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番外(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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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窗棂外的桂花,幽香浸染了整个院落,渐渐泛黄的树叶,在绵绵秋雨的撩拨之下,发出?一阵阵簌簌的响声。

    伴着喧嚣的秋雨声,妘娇在傅瑢璋的怀中,陷入了梦境。

    雨滴连绵成帘,再睁开眼,妘娇发现自己回?到了相府。

    那年,她十?三岁,正值豆蔻年华。

    她却躲在被窝里,瑟瑟发抖,咬着唇,不敢哭出?声来,生怕她的父亲知道她曾去过他的书房。

    这是她又一次见到了父亲狰狞的嘴脸。

    还未及笄的她,就要被父亲,送去给传闻中嗜血如?命、暴戾狠辣的摄政王当侍妾了。

    哭着哭着,她迷迷糊糊中睡了过去,她母亲悄声走了过来,轻轻摇醒了她,“娇娇,醒醒。”

    妘娇摁了摁心口的玉牌,听着母亲的谆谆教?诲,带着乳母,悄悄坐上了母亲安排的马车,前往南雍。

    等出?了府门,她才意识过来,这是要去逃亡了!

    然而,在京郊外,乳母被杀,她落入了凉王的手中。

    在那暗无天日的地宫,她见到了令人生怖的一幕幕,见到了她父亲精心培育的死?士何正阳竟然是凉王的幕僚,她才知道,原来自己的父亲,竟然勾结凉王,做出?这么多丧尽天良的事。

    凉王明知道她是相府嫡女,是上官铉的女儿,见到她容貌惊为天人,媚色动人,依旧将她囚在地宫。她与其他人终归不一样,出?入有人跟着,但不像其他姑娘一样受尽侮辱。

    她也留了心眼,发现那些助兴药物,竟然与她脐香的味道相似,这可是她的好姐妹苏翎月才有的香啊,想到这些可能会?是证据,她偷了一块,放进了香囊,等将来出?去,有机会?救出?其他姑娘。

