欠。

    他怀中搂着酒葫芦,睡眼惺忪地望了两人一眼:“啊,抱歉,你们继续。”

    谷粒懵了:“继续什么?”

    季原又睁开眼,挠了挠头,轻咳一声道:“‘有我在就可以’,刚才到这里,被我断了,你们继续。”

    谷粒:。

    她现在可以十足确信,师叔在这煽风点火想看热闹的样子,果真是因为看破了他们互换身体的事情。

    她长吸一口气,忍住自己手撕师叔的欲望:“醉鬼,你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季原睁眼挑了挑眉,笑了:“我们六,暴露了真是一秒都不带多装的啊。”

    谷粒扇了扇僧袍:“谁让您老一直在边上拱火拱得起劲呢?”

    季原从石头獬豸上跳下来,将手里的提灯丢到念无相手中,问谷粒:“你看看他现在这副样子,你觉得我怎么看出来的?”

    谷粒探出脑袋去看——

    只见分明娇俏瘦弱一个姑娘,肩上却扛着两根碗口粗的树干,伸出老长,还得腾出左手掌着一盏明灯,活像是杂耍班子里被奴役虐待的可怜人。

    谷粒:“……”

    果然是她欺负的太狠了吗?

    她来不及细想,便听到山道上传来容茂鹤带着怒意的声音:“让你去找人你倒是带着人在这里聊起来了?怎么样,要不要我再给你们整上一瓶药谷梅溟仙师的老黄干?”

    季原往前跨出一步,遮挡住身后两人:“那可不敢,梅溟仙师的药酒要人命的。”

    谷粒趁着师叔遮掩,连忙从念无相手中抢过两根粗重的木材,往自己后脖子上一横,趁着平衡在脖子周边,又伸出手要念无相掌心的灯。

    念无相皱眉,想这个就用不着了吧。

    谷粒眼疾手快,已经趁着容茂鹤走过来,抢到自己手中。

    容茂鹤一拂尘扫开碍事的季原,看向他身后。

    还好,他徒弟毫发无伤地站在那里,就是脸色不大好看,是跟臭子吵架了?且让他来收拾——

    “这是个什么鬼东西!”

    灯影昏暗,最近的照夜阵还要走十多步,因此一片朦胧之间,容茂鹤眼瞧到六斜后方站了个猴?

    仔细一瞧,不能是猴,但扛着俩大棍,也不像什么聪明玩意儿。

    季原忍住即将出口的笑,颤抖着身体回到:“师兄,这位是佛子啊,您刚才不还叫嚷着要找他?”

    容茂鹤不敢置信,一张脸差点怼到谷粒脑壳上,直到看见那熟悉的泛着明光的秃头,容茂鹤才喃喃道:“是他,果真是他的光头。”

    谷粒:?

    合着她师父认和尚不靠脸不靠身形,靠的是人光头?

    闻所未闻,那玩意有什么不一样……

    她不敢深思,心翼翼扛着木头向容茂鹤问好:“鸠摩罗什,容掌门既然来了,谷师妹就交给两位,衲僧暂且先回去了。”

    容茂鹤一伸手拉住她肩上扛着的木头:“你等会儿,谁让你走了。转过来。”

    谷粒叹气,只好转回去,整个木头以她为圆心平转,差点到容茂鹤。

    容茂鹤正想破口大骂,想到是自己命令人家转过身来,轻咳一声,压制怒意问:“你这进后山忙了一天,原来是背着你师父,偷老祖宗的树去了?”

    谷粒只是讪笑:“容掌门笑了,衲僧不过是去拾两块柴火。”

    “拾?”容茂鹤拍着她肩上的木头笑,“你现在带我再去拾一个。”

    真当他是傻的呢。

    谷粒淡然道:“只此一颗,掌门去也没有了。”

    就公然当你傻了怎么的。

    眼看俩师徒竟然对杠上,季原认命从中间周旋:“行了,人都回来了也就没事了,师兄,此处毕竟是禅宗域内,佛子想要拾一些树枝烧柴火,有理有据,师兄可不能越俎代庖了。”

