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二只折纸鹤。(三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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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师叔唇角洋溢的笑容尚未逝去。

    他咧着大八度, 僵硬抬头,只看到电光之间天雷滚滚,似乎有向他袭来之势。

    季原不敢置信:“这雷, 你叫来的?”

    谷粒笑了:“我可不认识人家。”

    季原才不信她的鬼话:“分明就是你画了道符后, 井水便不见了,紧跟着就有了雷声。”

    谷粒无奈摇头:“我那是借了师叔的雷, 来完成这道符。”

    念无相似有所觉:“这道符篆,似乎有安魂之效, 所以七星阵解了,亡魂还没有散去?”

    谷粒点点头:“困得太久, 已经生了怨怼,难以靠自身离世重归大道。这道符意,正是我在鹤鸣山下领悟到的归本自然。原本以为派不上大用场了。”

    念无相垂眸淡淡道一声佛号:“师妹果真能渡世人, 却不知这一回,世人要待你何。”

    谷粒与念无相对视, 安抚地拍了拍他肩头。

    季原师叔如今的全副精力都集中在雷劫上, 他火速翻遍了随身芥子囊,祭出师尊给的法宝,这才安心道:“我刚才还纳闷,怎么平平常常就越境了, 合着这是在等六凑一块憋个大的。”

    谷粒被她师叔的贫嘴逗笑了:“你要再不坐入定, 这劫雷下来,我们俩可不会陪着。”

    季原这才飞身上了撞钟的亭子顶上,盘腿坐了下来。

    谷粒仰头看了半晌, 咋舌:“这人也不去个远点的地方,待会一雷把这钟劈没了怎么办?”

    念无相眼神投向山下,浅笑道:“那他恐怕有点麻烦。”

    念无相着扬了扬下巴, 示意谷粒去看。

    只见山道上飞速行来一群人,容茂鹤和弥严尊主自是不必,身后还跟着谷粒的大师姐和四师兄,以及禅宗几位长老。

    谷粒自论法大会开始以后,都很少撞到两位师兄,听是在专心准备文试,而大师姐这个自己摸索出来的剑修自然要登留仙台,听这两日来,已经出了名气。

    现在所有人都满面焦急地冲上停尸坪,见到两人平安立于桉树林外,头顶劫云与雷鸣伴生,却不见季原的踪迹。

    容茂鹤率先追问:“你师叔呢?这是他的雷云?”

    谷粒一时忘了自己身份,点头指着亭子上方:“在应雷劫了。”

    容茂鹤捏着鼻子嫌弃:“谁问你了,我问我徒弟,你这和尚总是自来熟。”

    念无相:“……”

    谷粒连忙做出一副“行行行您了算”的表情。

    谢殊同觉得有些意思,摇着折扇上前立在谷粒与念无相中间,左瞧瞧右看看。

    谷粒传音给念无相:“这群人中,数我四师兄最精,瞒不过的,你随意就好。”

    念无相点头,淡漠的看了谢殊同一眼,走到谢殊同与谷粒之间:“你往那边。”

    谷粒抽了抽嘴角给他腾出位置,识海中无奈:“倒也没必要一开场就暴露。”

    念无相又是轻轻点头。

    谢殊同看了半晌,“噗嗤”一声乐了。

    这俩人的性子倒像是对调了,有点意思。

    他不点破,扇轻摇地给人家两个腾出足够的二人空间,站在大师姐身边感慨:“我们六果真是长大了。”

    江无眠注意力全不在此,她紧紧盯着高处的季原师叔,火急火燎问师父:“怎么样,师叔的雷劫还要多久啊?什么时候能与我也一场?”

