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探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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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最基本的做起, 做自己能做的。
像无数有志青年那样,田苗全身心的投入到了工作中。
她把知道的、能预见到的,一一记下来, 跟收集到的相关信息拢在一起, 做成简报。能避免的尽量避免, 实在避免不了的, 也要把危害降到最低。
“田苗, 你分析得很到位……”
“江黎明, 不过是碰巧而已……”
田苗很谦虚。并不是她能力突出, 而是走了捷径。江黎明越发钦佩。他虽然是组长, 可在很多方面却比不上苗。
在忙碌中,日子一晃而过。
驻外工作很辛苦,还担着风险。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除了办事, 尽可能地少出门。
田苗留着短发,需要经常理, 就干脆把头发留了起来。她梳了两条麻花辫, 偶尔也扎成马尾巴。为了不留下痕迹, 基本不拍照片, 想给家里看看也不成。
到了年底,运动传导过来了。
机构内部组织学习。主要是利于业余时间, 不影响正常工作。集体讨论时也相对平和,都是外交人员,涵养和分寸要有, 言辞激烈的是极少数。
田苗很少发言,都是听同事们长篇大论。即便站起来,也是随大流几句。她是个翻译, 没有必须要表态的。
江黎明也一改往日,很是低调。
父亲叮嘱过,要“少话,多做事”,尤其是赶上运动,谨慎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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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六六年,就这么过去了。
工农业产总值继续增长,运动带来的影响尚未体现出来。
到了“春节”前夕,田苗终于有了假期。
她跟江黎明一起回京述职。
当提着手提箱通过闸口,映入眼帘的是红色的标语,鲜艳的五星红旗。到了火车站,不分男女老少,满目都是草绿色的军装,热情洋溢的面孔,生机勃勃的景象。
上了车,青年学生居多,十七八岁,穿着绿军装,戴着军帽,呼啦啦地挤了大半截车厢。一路上,喊着震耳欲聋的口号,欢快地唱着歌儿。
在这种氛围里,不冲动是难免的。
有学生代表请江黎明过去,跟他们一起喊口号,背诵语录。田苗也翻开红册子,聚精会神地看起来。
这场运动,是思想文化层面上的。
解放思想,破旧观念、旧习俗,破一切特权。要,出发点是好的,是号召广大人民进行一场思想上的革命,破除几千年来一切剥削阶级对人民所造成的毒害。例如,封建习俗、官本位思想等等。
但走向不是能控制的,并且容易被利用。
可不管怎么,经历了这场洗礼,普通民众的思想发生了变化。谁有理就听谁的,敢提意见、敢辩论。谁再扯封建迷信那一套,会被纠正。干部能上能下,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的。这种认知上的改变,几十年后依然会产生影响。
对此,田苗有了新的认识。
思想上的解放,就像埋下了一粒种子,会生根发芽。到了关键时刻,就会做出某种判断,形成一股力量。
一路北上,赶到京城。
初春时节,气温零下七八度。
田苗和江黎明系着围脖、穿着毛呢外套,在车厢里不觉得,可一下火车,刺骨的寒风扑面而来。
“哎呦,好冷啊!”
田苗缩着脖子,加快了步伐。
江黎明也跺了跺脚,把毛呢领子竖起来。
到了出站口,一位穿着军用棉大衣、戴着雷锋帽的青年冲着江黎明招手。
“哥!”江黎明紧走几步。
那位青年把搭在胳膊上的棉大衣,往江黎明身上一披。
“我就知道你子穿得少,果然不怕冷……”
那位青年哈哈笑着,很熟络的样子。江黎明瞅瞅苗,毛呢领子竖着,冻得直发抖。他把棉大衣一脱,披在田苗的肩上。
那位青年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
田苗怕人家误会,赶紧:“我不冷,还是你穿吧……”
“怎么会不冷呢?我耳朵都快冻掉了!”
江黎明跺了跺脚,夸张地揉了揉耳朵。
“喂,这位是?”那青年瞅瞅田苗。
“这是我同事……”
江黎明不方便提名字。单位有纪律,在外面要么化名,要么干脆不提。
青年是江黎明的二哥,叫江黎城,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走,快上车,等了好一会儿了!”
江黎城开着吉普车过来的,田苗跟着江黎明上了车。
“哥,先去大院……”
江黎城把人送到大院。
江黎明去翻译室报了到,方随车离开。
田苗裹着棉大衣,一溜跑回到宿舍。
屋里没生炉子,凉冰冰的。桌上落了一层土,有一股不出的味道。
田苗开窗户,透透气儿。
风一吹,冷嗖嗖的,实在受不了,又赶紧关上了。
田苗开皮箱,把带回来的物件装在一个布袋里,拎着去办公室。那边暖和,还有热茶,比宿舍里好多了。
到了办公室,王组长不在。
几位同事正埋头工作,见了田苗很热情。
田苗没看到林恪静,就问:“恪静呢?”
