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田苗回过神来, 故作镇定。

    “柳冬生，快进来……”

    她一边把人往屋里让，一边冲着厨房喊：“娘, 冬子来了！”

    柳冬生进了屋, 就像回到了自己的家, 亲切得很。

    孙梅英从厨房里探出头来, 大声招呼着。

    “冬子, 快坐下, 一会儿吃砂锅排骨！”

    “苗, 倒杯茶, 让冬子暖和一下……”

    田苗倒了一杯热茶，摆在茶几上。

    柳冬生坐在沙发上，捧着茶杯，咧着嘴笑着。

    三子从北屋出来, 了声招呼，就缩回去办作业。

    田大旺是主厨, 正在灶台前忙着。

    听到冬子来了, 又往砂锅里倒了一碗排骨。

    这是炖好的, 加热一下就能吃。

    一会儿功夫, 砂锅端上来了，好大一锅, 摆在茶盘子上。

    “三子，出来，吃饭了！”

    田苗摆好了碗筷, 一家人围着桌子坐下来。

    田大旺揭开锅盖，热气腾腾的，咕嘟咕嘟冒着泡儿。

    “冬子, 快吃！”

    孙梅英拿勺子捞了几块排骨，盛在冬子的碗里。

    “姑姑，您也吃……”

    “好，都吃！”孙梅英乐呵呵的。

    柳冬生也不客气，大口大口地吃起来，就像时候那样。田大旺夸道：“冬子就是有福气，你姑姑正念叨呢，人就到家门口了！”

    “田叔，我能掐会算，老远就闻到香味了……”

    柳冬生厚着脸皮，嘿嘿直笑。

    田苗抿着嘴，偷偷瞄了一眼。

    两年多未见，毫无陌生之感。就像他们从未长大，还是时候那般。

    吃了饭，收拾了碗筷。

    柳冬生开旅行包，往外掏东西。有罐头、饼干、两封桂花糕，还有一双解放鞋和一套军装。

    “田叔，这双鞋是新的，专门挑了四十四码的，您穿上正合适……”

    “呦，冬子还真细心……”

    田大旺对解放鞋情有独钟，即便当干部了，也很少穿皮鞋。孙梅英是一套军装，苏红霞给准备的，梅英姐穿着正好。

    三子是一支钢笔，苗是一本邮册。

    “苗，这两年发行的邮票都在里面……”

    家里人都知道苗喜欢集邮，大力支持。对冬子送一本邮册，一点也不感到意外。

    田苗把不住劲儿，想拆开封套瞅瞅。三子凑过来，被苗撵到一边。

    “三子，看书去！”

    轰走了三子，田苗开了邮册。

    果然，都是新邮票，品相极好。

    翻到第二页时，一枚邮票格外醒目。

    红彤彤的，一幅中国地图，正是“一片红”。

    田苗很惊讶，柳冬生也买到了？

    她看过去，柳冬生得意地笑了笑。

    自毕业，他就开始集邮。部队上写信不用贴邮票，盖一个三角邮戳即可。他去营区外面的邮电所，只要发行了邮票就买一版。回城里也要逛邮局，一来二去的，邮电所的同志都认识他了。

    买到“全国山河一片红”，纯属偶然。

    发行这枚邮票时，他正好去邮电所。本想买一版，可邮电所的同志，头版发行量很少，一个人最多买两枚。后续回收时，他没舍得退还，觉得八分钱而已，就留着做纪念了。

    田苗瞅着那枚邮票，两眼放光。

    一百万啊，发大财了，就咧着嘴直笑。

    柳冬生也跟着乐呵，带着一点傻气。孙梅英注意到了，拿胳膊肘捅了捅了田大旺。田大旺装着没看见，顺手拧开了收音机。

    “到点了，新闻播报要开始了……”

    田大旺和孙梅英“聚精会神”，听起了广播。

    田苗翻到了最后一页。

    一封信压在那里，叠成了纸鹤。

    田苗赶紧合上邮册，生怕人家看见了。可一抬眼，正好对上柳冬生的目光。她脸一红，可又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

    “柳冬生，谢谢你！”

    田苗故作镇定，可心咚咚直跳。

    柳冬生就像感应到了，也跟着紧张起来。

    两个娃娃不话，有点怪异。

    孙梅英赶紧开了话匣子。

    “冬子，过年放假吗？”

    “姑姑，过年不放假，要值班……”

    一边听收音机，一边聊天。

    有意无意的，都避开了苗的工作问题。当然，即便问起，田苗也不能。

    新闻一结束，田苗溜回了房间。

    她开信件，一字一句看起来。

    “苗，你好！很早就想写这封信，不晓得你什么时候回来？我想，不管什么时候回来，这封信都不晚。因为，在我心里已经写了无数遍……这是我的心里话，早就想给你听，在画那幅肖像画的时候，就悄悄地喜欢上了你……”

    这是田苗收到的第一封情书，莫名感动。

    她无法定义跟冬子之间的情意。

    两无猜，一起长大，是她唤醒记忆以来最珍贵的，让她真实地感到自身的存在。相隔两地时，靠想象交流着，就像穿越了时空，有点浪漫。再次重逢，冬子跟时候一样纯朴，非常难得。