    容茂鹤伸手敲她脑壳:“这还没开始呢,你以为水天色的雷劫这么好过?你师叔抗完雷劫指不定还得躺十天半个月。”

    江无眠一听,顿时泄了气,幽怨极了。

    容茂鹤被大弟子分散了注意力,忘记询问谷粒怎么请教个剑招请教到后山来了,只一心扑在了师弟的雷劫上。

    还是弥严尊主出面,请各位退居红尘阁避开天雷,以防干扰到季原的境界定基。

    再入红尘阁中,谷粒难免多了些不自在。

    她刻意避免与念无相有什么肢体接触,念无相似乎也是这么想的。

    容茂鹤多看了两人几眼,见都安守本分,便不再管他们。

    等容茂鹤去了连廊下,弥严才一脸严肃地过来,张口问谷粒:“佛子夜半三更,不回自己禅房,为何会在此处?”

    谷粒心叹“糟糕,忘了这茬”,面上还一脸淡然道:“乃是应了与鹤鸣山季原师叔之约,请教剑法。”

    弥严点点头:“哦?黑灯瞎火,可曾请教到什么?”

    谷粒大言不惭:“衲僧只是有心得,季原师叔似乎从中顿悟破境,才是真的大有进益,衲僧比不得。”

    念无相:“……”

    还挺会给自己贴金。

    弥严亦是如此想法,故意道:“老僧竟不知,佛子不仅修无相禅,还长于剑道。”

    谷粒平静开口:“上师不知道的多着呢。”

    眼见弥严老和尚要被自己给气死,谷粒连忙继续道:“衲僧曾在藏经阁和别处读过许多剑修前辈的手札,毕生所学心得体会尽在其中,虽然不曾修过剑道,也算得上半个嘴皮子上的剑修。”

    见弥严多少气顺了些,她这才回头冲念无相眨眨眼。

    弥严只是觉得他会不会剑道不紧。紧跟着提出自己的疑惑:“三位一直在此处试手?”

    谷粒点点头,念无相依旧岿然不动。

    弥严便继续问:“既然你们一直在此地,可否告知老僧,停尸坪上的怨气呢?”

    谷粒:“……”

    老家伙原来在这等着呢。

    其实她也可以死不认账,但一来,季原师叔度完雷劫后必然会向容茂鹤告状,二来,禅宗各处桉树林中还不知困着多少亡魂未归,日日被折辱受苦。

    于情于理,都应该早日让弥严尊主将这些地缚灵放归本初。

    谷粒想明白其中轻重缓急,不过是在一念之间。

    她再看弥严,眼中带上一份凝重与庄严:“关于这件事,衲僧与师妹正巧想与上师谈谈。”

    她不去注意念无相什么神色,整理思路道:“上师可知,此地的亡魂并非死亡以来就有怨怼,也并非出自本愿作祟。”

    弥严皱眉,上前一步将二人更往屋内扯了扯,抬手布下一道禁制。

    他急切问道:“你们可是发现了什么线索?”

    谷粒点点头:“这整片桉树林的生长姿态,应当是被有心人控制着,成为一道强有力的北斗阵。不仅仅是当年弥日之战死去的英魂,只要是在这片土地上的亡魂,就没有一个能脱离开那法阵的束缚,被迫成了地缚灵。

    “并且,有人还在撞钟上加了恶咒。”

    弥严一颤,强作镇定:“什么恶咒?”

    不怪他心慌,上次扯上这个词的人,还是近千年前那位叛僧。

    谷粒便直言:“其实更像是一种蛊术,会让这些被困在此地的亡魂反复经历此生最害怕之事,他们中绝大部分都是害怕死亡的那一刻,因此在这阵中,几百年来反复被杀去,才积攒出如此多的怨怼之情,壮大了停尸坪上这只地缚灵。”

    然后恶滚恶,成了今日这般模样。

    弥严一时感慨无限,仔细量着二人头发丝儿到脚底板,确认没有受伤,才长出一口气道:“既然你们已经查明,如今又安然无恙,想必那树林中的阵法已经破解了。”

    谷粒点点头,瞧了念无相一眼,笑道:“多亏了谷师妹,若非她发现并巧思破解,衲僧与季原师叔危矣。”

    念无相实地又观赏了一番心尖上的人“我夸我自己”,只是淡淡笑着。

    弥严尊主怎么道谢与他无干,他只是忍不住要多瞧瞧谷粒几眼。

    弥严诉完一腔感谢之情,再看谷粒觉得哪哪都顺眼,比以前那副什么表情都没有的假慈悲可顺眼多了。

    他乐呵呵问谷粒:“佛子的意思老僧明白了,其余各处桉树林中的地缚灵,天一亮便会遣东西六序各掌院前去处理。”

    谷粒点点头,想了想又问:“诸位掌院可通法阵?”