    容茂鹤看着碗口粗的树干,默默剜了一眼季原。

    总觉得季师弟好像在瞒着点什么事。

    念无相今晚却是沉默的过分。

    放在平常,他早就冲出来替谷粒分担背锅了,今夜单方面闹了矛盾,自己气恼着还没走出来,而谷粒满脑子都是肩膀上的树,连离去的步伐都充满了迫不及待和跃跃欲试。

    念无相于是更沉默了。

    ……

    谷粒一路扛着树干,回到自己住处。

    她这一路雄赳赳气昂昂,觉得自己肩上扛着的是禅宗未来,复兴希望。

    然后一进院门,就开始自己鼓捣起来。

    将木材经过蒸解、抄纸、漂白并不难,难的是如何更好地降低制造过程的成本。

    谷粒首先想到的就是利用禅宗的法咒咒印。

    等造纸坊的提议通过之后,就建在后山那片林地前,让这些和尚们没事就丢两个法咒加持,不准最后还能搞出个无人化自动造纸术。

    谷粒那颗创术之心再度蠢蠢欲动。

    这事儿,不能操之过急,得慢慢提上日程。

    明天抽空,就去问问念无相禅宗法咒咒印中,有什么能很好地应用到造纸工艺中。

    谷粒琢磨半晌,觉得夜宴之后弥严尊主空下来了,能有时间听他瞎掰扯。于是,谷粒定主意要在她师父搞得“七日流水宴”开席当日,跟老和尚推杯换盏,好好谈一谈。

    ……

    翌日一早,谷粒难得睡了个懒觉。

    她还没从连日来的折腾里缓过神来,就被弥严尊主派来的两个沙弥搅醒了。

    光头也是一脸害怕,一个怂恿着另一个,犹豫半晌,隔着门扣了三响,禀告道:“佛子,弥严上师请您去留仙台那方一叙。”

    谷粒好半天才要死不活地醒了醒神:“跟他我睡死过去了。”

    沙弥:“……”

    另一个看自己师兄这扶不上墙的样子,斗胆开口道:“十万火急啊,无相师兄,若你不过去,那群女施主恐怕要闹出人命了!”

    谷粒一秒睁眼,从卧榻之上弹起来,三下五除二穿上一身灰色僧袍僧鞋,拉开门时春光满面:“走吧,衲僧救人于水火。”

    沙弥:。

    好恐怖,我想逃。

    这回再进挽清峰,七十二连环阵很快就识别到谷粒,予以放行。

    听沙弥,闹事的留仙台在东山之巅,距离此地甚远,顺着纳情锁滑行飞速,或许会比气悬船来得更快一些。

    谷粒有些疑惑:“为何不缩地成寸,或是御剑飞行,应当比这两者都要快才对。”

    沙弥对视,只当佛子从来醉心修行,不曾在意宗门内各类事物:“佛子笑了,此地乃是正法遗留之地,恐为一方大能开辟出的界地,因而禁制御剑咒术,只能借助原本就存在的纳情锁,或是后来专门研制出的气悬船赶路。”

    谷粒听到“界地”,不由心底有了一个猜测。

    毕竟念无相千年前便是禅宗戒律僧,也是正法时代,亦是独一无二的大能,信息全都对的上号,或许……

    她点头表示明了,然后掏了掏芥子须弥,摸出念无相那根八百年不用一次的锡杖。

    沙弥为难:“佛子为何不信我等?”

    谷粒满嘴胡诌道:“衲僧所修无相禅便是如此,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此为破相。”

    沙弥到底年纪未曾入世,傻呆呆就被谷粒骗住了,于是两人就看见佛子往锡杖上面一站,掐了个诀,嗖的一下飞出去了。

    沙弥:“……”

    谷粒站在锡杖上试飞一圈,基本确定这就是念无相的界地,自己是因为带着他的芥子须弥才被当做了特殊人士对待。

    回头再看两个的,她忍不住笑出声来。

    师兄弟俩屡次试探着缩地成寸术,却只能在原地踏步。谷粒索性划上纳情锁喊他们:“走吧,衲僧速度慢点,师弟们可要跟好。”

    谷粒上次只体验了气悬船,没见识过纳情锁的厉害,也算是借机尝试一下。

    纳情锁串起了漫天八百留仙浮岛,谷粒登上去,自然会路过别的比试现场。

    沙弥们只负责带路,其余的一概不管。

    于是,谷粒一边顺着这铁锁滑行,一边围观起了各方赛点优劣。

    很快她就发现了问题。

    凡是有鹤鸣山弟子的留仙台,战况都会异常激烈,对方似乎发了狠的想要败鹤鸣山弟子。

    那些松云峰上的剑修还好有些个符篆与阵法还用不熟练的师弟师妹,简直惨不忍睹。

    谷粒顿时生气了。

    但留仙台一旦开启,他人不可干预,况且赛场上弱肉强食,确实怎么都只能接受,挨揍了等同于太弱。

    她压制着火气问沙弥:“闹事情的女施主也是这般针对鹤鸣山?”

    沙弥感受到无相佛子的气息变了,缩着脑袋答:“正是,鹤鸣山的女施主们屡屡退让,对方却变本加厉,结果剑势没收住,那滋事之人破了相,如今,正在大闹弥严上师与鹤鸣山容掌门,要求给个法。”

    谷粒听到这话才略微放下心来,只要没受伤便好,对方只是破相都是轻的了。

    她此时又有些疑惑:“既然是明显的针对鹤鸣山,上师为何不直接公正判处,非要等衲僧过去?”