    当夜,她的侍卫何正耀悄悄潜进了地宫,将她救了出?去。

    然而,逃亡的路上,她从山顶滚落,磕了脑袋,失去了记忆。

    一路被凉王的人追杀,何正耀为了保护她,受了重伤。

    他们?终于?逃里虎口。

    何正耀将她送去了沂河镇的何家,最后重伤不治,临死?前,他为了让母亲善待她,谎称了两人的关系。

    往后长达三年,她都过得战战兢兢,至此,她才知道,自己美得过分的容貌,是祸害。

    但最后,她还是没有躲过凉王的魔爪,又被抓了回?去。

    这一次的她,就没有那么幸运了,她被灌了一碗又一碗的药汤,从此无缘成为人母,她的媚色,成为了别人手中的暗器。

    那些人对摄政王的喜恶,拿捏不准,但大抵猜到他不好女色,她本?就生得娇媚,若连骨子也媚,反倒矫枉过正了,便没有让她如?其他女子一样,历尽侮辱。

    但依旧要学习很多东西,比如?如?何勾人,如?何将男人迷得神魂颠倒。

    她所学的东西,全都是如?何讨好摄政王,熟悉他的所有作?息与喜恶。

    长达一年多,那些训练过程,痛苦又艰辛。

    本?就没有了记忆的她,不需要被催眠,就能被训练成为了一条听话的宠物。

    终于?学成,她被送进了摄政王府。

    进了府,她才知道,凉王各种渠道送了不少人进来,环肥燕瘦,各色佳妙皆有,但傅瑢璋看都不曾看过一眼。

    至纯至媚的一张玉颜,意外得了傅瑢璋的青眼。

    学满之时?,他们?在她的蝴蝶骨上纹了一枚她最喜欢的红梅,这是她终身的耻辱,然而,傅瑢璋最爱的,却是她蝴蝶骨上那一枚妖娆至极的刺青。

    每每欢|好,他总爱一遍又一遍吻着她的红梅刺青。

    还在摄政王府后院辟出?一个院落,专门种满了她最爱的红梅。

    傅瑢璋对她,不上好坏。作?为摄政王府唯一一个能上了摄政王床榻的女人,她的吃穿用度,他给了最好的待遇;但在床笫之事上,从不怜惜。

    她的所学所用,也只有这个了。

    为了尽快脱离苦海,她倾尽所学,魅惑傅瑢璋,讨他欢心。

    然而,她却发现,自己沦陷了。

    她喜欢上了傅瑢璋。

    无可救药的。

    作?为一个玩物,她哪里有资格谈喜欢?偏偏,她还是生了不该有的心思,希望能嫁给他,希望他眼里永远只有她。

    梅贵高洁,人贵自知。

    她只是一颗不得见天日的水草,生于?污浊、阴暗的水岸,与他的鱼水之||欢,如?在黑暗的水底交缠,再多欢愉,也名不正言不顺。

    即便是如?此,她还是默默希望能用自己的方式,爱他。

    为他缝制贴身中衣、寝衣,为他绣制香囊、鞋袜,俨然一个妻子一般。

    然而,她却意外得知,总来摄政王府的端阳郡主,是他的未婚妻。

    是同在摄政王府后院的女人玉梨告诉她的。

    玉梨经常来荔花苑找她,告诉她,摄政王很快要迎娶端阳郡主了。

    郡主啊,多高贵的身份。

    确实当得起摄政王妃的身份。

    她只是一个没名没分的侍妾、玩物。

    后来,她的父亲来找她了。他来认亲,傅瑢璋就放他进府了。

    他的父亲告诉她,她是相府嫡女,希望她紧紧抓住傅瑢璋,争取成为侧妃。

    可惜,她完全没有记忆,对眼前这个自称是她父亲的男人,完全没有亲昵感?。

    对于?认亲这件事,本?能的,她很是抗拒,但听到相府嫡女的身份,她原本?死?掉的心,又活了过来了。

    是不是,她也能留在他身边,争取个名分?

    接下来的两年,她用尽所有去爱他。

    然而,她听到卫暝禀报傅瑢璋,她的父亲伙同凉王意图谋反,将鸩毒给了皇上,唆摆皇上杀傅瑢璋。

    在卫暝问他如?何处置时?。

    傅瑢璋冷冷地:“杀无赦!上官满门抄斩。”

    卫暝听后,迟疑地问了一句:“妘娇姑娘那里……”

    她听到傅瑢璋不甚在意地:“区区侍妾,不必理会?。留她一条命,已是最大恩典。”

    那一刻,她如?坠冰渊,浑身血液像是倒流了一般。

    原来,在他的心目中,她什么也不是。

    还以为,他对她,至少是有几?分情意的。

    毕竟,这两年来的相处,她大约能感?受出?来。

    谁知,原来只是她的幻觉。

    如?今,他还要杀了她的家人。

    虽然此刻的她,对家人完全没有记忆,但也知道,家人对一个人来,意味着什么。

    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他都没有一刻是有顾念过她的。

    一刻都没有。

    她落荒而逃,跑回?了荔花苑的路上,跌跌撞撞中,她摔了。

    脑袋磕上风景石时?,所有的记忆,如?潮水翻滚,全都涌了出?来。

    暮日余晖弥漫的橘红里,她只看到无尽的黑暗。

    她不知道是如?何回?到房里的。

    当夜,他来她的房里,与往常一样,一次又一次地要她。

    她很想问,他究竟抱着什么心态,怎能一边毫不留情要灭她家门,一边与她抵死?缠绵?

    终究,她还是没有问了。

    若是不爱,还有什么怜惜可言?

    既然,他迷恋她的身子,那她就物尽其用吧。

    是夜,她使出?浑身解数迎合他。

    终是忍不住,提出?想见一见母亲,他却告诉她,三年前,她的母亲上山求神,意外跌落身亡了。

    从不求神拜佛的母亲,怎么会?无端端去拜神?

    她的父亲,前些日子来,还与她母亲安好。

    父亲骗了她。

    断然不是为了心疼她。

    为了什么,答案已清清楚楚。

    那晚,她睡得极不安稳,梦了一整夜,全是母亲的音容笑貌。

    还梦到了她出?嫁之时?,母亲亲手给施红矜,结丝缡,申戒父母命。

    而她,与夫君琴瑟和鸣,儿女绕膝。

    醒来,院落已是白雪皑皑。

    错金螭兽香炉里,香烟氤氲,缠绵而散。

    一切成虚妄。

    终究是给了她生命的父亲,还有疼她的哥哥以及无辜的上官满门,她都做不到置之不理。

    她爬了起来,好似新?婚出?嫁一般,认认真真装扮自己,以极妍的娇容,去了书房。

    欢爱后,她跪求他,念在往日情分,放过上官府其他无辜的人。

    他却,她的情分不值钱。

    她默默跪在原地,望着他远走的身影磕了磕头。

    辞谢她憧憬过的情缘,辞谢他曾给过的片刻欢愉,也辞谢她曾经的深爱过……

    随后的两天,她静静在房里,一遍又一遍地抄写往生咒。

    静得就好像千年冰封的雪山。

    终于?到了,上官府行?刑之日。

    那是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

    劲风夹杂着雪敲着窗牖,刺骨的寒意,从门缝钻了进来。

    她一袭白裙,往她最爱的梅园走去。

    作?为上官府的一员,她怎能独活呢?

    终于?,在幽香浮动的梅枝下,她香消玉殒。

    怨他吗?