“恪静同志出差了……”
一听出差,田苗没继续听。
她注意到多了两张新面孔,一男一女,像是刚毕业的大学生。
了几句话,把礼物分了分。
田苗暖和过来了。
就去信箱里取了一沓子信件,装在布袋里。又从炉子里夹了两块烧红的煤球,装在铁皮簸箕里,拎着回了宿舍。
生了炉子,屋里立马热乎起来。
田苗把被子摊开来,晾了晾。
算起来,快两年没回来了,真是想得慌。
田苗烧了一壶热水,洗了一把脸。
扫了卫生,干干净净的。
她一头扎到床上,埋在被子里。
驻扎在外,这里才有家的感觉,也格外踏实。
一口气睡到下午,疲劳感稍减。
田苗露出脑袋,盯着墙上挂着的海螺。
这是刚从箱子里取出来的,临走前就收起来了,一点尘土都没沾上。这是冬子送给她的,也是她最珍爱的。
想着冬子,田苗一骨碌爬起来。
她披着风雪大衣,倚着床头,翻着信件。大部分是梅英同志写来的,也有五一和三子的,有韩文溪、邱阿娣、何有才等同学的,还有冬子和梅子的。
田苗拆开来,一封一封地看着。
她把冬子的信件留在最后,想多看几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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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田苗和江黎明去见陈主任。
陈主任表扬了一通,:“你们俩工作完成得很好,希望再接再厉!”
从办公室出来,田苗把棉大衣还给了江黎明。
“江黎明,谢谢你……”
“不用客气。”
江黎明接过来,微微一笑。
田苗穿着风雪大衣,系着红围脖,两手揣在口袋里。
二人一路走着,去第五办公室述职。
梁组长正等着呢,见了二人就指着一摞简报:“这些很有价值……”
汇报完了工作。
梁组长:“江黎明,田苗,给你们放一个星期假,休完假,就来报到……”
翻译室那边,也象征性地请了假。
田苗订了当天的火车票,要赶回沪上。
江黎明要去送行。
田苗摆摆手,:“天太冷了,不用了。”
“苗,我是组长,得听我的……”
江黎明一再坚持。
田苗抿着嘴,点点头。
吃罢午饭,二人搭乘公交车,赶往火车站。
到了地方,江黎明买了站台票,把人送到车上。他放好了行李,从大衣口袋掏出两个红苹果,晃了晃。
“这个,留在路上吃……”
着,江黎明挥挥手,下了车。
田苗倚着车窗,摆摆手。
江黎明穿着草绿色军大衣,站在月台上。
列车启动了,江黎明挥着手。
那一刻,他真想追上前去,跟苗一起回到沪上。
那里有着青春记忆,大学时光,还有一份朦胧的爱情。可他最终还是克制住了自己。外交人员不能把工作和感情混为一谈,这是纪律,也是责任。
列车缓缓驶去。
田苗握着苹果,看着窗外的景致。
她并不迟钝,她能感到江黎明的好,体贴,细心,稳重。可她的心被某个人占据了,容不下别的。再,她不过二十三岁,考虑那些太早了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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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车抵达金陵城,正是半晌午。
田苗犹豫了片刻,还是提前下了车。
她提着旅行包,搭乘公交车赶到郊区。
柳冬生就驻扎在这里。信里虽然没提,可冬子:“回来了,就来埠口看看。”她猜到了驻地所在,还专门核对了地图,确认无误。
到了地方,果然看到了营区。
高高的院墙,整齐的营房,绿树掩映。
到了大门口,田苗一听,二团就驻扎在这里。
听要找柳冬生,卫兵抓起电话摇了摇。
“喂,接一下一营……”
电话通了,卫兵大声道:“报告柳参谋,有家属来找……”
一听家属,田苗的脸腾地一下红了。
不招呼就跑来了,是不是有点莽撞?
柳冬生接到电话,骑上自行车就跑。
一开始,他以为是苏阿姨,可苏阿姨来探望,会提前电话的。那这个家属是谁?会不会是苗?
柳冬生的心咚咚直跳。
当他看到一个高挑的身影,穿着风雪大衣,站在那里。
他一眼认出了苗。
那脖子上的红围巾,正是苗的招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