    弥严道:“将千针门的长老们分散至各处便可。不知这处桉树林的玄机,佛子是从何处发现?”

    谷粒指着最高处那棵树的树顶:“站在那一处俯视,会是完全不一样的世界。”

    弥严登时便懂了,直道“果真还是年轻人掌握着变局之势”。

    念无相却因为这一句话轻轻隆起眉头。

    他们都忽略了一个点,无过崖那位可是为了保禅宗域内安宁才上了后山,闭了死关。虽然如今这闭关一让人存疑,但关于停尸坪与怨气,念无相直觉不会简单。

    白日里见到寂然上座的那一刻,他就感觉出来,这和尚与当初捡到时大不相同,他隐隐从寂然和尚身上感觉出当年他与谷粒独有的那种威势。

    念无相想到这里,开口提醒道:“别大意了,寂然上座这么多年都没能解决,只是因为没有发现阵法困住地缚灵吗?此事不会这么简单。”

    弥严似乎是把这种担忧藏在心里,此时见鹤鸣山的道友捅破,便也不再瞒着:“我也正有此忧虑。”

    “其实,你们老祖宗在后山还有一个原因。”

    弥严想了想,开口道:“他上山之前突然毫无预兆到了半步飞升之境,当时并无天雷异象,此时便只有老僧与老祖宗两人知道。”

    谷粒惊诧一瞬,想到某种可能:“难道,半步飞升以前他还是个老和尚的样子?”

    弥严浅笑着点点头:“老僧也看得出,你二人与老祖宗之间应当有着某种因果缘由,想必老祖宗不会在意将此事告知与你们。”

    念无相点头,他确实不敢在意。

    谷粒讪笑,又问:“如今破了阵,想必老祖宗已经知晓,不如上山去问问他老人家怎么看。”

    念无相对此毫无异议,弥严沉思,似乎也觉得无不可。

    门外的闪电照亮了整个夜空,晃得人两眼发愣。雷声轰鸣中,三人远远就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飘忽传来。

    “不必寻了,方才之事我一直瞧着,佛子不出十年,必能到达半步飞升之境。”

    弥严:“……”

    谷粒的反应就比较耐人寻味,冲着虚空之中踏步而来的和尚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念无相,示意他是哪个。

    寂然和尚入了禁制之中,竟然没有引起连廊下任何一人注意。

    他笑着点了点谷粒:“对,就是你。”

    谷粒顿时觉得自己有些得意忘形,竟然还想要这和尚多夸两句。

    幸好,弥严尊主将话题扭回正题:“上座这是要出山?这么,佛子与谷道友所果然不假?”

    寂然上座点头又摇头:“地缚灵是不假,但各处的地脉却并非一个破解阵法就可以解开的。”

    弥严尊主疑惑道:“上座早就知道地缚灵之事,为何不出手?”

    毕竟因为这件事,灵隐禅宗在弥日之战后,也无辜枉死十几个沙弥。

    寂然上座淡淡看他一眼,叹道:“此物你派再多千针门的弟子去都没用,你去没用,我去亦然。”

    弥严尊主一怔,眼神落到谷粒和念无相身上。

    “莫非……非得是这二人?”