    怨的。

    站他的立场,他是没错的,她不该怨,可她还是忍不住,就像忍不住的咳嗽,爱不由己,恨也不由己。

    然而,她看到了身前身后事。

    看到了他也命在旦夕。

    是她害的。

    她给他绣的香囊,在绣制的过程,被经常来荔花苑的玉梨暗中下了巽毒。

    而这巽毒,是她父亲给的。

    她父亲那日进王府,哪里是为了认她?不过是假借认亲之名,伺机与玉梨接头。

    守卫森严如?铁桶的摄政王府,他们?无法?互通任何情报。

    正因?为是她,傅瑢璋给了她特许,允许她的父亲进府。

    这才让他们?有机会?害傅瑢璋。

    她的父亲,死?有余辜。

    连累上官府满门的,是她的父亲,而不是傅瑢璋。

    即便如?此,早在行?刑之前,傅瑢璋还是改变了主意,只处置她的父亲,放了其他人。

    那个不必理会?她的男人,终究还是顾念着她的。

    那个她情分不值钱的男人,后来,在死?后,与她合葬了。

    生同衾,死?同穴。

    他也怨着她。

    所谓爱与怨,没有爱,何来怨。

    不,他的爱恋,比他与她所认为的,都要深。

    这份执念,换来了重生。

    重活一世,他一如?从前,不知爱为何物。

    在沂河郡初次见面,他张口的第一句话,就是:“你成亲了?”

    那个恨不得拉她下地狱的男人,一生悲凉,没尝过被爱,又如?何懂得爱?

    人人都他心肠冷硬,狠辣无情,但她却在他那里感?受到了心翼翼。

    如?珠如?宝地捧着她,摸索着如?何能爱她。

    那高高在上的男人,大翟最高的执权者,却只敢卑微地留住她的人,连她的心都不敢奢望。

    妘娇终于?从睡梦中醒来,才发现,不知何时?,湿了脸庞。

    腹中的家伙,一阵抖动,似乎是在嗝,又似在玩耍。

    拳脚踢的,她的肚皮总能鼓起一个又一个包,有时?候她去摸一摸那个鼓包,它还会?回?应,鼓一个更大的。

    无不都在提醒,方才,她只是做了一个无稽的梦。

    所幸,那些不幸,只是梦而已。

    她起了起身,才发现,傅瑢璋不在房内。

    喊来侍女一问,得知他正在书房,为他们?的孩子制作?玩具。

    妘娇起身,去了书房。

    见到他正在专心致志地雕刻着什么,乌黑深邃的眸光里,漾着她从未见过的柔软,夜明珠莹辉下,精致如?玉的侧颜,镀着淡柔暖润的光,惊心动魄,又摄人心魄。

    他是真的好看。

    每每她都看得着迷。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

    款款向他走去,笨拙又细致地替他披上了披风,柔声道:“王爷,入夜,心着凉了。”

    傅瑢璋蓦地抬头,这才发现了,不知何时?,她来了书房,蹙了蹙眉,急忙拉着了她的手,“怎么不唤人喊我一声?夜路难行?,磕碰了如?何是好?”

    虽是怪责的语气,却轻轻捉住了她柔若无骨的手,将她拉到了身前,将她抱坐在他的腿上。

    “今日,腿脚可还酸胀?”

    妘娇五个月的身孕,肚子比寻常孕妇的要大,也比旁人要辛苦得多。

    妘娇笑着摇了摇头,“有夫君时?常推拿,好了许多啦。”

    见她神色如?常,傅瑢璋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大手覆上她圆滚滚的腹部,低声问道,“他可还乖?”

    方才扑腾了好一会?,总算是安静了,妘娇无奈地笑了笑,“睡了。”

    话未完,腹中家伙似乎感?受到了父亲低沉浑厚的嗓音,瞬间活跃了起来,一下又一下地拱他的手。

    动作?幅度之大,让妘娇瞬间愣住了。

    它似乎很喜欢它的父亲,每每听到傅瑢璋的嗓音,或感?受到他的手时?,它的回?应都非常激烈和欢快。

    作?为父亲的傅瑢璋,每每见此状,心口复杂的情愫,都像滚烫而汹涌的岩浆,即将喷薄而出?,摁都摁不住。

    血缘里,神奇的心灵感?应,如?汩汩而动的汤泉,在心田流淌而过。

    这感?觉,都是他不曾体会?过的,让他一次又一次地惊喜命运的安排。

    见着傅瑢璋眉眼里的笑意与感?动,她心口也似乎有蝶羽在颤动,她缓缓回?了回?身,圈着他的脖颈,轻轻吻了吻他的滑动的喉结,又吻了吻他的下颌,最后,在他温凉的唇上,印了印。

    望着他情潮涌动的眉眼,笑盈盈地道:“我有与你过么?”

    “我爱你,很爱很爱。”

    傅瑢璋唇角的笑,彻底僵住了。

    余光三寸,落在她的眉梢,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喉间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似的。

    大手终于?缓缓地抚上了她的玉颊,指尖在摩挲着她娇艳的唇瓣。

    妘娇微微一笑,抓着他的大手,覆上她的心口。

    “相思早已入骨,没有告诉你而已。”

    娓娓道来的娇柔嗓音,宛若桃花暖溪,在他坑坑洼洼的心间流淌而过。

    那一双柔若无骨的手,给了他两世的圆满。

    从此,将他从深不见底的渊潭里拉了上来。