    田苗想到这个，心里暖暖的，很安心的感觉。

    她躺在床上，想酝酿一下情绪，写一封回信。

    可想着想着，就睡了过去。

    她做了一个梦，跟冬子、梅子一起甩扑克，开心地笑着。

    这天晚上，柳冬生住在北屋，跟三子一起睡高低铺。

    他睡得很踏实。

    对他来，见到苗，跟苗表白，就是最大的心愿。

    心愿达成了，幸福得就像冒了泡。他相信苗，一定会回复的。

    *

    第二天一早，柳冬生跟田大旺一起跑操。

    三子也被揪了起来，孙梅英忙着做早饭，只有田苗蒙着被子呼呼大睡。

    饭做好了。

    稀饭、大饼、咸菜，还有四个煮鸡蛋。

    田苗窝在被窝里，听着客厅里的动静。

    自从回到家，就卸下了担子，进入了慵懒状态。国外生活枯燥乏味，时时担着风险。唯有在家里，才睡得安稳。

    星期天，不用上班。

    孙梅英让田大旺电话，：“咱一会儿去买菜，让进军、玉华都过来，娃娃们也来，还有梅子，若是不值班也过来……”

    “冬子，你就不用来回跑了，好好歇着……”

    “姑姑，那我去电话……”

    吃罢早饭，孙梅英和田大旺挎着菜篮子出门了。

    柳冬生和三子也下了楼。

    客厅里安静下来。

    田苗不能再睡了，就爬起来。她贴着门听了听，悄悄拉开，透过门缝瞅瞅。客厅里没人，就裹着花棉袄，蹿进了卫生间。

    正刷着牙，就听到门响。

    “姐，快开门，我忘了带钥匙了！”

    田苗漱了口，开房门，不敢看柳冬生。

    “姐，你嘴上有白印子！”

    三子嘿嘿笑着，提醒道。

    田苗用手背一擦，柳冬生忍不住笑了。

    田苗也咧咧嘴，毫不尴尬。

    这么一来，又恢复了正常。

    吃了早饭，就跟着三子去参观防空洞。

    这是花了三个月时间建成的。一条长廊，三米高，十多米宽，砌了水泥，加了立柱。这是正规的，也有不正规的，挖掘时透了水，又掩埋住了。沪上本来就有防空意识，防空洞建设得很好。多少年后，都改建成了地下商场，继续为人民服务。

    不管走到哪里，柳冬生都很显眼。

    田苗接受着注目礼。

    心，腿长个子高就是占便宜。

    中午，照例很热闹。

    柳进军一家都赶来了，还带了两碗红烧肉，从食堂的。

    “进军，来就来，咋还带着吃的？”孙梅英客气道。

    柳进军笑着：“这不是赶巧了？食堂改善生活，玉华赶紧了两份，没想到冬子来了？这娃娃就是有吃福……”

    孙玉华也笑道：“梅英姐，按理，应该请你们过去，弄两个菜，热闹一下……”

    “咱谁跟谁啊？在哪儿都一样……”

    孙梅英哈哈笑着，柳冬生也咧着嘴。

    “看看冬子，一点都不见外，把这儿当成了自个儿的家……”

    孙梅英最爱听这话。

    冬子和梅子都是自家娃娃。可惜，梅子下基层了，星期天也不休息，赶不回来。

    热闹归热闹，散场也快。

    到了下午，柳冬生要去赶火车。

    “柳冬生，我送你。”

    田苗穿上毛呢大衣，要去送站。

    柳冬生啥都不肯。

    “苗，天冷，就送到门口吧！”

    “好。”

    到了大门口，田苗舍不得离开，就一直走到公交车站。

    站台上，等车的人不少，缩着脖子，揣着手。

    见一位解放军同志来了，就齐刷刷地看过来。

    二人站在一起，并未话。

    可太过显眼，惹来了不少目光。

    田苗两手揣在口袋里，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心咚咚直跳。柳冬生微微红了脸。他晒黑了，一点都看不出来。

    公交车来了，柳冬生提着旅行包上了车。

    他冲着窗外，挥了挥手。

    田苗站在那里，望着公交车远去。

    他们心意相通，唯一的遗憾就是聚少离多。如果，这是一种考验，那她和冬子是不是都经受住了？

    太过完美，反而不长久。

    有了这种缺憾，是不是意味着他们能走到一起？

    *

    田苗花了三天时间，写了一封回信。

    信投递出去了，就表明了态度。

    他们正式承认了彼此的情感。冬子，收到回信，就跟组织上报告。她呢，也要向组织上汇报。

    这件事，田苗没跟家里提起。

    主要是不好意思，怕大旺和梅英同志刨根问底。心，就让柳伯伯去吧。反正，她回了京城，不用跟家长们照面。

    见了梅子，也没好意思开口。

    倒是梅子喜滋滋的，拿着一张照片给田苗看。

    “苗，这是章建军，你还记得吗？”

    起章建军，柳冬梅一脸幸福。

    章建军是章主任家的老五，今年二十七岁，在某营当指导员。时候就认识，不过，没怎么交道。那时候男娃娃不大跟女娃娃话，尤其是大几岁的。冬子是个例外，主要是嘴巴馋，跟着苗能混吃的。

    田苗也有印象。

    章建军时候很调皮，长大了倒是稳重起来。从军校毕业后，下连队当了指导员。现在是营级干部，比柳冬生还高一级呢。

    梅子下基层，碰到了章建军，莫名撞出了火花。他们好些年未见面，可还是认出了彼此。这就是缘分吧？遇到某个人就像是注定的。

    时间过得很快。

    赶在临行前，孙梅英请了假，跟苗一起去部队上探望五一。见了面，田苗鼓励五一好好学习，争取报考军校。

    从部队回来，田苗登上了北去的列车。

    到了京城，就去信息研究所报到。

    刘主任安排了工作。

    “田苗同志，欧洲那边有点情况，你跟江黎明同志搭档，执行一项任务……”

    “是，保证完成任务！”

    田苗本想汇报一下个人问题，可任务一下来，只能往后推延。

    下个星期就要出发。

    田苗从信息研究所出来，就回了翻译室大院。

    江黎明正等着，跟她去欧洲司报到。他们将随着访问团一同启程，对外依然是翻译，看着不起眼，却是很好的掩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