    寂然这才点点头:“不错,此物缘何而出,便由因结果,旁人干涉不得。”

    弥严听不懂老祖宗口中这些似是而非的大道理,只是既然确定了非得这两人前去,还是需要征询一下佛子与谷道友本人的意愿。

    话一落地,念无相把眼神落在谷粒身上,自己懒得答。

    谷粒琢磨一下,察觉到定然是自己前世造了这么个糟心玩意,才会害得禅宗出现如今局面,顿感抱歉道:“衲僧愿意前往,责无旁贷。”

    念无相一猜便知她在想些什么,识海中有些无奈道:“虽是你所造,但你当初是为了救人,刀在不同人手中有不同的用法,不必为此而愧疚。”

    谷粒潜意识中自然是这么想的,如今只是觉得想要做点什么。

    她看了念无相半晌,直到对方别开视线,露出侧面红了的耳尖,她才笑问:“你当初是为了救人,方才在林中,我便觉得这地缚灵气息有些熟悉,不上来,我甚至会觉得它是……”

    老朋友。

    这三个字,当着禅宗的面,她有些不好意思出口。

    谁知念无相只是点头道:“他本就是随你出生入死多年的老伙伴,因为一些故人亡魂而凝聚。当年你走后,地缚灵未曾再露面于世间。如今虽然有人想要伪造污染,但仍旧残留的一丝熟悉气息,不会有错。”

    谷粒眼前一亮。

    她本能的想要去寻齐那些气息,见一见千年未曾逢面的老朋友。

    立在二人身前的寂然和尚突然出声搭腔:“想凑齐真正的地缚灵就去啊,这世间除了你,本也没有人有资格。”

    谷粒:“???”

    她猜出这和尚在偷听他们二人识海传音,索性直接问:“你怎么能听得到我们什么?”

    寂然和尚讪讪笑道:“想听就能听见了,一时没控制好,对不住。”

    念无相语气虽平,眼神却冰冷:“他是半步飞升,万事随心意。如今我不过,等……”

    寂然和尚立马福至心灵,预测到念无相将要出口的话,连忙断:“二位不是想找回最初的地缚灵嘛,这个我能帮得上忙。”

    谷粒好笑地看他一眼:“我要怎么做?”

    寂然自知逃过一劫,从袖袋中摸出一只白瓷瓶,递给谷粒道:“像这样的桉树林还有七处,见到地缚灵,还请佛子手持瓷瓶喊他名字,其中有真意的一部分认出你来,自然愿意暂入这瓶中,随你回来。”

    谷粒没见过这么粗制滥造的瓷器,是白瓷,上面的斑斑点点可真是不少,随意问:“这法器有何与众不同?”

    寂然上座怔了一瞬:“这不是法器。”

    谷粒疑惑看他。

    寂然只好硬着头皮道:“这就是个,盛放东西用的瓶子,而已。”

    谷粒:?

    念无相轻笑一声,从她手中接过那只破破烂烂的宝瓶,放入自己芥子囊中,还向寂然道了一声谢。

    谷粒捋过来了,明白了关键在于谁去喊,而不是用什么来盛放,只要地缚灵中那一缕真意愿意,是个容器就行。

    屋外,雷声轰隆,红尘阁附近没有下雨,但季原师叔呆着的那一方天地却下起了奇异的红雨。

    雨点砸在季原衣衫上,很快染红了道袍。

    念无相无言驻足半晌,问谷粒:“这是那些亡魂消掉的怨气?”

    谷粒看着那漫天大雨似无穷尽的气势,叹了一声:“这是他们的血泪。”

    整整十七道天雷之后,空中的阴云遍布终于有了收束之势。

    寂然和尚与几人完要紧话,便急匆匆再次回无过崖去。

    临去之前,望了季原那个方向一眼,笑叹道:“鹤鸣山这剑修不错,是个好苗子。”

    一直到祖师爷出了红尘阁,步入虚空黑暗之中,弥严也没能跟上三人的节奏。

    谷粒于心不忍,摸了摸鼻子请示弥严老和尚:“师父,明日一早,衲僧便与师妹下山前去破阵,还请师父将各处的桉树林所在方位告知。”