    沙弥道:“其实,不是弥严上师,是……那位谷师姐。”

    念无相?

    搞什么花样?起来这人昨天晚上就变得怪怪的,当时为了研究造纸把那茬给忘了,难道今天这是算为难自己?

    谷粒心中默默设想,脚下速度不减,很快就到了目的地。

    这方留仙浮岛已经被弥严尊主设下了禁制,从外面看不到分毫,只是围观的各家宗门弟子并未散去,还有越来越多的趋势。

    见到佛子前来,人群中爆发出一声吆喝,而后两方弟子让出一条道。

    谷粒便踩着锡杖飞了过去,径直撞在了弥严尊主的水镜禁制上,发出好大一声响动。

    围观人群目瞪口呆。

    “无相佛子这是何意?”

    “难道是以身殉道?在替鹤鸣山谷师妹鸣冤?”

    “你们难道没注意到,佛子竟然可以在挽清峰内御杖而来吗?无相禅竟恐怖如斯!”

    一片骚动中,谷粒坚强的厚着脸皮站起来了,反正丢的是念无相的人。

    她伸手拍水障,搅得波澜横生,浮岛内的虚影频频浮现在水面,依稀可以看到有一人跪在地上。

    各宗弟子猜测纷纭,这跪着的是谷粒师妹的占去一半。

    在这嘈杂鼎沸中,谷粒中气十足朝留仙浮岛内放柔了嗓音请求:“来人啊,开门啊,谷师妹在吗?”

    众人:?

    你难道不是该掐诀存念,或是一击咒言破之,事了拂衣去吗?为何如此普通。

    谷粒才懒得管他们怎么想的。

    法子好用,省力就行。

    禁制确实是念无相来开的,他一副素昧平生的姿态看了谷粒一眼,转身走到容茂鹤身后,继续沉默。

    谷粒扬了扬眉,决定待会再去问问这人怎么回事。

    她进场行礼做拜,才发现地上确实跪了个女子,脸被剑刃刺花了,正哭哭啼啼地指责鹤鸣山仗势欺人,求灵隐禅宗给她讨回公道。

    谷粒皱眉,目光落在这女修身上三秒,又转开。望了一眼立在季原师叔背后的师妹。

    还好,只是有些吓着了,并未有任何不对劲之处。

    谷粒悄悄舒了一口气,就听到那跪地女子冲他道:“佛子,求佛子定要为莹莹做主呀,这鹤鸣山的剑修阴险狡诈,毁我容颜,定是知晓莹莹心悦佛子已久,算今日胜出武试后向无相师兄坦露心迹,才对我下此等毒手。”

    谷粒:?

    这叫莹莹的女人以一己之力主导全局发展,十分可怕。

    她长相倒也算得中上之姿,瞧得过去,只是拿腔作调,矫揉造作的味道让谷粒忍不住恶寒。

    没几秒,这人还扑过来抱住了她的大腿:“呜呜,莹莹毁了容颜,还如何嫁与佛子。”

    谷粒:“……”

    我何时答应要娶你?你戏也太多了吧大姐。

    谷粒咽了口唾沫,眼神不自觉飘向念无相,那人垂着眼眸,不知在想什么,一副脱离于这个世间的样子。

    谷粒没来由地心中一缩,有些怕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怕什么,这分明就是念无相自己的桃花债,她算是被牵连的,没质问就不错了,为何会在看到他那副落寞的样子后,生出这种揪心情绪?

    谷粒摇了摇头,先把抱着自己大腿的莹莹硬掰开。

    然后从袖兜中掏出几瓶上等去疤痕的药丸,丢在她腿边:“这位施主,松云峰师妹误伤你,衲僧觉得并无错处,上了这留仙台,就该有这副觉悟。”

    “今日这药,是衲僧替鹤鸣山赠与你的,希望施主日后莫要带着一脸疮疤,鹤鸣山欺压宗门,毁你容颜才是。”

    莹莹脸色煞白,似乎还想什么,被谷粒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拦下。

    她抬脚往念无相那头走去,步步生莲,眉心可见一点妖异的红,连带着僧袍向后飞舞,生出无限缥缈之感。

    念无相有些诧异,但看向她的眼神中依然带着一层隔山隔海的雾气。

    谷粒叹气,面上浮起无可奈何的笑容:“最重要的是,衲僧今生想要求娶之人,唯有谷粒师妹一人。还望女施主莫要信口开河,伤了我与谷师妹的情意。”

    念无相没有看向谷粒,可眼中那如雪山之巅终年不化的积雪一般的冰冷,却在听到这句话后逐渐消融。

    谷粒凑到他面前,虔诚在他眉间落下一吻。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念无相虽然落下了眸子,却依然掩不住眸中那满载而出的欢喜。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③】,由爱亦生万千欢喜。

    衲僧两度所求,此番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