    弥严这才从怔愣中回神,一边撤了禁制,喊门外廖长老前来画出桉树林分布图,一面自己喃喃“莫非果真是老了”。

    谷粒这头等着地形图的空档,季原师叔已然御剑从山上凉亭御风而来。

    他手中虽然还是拎着那只酒葫芦,整个人的气质却与之前的萎靡大相径庭。

    容茂鹤激动地老泪正要纵横,被季原挥手住:“掌门师兄,您可别掉金豆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松云峰峰主被雷劈死了。”

    季原一直不愿意接下松云峰峰主的担子,容茂鹤知道他还是心中有结,不想相信裴师兄已经在夜南天死去的事实,因此,容茂鹤一直没有勉强他。

    如今看来季师弟这是明悟越境两不误了。

    容茂鹤高兴地直点头。

    松云峰能交到季原手中,师尊也就该放心了。

    与掌门完招呼,谷粒三人已经闻声赶了出来。

    谷粒上上下下量着,觉得师叔这也没什么变化,谁知季原注意到这点,应当是想起方才被捆了当诱饵,又被利用雷劫一事,冲谷粒十分和善的笑了。

    谷粒心中顿时警铃大作。

    别看季原这人平时是个吊儿郎当的醉鬼,玩起阴的那也是一套一套的。

    果不其然,季原笑眯眯向两位掌门作礼后,提了个馊主意:“今日若非佛子与谷师侄赐我机缘,季原恐怕穷极此生也无法堪破,既然成功迈入归墟境,季原斗胆,向两位宗主讨个恩典,给孩子们一个文试辩难的机会。”

    弥严与容茂鹤相视一笑,谁也没开口话。

    谷粒皱了皱眉:“是……清谈吗?还请师叔莫要为难,这种三个回合之间,将话题抛向一个衲僧摸不着头脑的玄妙法门,还是留给更适合文试的弟子们。”

    季原笑了笑:“哦?佛子竟不擅长吗?我瞧着佛子这慧根前无古人,不交手一番,可惜了。”

    谷粒浅笑:“季原师叔文武双全,还请莫要拿衲僧寻开心。”

    念无相道:“佛子的是。”

    谷粒回头瞪他一眼,似乎在怪他太懒,只会附和自己的话。

    念无相便弯了眉眼温和看着她。

    谷粒叹了口气,心算了,季原又一转口风顺着话意道:“既然不去辩难,那就分别参加一下到点和佛经的文试,给两家弟子们做个表率,这总可以吧?”

    这不太行。

    不是不太行,是太不行了。

    谷粒恨不得当场把师叔的嘴缝起来。她虽然长于符篆阵法,各种奇淫巧技均有涉猎,但独独对佛经不通。

    而念无相呢,谷粒把眼神放在他眼眸之间,上次这和尚在燕来城就直言不善经文,她有理由怀疑,这和尚压根是个白目。

    除了无相禅,他一无所有。

    这么想想,谷粒竟然诡异地对念无相生出一丝同情怜悯。念无相被这奇异的目光盯了半晌,终于没忍住问:“怎么?”

    谷粒也不矫情:“你不会经文,也不通道典?”

    念无相平静点头:“用不着。”

    谷粒竟然诡异地听出点骄傲来。

    到时候两大宗门首席天才弟子都挂在文试考场上,看你还骄傲个什么劲。

    谷粒提了一口气,算随便找个理由推辞,便听容茂鹤点头笑:“不错,我们家六极擅道藏,中间有几年没露面,就在宗门里看书了。”

    谷粒:“……”

    弥严也丝毫不退让,乐呵呵接话道:“那还真是和无相天生一对,他在宗门内,也是成天到晚泡在藏经阁中。”

    念无相:“……”

    就离谱。

    她师父的好歹还是有事实依据的,念无相这和尚哪里有一点佛修理论基础了?

    谷粒哭笑不得,调侃念无相:“弥严尊主这么不遗余力吹捧你,什么感想?”

    念无相歪了歪头:“他没假话。”

    谷粒翻个白眼:“那敢问佛子,成天泡在藏经阁中都读些什么?”

    念无相浅笑,眸中韵满深情:“只言片语,关于你的种种记载。”

    谷粒:“……”

    闭嘴吧,尽学点没用的。

    所以现今的情况就是如此——

    一个满脑子情史的没用和尚要去考道藏,而一个一肚子道典的天师要去考佛经。

    在他们俩识海内扯皮的这阵功夫里,师父们已经愉快地将此事板上钉钉。

    为了凸显二人特殊之处给众多后辈弟子做个榜样,刻意将他们的考试座位放在最显眼的正前方,两人并排。

    谷粒已经没辙了,提议道:“不如跑路?”

    念无相摇头:“临阵逃脱,比考了个匪夷所思的成绩更让宗门丢脸。”

    谷粒想了想也对,无奈长叹一口气,看向退居众人背后的季原师叔,此时正老神在在抱臂笑着看向她。

    末了,还喝了一口酒,冲谷粒挑衅的扬了扬下巴。

    谷粒冷笑,转身拱手对弥严尊主道:“上师,这几处桉树林必须要有季原师叔的配合才能完成破阵。不知……”

    季原一口酒卡在喉间,忍不住咳嗽起来。

    弥严和容茂鹤哪里看不出这三人之间的你来我往,只不过是觉得“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罢了,便顺势装作老糊涂道:“不知季峰主是否愿意助禅宗一臂之力?”

    季原:“……”

    他现在知道,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

    次日晚饭前,谷粒需要以佛子的身份与武试胜出那位试手,地点定在了前山大殿前。

    蜿蜒的山路顺着前山殿门前环成了一个半弧形。

    殿前青山环绕,云雾半笼,一株千年老菩提赫然蹲在大殿之外,镇守古刹一方。

    谷粒穿一身洗得发白的纳衣,旧僧鞋,立于禅宗石碑下。周围围满了各家宗门的弟子,掌门们坐在殿前,相谈甚欢观战。

    谷粒昨晚忙活半晚上,如今实在忍不住,了一个冗长的哈欠,然后传染的周围弟子哈欠连天。

    随后便有人声吹嘘。

    “不愧是佛子,他哈欠,我居然不受控制地也了一个!”

    “我也是。”

    “你们没注意吗,方才至少有百余人都了哈欠,莫非,这就是无相禅的功力。”

    “无相禅竟恐怖如斯!”

    谷粒疑惑至极,觉得这些人可太扯了。

    没睡够个哈欠传染了这都不行吗?你们是都修仙修傻了吧。

    等了半晌,人群终于分流,露出了大师姐江无眠的飒爽身姿。

    谷粒一瞬间回忆起了被大师姐整日折磨,漫山遍野躲着的滋味。她禁不住抽动嘴角,合十礼都行的颤颤巍巍,像个风烛残年的老人:“武试魁首,原来是鹤鸣山大师姐。”

    江无眠点点头,对这个和尚很有印象:“我知道你,和尚勇气可嘉,毅力更甚,总算是在我师妹那里熬出头了,恭喜啊。”

    一席话的围观弟子顿时炸开了锅。

    “什么?竟然是佛子追求鹤鸣山谷与棠?”

    “我觉得,谷师妹其实还长得挺好看的嘿嘿。”

    谷粒对最后这句话十分认同,顺着声音向那位弟子看去,对他和善的笑了笑。

    弟子顿时吓哭:“佛子请勿见怪,我只是夸夸,没有别的意思啊。”

    谷粒:“……”

    念无相这名声怕是彻底不能用了。

    然而眼下,她还顾不上这些旁枝末节。

    大师姐已经挥刀砍来,谷粒只能险险躲过。她记起念无相教她的运转无相禅的法子,又抬手画了两道符置于自己脚下。

    她想要的很简单,试手嘛,意思意思点到为止,她只要全都躲过去,不必分出胜败,自然也就可以无伤完成这趟差事。

    她想的是挺美的,可江无眠哪里肯依。

    谷粒越是后退撤步,江无眠越是步步紧逼,刀法没有剑招来得快,谷粒自然还有回旋的余地,于是江无眠索性化刀为剑,出招速度越来越快。

    谷粒有些招架不住:“大师姐,不过是试手,何必如此大动干戈。”

    江无眠冷着眸子:“既是比试,便要全力以赴,你三番五次不愿与我动手,可是瞧不上我?”

    谷粒:“?”

    冤枉啊,我可真是使出在山门里苟活的劲头,才没被您按在地上摩擦丢脸。

    江无眠却不肯信,只觉得使出全身力气也碰不到这和尚一根毛,十分气恼。

    莫非连让这位佛子动真格的资格都没有吗?

    江无眠想到这里已经是心绪大乱,刀魂不再,自然就被谷粒抓到了空当。

    谷粒原本也没想着能怎么样,不过是看到师姐露出弱点,没忍住伸指,借着无相禅的运转功法弹了一下。

    菩提木上一滴露珠被他借来做了武器,然后向江无眠袭去。

    大殿内的几位掌门登时变了脸色,容茂鹤反应很快,掷出手中拂尘大喝:“去!”

    江无眠手中刀魂完全不敌这滴露水,被震得向后疾退,谷粒惊诧,连忙就要画符相救,只怕来不及,容茂鹤的拂尘便出现在刀与露水化作的剑之间。

    幸好念无相现如今只有玄珠境,无相禅自然敌不过水天色的洞玄境界。

    谷粒这一失手很快就被容茂鹤救了回来。

    见江无眠无事,容茂鹤瞪着他冷哼一声,当着大庭广众的面,到底给他留了三分面子。

    弥严尊主忙问:“佛子,不过是试手,怎可对鹤鸣山道友如此失了礼数。”

    念无相似乎也很惊诧谷粒对无相禅的掌握进度。

    谷粒自己亦是懵然:“弟子并非……”

    她转头瞧见江无眠惊魂未定的样子,垂了眸叹气道:“还请上师责罚。”

    万佛塔都被她炸出个大窟窿,哪里还有地方可以罚。弥严与容茂鹤面面相觑,眼中万般无奈。

    他挥了挥手:“此事还得问这位江施主。”

    谷粒便将歉疚的目光投向大师姐,江无眠此时堪堪回神,一脸雀跃:“你那一招,似乎暗藏松云峰已经失传的剑罡,太厉害了,我都看呆了!”

    众人:“……”

    这可真是个武痴啊。

    不过,还是有宗门的掌门注意到江无眠提到的“松云峰失传剑罡”,有些酸的笑道:“早就听闻佛子与容掌门的六弟子有了婚约,如今看来,这可真是进了一家门,连松云峰上的绝世剑罡都传给佛子了。”

    容茂鹤冷笑一声,正要回话,菩提树上的季原笑道:“这位掌门笑了,松云峰失传剑罡连我这个峰主都不知道,如何传给佛子。”

    容茂鹤抬头,嘴角抽搐喊他:“季原,你给我下来,那是禅宗的神木!”

    弥严尊主一副快哭的表情,狰狞道:“不紧不紧。”

    季原师叔叹一口气,只好落地下来。

    他路过谷粒身边,给了个安心的眼神,站定在容茂鹤身后,有意无意释放出归墟境的威势。

    谷粒无言以对。

    原来是这么个安心的法子。

    她不愿鹤鸣山莫名其妙成为众矢之的。

    于是开口道:“昨夜与季师叔和鹤鸣山几位师兄师妹曾讨教过剑招,或许是因此有所感悟,众位掌门抬爱了。”

    季原越上归墟境的事,早在天雷落下时,整个灵隐禅宗的人都知道了。

    只是没有想到,起因竟然是佛子向他讨教剑招。

    许多剑修起了心思,上前想与谷粒讨教一番,看看有没有破境的可能性。

    念无相终于忍不住了,这些臭剑修千年前最是冠冕堂皇,满口仁义道德,似乎谷粒不为了仙门付出生命就是欠了巨大的债。

    后来她死了,他们没有一个人记起她的忌日。

    他一想到这些,脸色就变得十分难看。

    没有人注意到他是什么时候如何位移到谷粒身边的。

    但就在那些剑修想要张口的瞬间,念无相挡在谷粒身前道:“想要讨,找我,他心软,不会对你们真的出手。”

    众剑修:“……”

    我们也没想真的找啊大姐,您这副尊荣恐怕是想送我们找死吧。

    气氛异常诡秘,剑修弟子们受不住念无相身上那股子不要命的邪气,退下了。

    容茂鹤觉得自家六弟子怎么看怎么好,就连护着那和尚的身姿爷如此霸气,不愧是他们鹤鸣山培养出来的人。

    弥严尊主见事已至此,索性宣布试手结束,因为武试魁首败给了佛子,很遗憾不能如藏经阁中揽遍群书。

    江无眠本来就对看书没半点兴趣,听到这话笑道:“多谢多谢。”

    争得你死我活的弟子们:“……”

    这人什么毛病,为何要抢魁首。

    弥严的老毛病又犯了,非要拉着各家宗门设宴,第二日便是文试,是给孩子们讨个好彩头。

    彩不彩头的谷粒是不知道,反正她是吃了个寂寞出来了。

    ……

    连着两日,谷粒与念无相得空便会去往禅宗各个角落,去破除桉树林中的大阵。

    当然,每回都会带着季原师叔一道前往。

    季原自然知道谷粒这是要拿他当诱饵,但想到裴师兄以前关于地缚灵的叮咛,只好叹气喝酒地跟着。

    他现在合理怀疑,裴师兄这是在坑他。

    夜风清凉,风中还带着不知哪处稻田上的清香。

    谷粒扯着念无相的衣袍,照旧上了树。这回倒是没绑着季原,她也看出来了,季师叔干这事乐意得很,不知是不是有什么怪癖。

    林中静谧异常,几人瞪着眼等了半晚上,也没看到地缚灵出来作祟的影子。

    谷粒已经脑袋一点一点地瞌睡,季原更是喝得醉醺醺,此时已经去了南天门鼾声四起。

    念无相听到林中一点枝叶被踏碎的细动静后,叹了口气,将逐渐靠过来的脑袋带到怀中,轻柔道:“谷粒,醒神,他来了。”

    刹那间,树下的季原陡然睁眼,双目晶亮,哪里有半分醉态。

    怀中的白衣僧人也登时站直了身子,从袖子里掏了半晌,摸出一只纯金造镶嵌满宝石的脸盆。

    念无相疑惑:“何意?”

    谷粒笑了笑,双手高举大盆:“承那一缕地缚灵的真意啊。这样才有排面。”

    念无相:“……”

    不知道地缚灵看到这样的排面,还肯不肯跟你离开。

    事实证明,地缚灵中那一缕真意对谷粒还是极度依赖的。

    虽然在看到大盆时,他明显地犹豫了一瞬,似乎被晃到了眼睛,甚至想要跑开。可最后,情感还是让他战胜了该死的颜面,飞身窜入这闪耀的宝盆中。

    季原没过瘾,语气中满是失望:“这就完了?”

    谷粒将盆收入芥子须弥:“师叔还想怎么?”

    季原笑得有些不好意思:“那当然是再升个境界什么的,不能升境界,领悟点剑意也是好的。”

    谷粒翻个白眼:“那我推荐师叔进万佛塔去,凡你想要的,应有尽有。”

    季原顿时乐了:“人家顶级磨练心性的神塔,都被你炸的门上两个大洞,你还好意思。”

    谷粒正想还口,便见夜空中遥遥飞来一只纸鹤。

    她全身血液顿时凝固住。

    看着这只纸鹤泛着金色光华,在枯叶起舞的风中飘摇不定,然后稳稳的悬停在她面前,还左右晃晃脑袋,似乎在等她伸出手来。

    谷粒皱眉,她明明已经是念无相的样子,竟然还能被这纸鹤认出来。

    她不再犹疑,伸手释放鹤鸣山的纹章,展开纸鹤,只见上面书写的篆赫然跃于浮空之中——

    “入魔者重新归来,谨防楼观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